挖矿石也挖化石,探索废墟也深入美国群山,地质人这样工作

2017-11-24 20:22
上海

采访/钱成熙

【编者按】许多人都会好奇,地质工作者怎样看待世界?他们的日常又是怎样的?身为地质工作者的叶山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他曾先后就读于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地理系和密歇根大学地球与环境科学系,擅长GIS、空间分析、构造地质及岩土力学,也参与历史地理学和人文地理的科研项目。目前在塔尔萨大学进行岩土力学及石油地质的研究。

作为一名地质工作者,你的工作日常是怎样的?经常需要野外工作么?

地质学其实有许多分支。我目前从事的研究方向主要有两个,一是用有限元模拟的方式进行岩土力学和构造地质的研究,二是利用GIS(地理信息科学)和空间分析来研究开采石油引发的人造地震。这两个方向要么是建立数值模型,要么是处理数据,因此和研究别的方向(比如沉积学、矿物学、古气候等)的同行们比,我去野外的机会其实算少的。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去野外,比如我要去野外做实际观测和取样,来验证我的数值模拟结果;或者有时是团队项目,和很多别的方向的人一起去同一处,每个人负责自己的方向等等。

为何会去学习地理和地质呢?它们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

虽然地理和地质都是我的专业,而且我现在研究的方向之一是两者的结合,但它俩的差别其实蛮大的。地理学最重要的特点,或者说最核心的关键词,其实是两个:空间和人。目前地理学界比较重要的研究方向包括导航、地理本体、地理信息可视化、地理教育等。导航,是为了让人能更顺利地在空间中找到方向;地理本体,是研究人在空间中的认知能力;地理信息可视化,是把空间中的抽象数据做成让人能清晰看懂的图像模式;地理教育,是让社会更广泛地理解我们所处的空间。这些都是紧密地围绕着空间和人来展开的。

我最初是学地理的,具体地说也就是GIS,主要的应用方向也比较偏人文、社科一点。比如我曾经参与过一个和历史系、考古系、人类学系、经典学系联合进行的历史地理项目,制作意大利北部伊特鲁里亚古文明的交互式电子地图,我负责地理信息数据库的建立。类似的项目和课题我还参加过几个,包括北美殖民地时期的历史地理、欧亚大陆游牧民族的迁徙和民族认同、工业城市及工业带的兴衰等等,在参加这种课题的时候,可以顺便学到很多关于历史、人文、社会的知识。可见,虽然GIS是偏技术性的工作,但它时时刻刻都是围绕着空间和人来展开的。

而地质学则完全不同:空间在地质学里固然也很重要,但相比之下,地质学更加看重时间尺度。而且,地质学对“人”的关照程度要远远小于地理学。虽然许多地质学的研究,比如关于石油矿产资源、灾害防治等方向,最终目标依然是服务于人类社会的,但在切入点上,地质学更加关注地形地貌、环境气候、河流矿产的成因和演化,通过物理、化学、环境科学、生物学的知识来加以理解,而并非它们对社会的影响。比如同样是一座山脉,地理学家更关心的,也许是山区的溪流能否发电,山中的矿产能否带动当地的经济,山区的奇特地貌能否开发旅游业,等等;而地质学家更关心的则是,这座山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形成过程中以及形成之后又经历了哪些变化,有哪些地质构造,山中的岩石分布有什么特点,沉积物分布有什么特点,有哪些古生物化石,它们的出现能否告诉我们该区域甚至整个地球在某个地质年代中的环境状况,等等。

地质工作者在野外的状态 本文图均为受访者提供

单就地质学来说,它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还原大自然留给我们的拼图,猜出大自然给我们写下的谜语。比如我们经常需要通过很有限的几个岩石露头,来画出整片区域的地质图,或者分析出整片地区在某一个时段之内,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地质事件。有的时候,地质工作者就像执迷于还原历史真相的考据党,或者在犯罪现场进行调查的侦探一样,利用有限的、甚至支离破碎的证据,去还原地球历史的拼图。察今而可知古,对于喜欢刨根问底,喜欢接受挑战,喜欢自然的人来说,这当然是很有趣的。

地理、地质可以被看作地球科学的一部分么?

地球科学是一个比较大的概念,它不仅包括了地质学,还包括地球物理、大气科学、海洋科学、大地测量学、气象学、行星科学等等很多内容。根据目前的主流观点,地质学是地球科学的一部分,而地理学一般不被看做是地球科学的一部分。当然了,也有人认为地理学中的自然地理是属于地球科学的,更有少部分人把整个地理学也纳入了地球科学的体系。地球科学最吸引我的一点,当然是对地球本身的探索,它探索的是地球的方方面面,从它的诞生到成长,从内核到大气层,从运转周期到四季变化,从高山裂谷到冰川消长,大到海陆变化,小到矿物分子,都属于地球科学的探索范畴。虽然我们都说现在人类主宰着地球,实际上我们对地球的了解是非常有限的,因此在地球科学上,产生新的革命性的大发现是很有可能的,比如在20世纪的后半期,随着技术的发展和科学的推进,板块学说就从一个边缘学说(甚至是异端邪说)一跃取得了主流学说的地位。科学和技术正向反馈式的互相促进,在地球科学上有着非常好的体现。和一百年前甚至五十年前的地质学界相比,我们现在有更好的仪器,比如更高清的遥感影像、更精确的同位素测定仪、更成熟的钻井技术等等。随着科技的不断提升,地球科学正处在自己的大航海时代,说不定新大陆就在前方静静地等待着,这当然是让人期待、让人激动的。

第一次野外工作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感受怎样呢?

要看这里的野外工作指的是什么。前面说过,我一开始是学的地理,后来才加上了地质。我们一般说的Field work指的是田野调查,即实地考察。地质学的田野调查当然基本都是在野外,但地理学这样的调查并不一定在田野,更不一定在野外。正相反,我第一次做的地理学的实地考察是在美国最大的城市纽约。

那是在2011年,我参加的第一个课题项目需要我去纽约的布鲁克林区,去调查和记录一些有关城市发展、历史、文化的内容,比如小巷里的涂鸦、废弃的轨道、锈迹斑斑的厂房等等。当然我不是一个人,而是组里有一个布鲁克林本地人带的路。那次调查,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浓厚的工业气息。虽然布鲁克林还算不上是经典的老工业区,但我仍然能感受到后工业时代,那些曾经的工业区所面临的无奈和悲凉。后来我又先后去过阿伦敦、匹兹堡、扬斯敦、斯克兰顿等地,那真是深入铁锈地带,走在那些早已荒废的、杂草丛生的厂房里,眼前似乎都是灰的。特别是有时候看到厂房的残垣断壁上,还残留着当年墙上的涂画,比如被后来生长的植物半遮半掩的匹兹堡钢人队的比分,甚至还有求婚誓言等等,这些都是在诠释那句话,时间会带走一切。

第一次真正的在野外做地质,是2013年在北密歇根的基威诺半岛,就是伸入苏必利尔湖的那个狭长半岛。当时我们去基威诺半岛采集铜矿样本。基威诺半岛属于那种名气与历史地位严重不符的地点之一。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个半岛并不出名,甚至连很多密歇根的居民都拼不对它的名字,但在1841年,就是在这个半岛上,有“美国铜父”之称的地质学家道格拉斯·霍顿发现了一座举世罕见的大型纯铜矿,其单质铜的纯度高达97%。这样大规模的纯铜矿,是在几亿年间的火山和岩浆活动在各种巧合之下才产生的。这一发现,让美国这个曾经的贫铜国,一举摆脱了对欧洲进口铜的依赖,让在工业革命初期的美国彻底有了独立发展的机会。

基威诺半岛,远处为苏必利尔湖

我们去基威诺半岛的时候是秋天,而密歇根北部也正是以秋色闻名,因此那是一场非常有意思的旅行。远处是像大海一样湛蓝无边的苏必利尔湖,近处是红、黄、绿、紫各种颜色的森林,眼前是一吹砸下去就会露出纯铜脉来的岩石,这样的作业环境是非常理想的。当年霍顿发现了纯铜矿,让刚建州不久的密歇根为美国带来了一份见面大礼。之后,底特律邀请霍顿去当市长,但霍顿谢绝了,因为他认为只有在野外,他才能做出更多的贡献。可惜的是,不久之后霍顿就在苏必利尔湖上溺水而亡,英年早逝。不过,这里的铜矿以及随后在附近发现的铁矿,都纷纷得到了开采,沉寂了数万年的基威诺原始森林,听到了工业时代机器的轰鸣。

密歇根北部的BIF带状铁构造

为了便于运送开采出来的矿石,商人们在基威诺半岛的顶端建立了一座小港口,叫做铜港。到了20世纪中后期,美国进入了后工业时代,这里的矿也纷纷关停了,半岛恢复了沉寂,但铜港这个只有几百人居住的小港口一直被保留着,成了一个秋天赏叶、冬天滑雪的旅游目的地。当然我最喜欢的是立在城外的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这里是路的尽头”。对,路的尽头,也是探索的开始。

新到一个陌生的地点,首先注意到的会是它的地质特色么?比如土壤的质地,岩石的种类,甚至地层结构?地质工作者的身份会给你的旅行带来特别感受么?

首先当然是宏观的一些地质现象,比如河曲、牛轭湖、U形谷、悬谷、冰碛物、冲积扇、大型断层等等。比较详细的,我们比较注重看岩石。土壤当然也有人看,但地理、水文、环境科学和生态学的人对土壤更感兴趣。至于地层结构,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很难一眼看出来。第一是尺度问题,所谓不识庐山真面,只缘身在此山中,当你站在一个底层结构之上,你很难一眼看出这个结构来。第二是在大多数我去过的地方,地层暴露得其实很少,地层结构之上,有厚厚的土壤,上面有植物覆盖。因此我们必须要去寻找地质露头(Outcrop),也就是伸到土壤之外的岩石。根据这些岩石的岩性、走势、倾角等,我们才能大致勾画出地层结构。这时候要派上用场的就是我们常见的一些设备,比如地质锤、指南针、盐酸瓶、尺度卡、放大镜等等。因为岩石露头的表面通常是收到过风化侵蚀的,因此要判断一块岩石的种类和岩性,我们需要用地质锤将它敲下一小块,再观察新鲜断面。根据新鲜断面上矿物的颗粒大小、形状、颜色、种类等,来判断岩石的种类,进而判断它形成时的地质环境。这样就能一点一点地还原地质史上的真相。

至于旅行,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可以跟身边其它专业的人讲讲这片区域的有趣的事。但偶尔也有眼前一亮的时候,这要感谢各种高速公路的修建。因为在修高速公路的过程中,有时筑路工程师会把一座山丘劈开,让路从中间穿过,这样就会把山体里的地质结构暴露出来,这也就是所谓的road cut geology。美国最经典的road cut geology是在马里兰、宾夕法尼亚和西弗吉尼亚三州交界处的Sideling Hills,路过当地的I-68号高速公路切过了阿巴拉契亚山,而众所周知,阿巴拉契亚山是世界上最典型的褶皱山之一,当地正好是阿巴拉契亚山的平行岭谷区,有最经典的地质褶皱构造。因此,在I-68号公路的两侧,我们能看到非常完美的向斜褶皱,还能明显地看出砂岩、页岩、泥岩和煤炭构成的不同地层。如果你跟学地质的人一起开车出去玩,在经过被公路劈开的小山的时候,如果这个人Wow了一声,不要奇怪,多半是这座小山上暴露出了什么精彩的地质构造。

Sideling Hills的向斜山

去过哪些从地质地貌角度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地方?

有时候真的是眼见为实。很多在书上看到过的地形地貌,要真到过了现场才能有最准确的把握,毕竟文字和照片的功效都是有限的,身临其境的视觉冲击才会给你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就像我早就在书上电视上看到过无数次珠穆朗玛峰,但真的到了珠峰大本营,还是会感到震撼。我印象比较深的地方,大致都是这种在课本上都是经典案例,但很少有人去过的地方,比如巴哈马的碳酸盐台地,新墨西哥的白沙,五大湖边的枕状玄武岩,犹他州的大盐湖等等。

犹他州大盐湖

挖矿石时什么发现会最使你兴奋?

我们采样之前对目的地是有预先了解的,那里有哪些常见矿物、有哪些可能存在的矿物、有哪些不太可能存在的矿物,我们心里都有数,所以不太会出现那种拍案叫绝的发现。比较让人兴奋的,应该是发现了保存完好的晶体。比如我在阿肯色的奥齐塔山挖石英矿,遍地都是石英,但当我找到一块棱角保存完好、晶莹剔透没有杂质的石英时,还是挺兴奋的。另外就是,把岩石拿回实验室之后,送到专门的机构去制作切片,然后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或者进行激光观测,有时候会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矿物组合,在推测它们是如何形成、如何走到一起的时候,也是很有趣的。

一块完整的石英晶体

迄今为止最难忘的一次野外经历是什么?

那是我从密歇根大学毕业之前的最后一门必修课,叫Field Geology,我在洛基山深处待了大概五个星期。那次我去了阿布萨洛卡、熊牙山、风河山脉等等这些只有户外极限运动爱好者才感兴趣的地方,那里是洛基山的精华,北美大陆的大陆分水岭,与世隔绝但是风景超赞。当然也去了附近的黄石公园等地。今年出了一部电影叫做Wind River,故事背景就发生在风河山脉。虽然这部电影多半取景于犹他州,但对风河山脉的还原程度还是蛮高的。因为我另一个专业的缘故,除了做地质项目以外,我也在沿途学习了很多当地原住民部落的历史和文化,比如他们部族早期的各种传说、他们历史上的伟大领袖红云、坐牛等人的故事等等。另外就是途经当地的俄勒冈小径,我很早就知道这条小径对西进运动、对美国国格的塑造有多么不可替代的作用,但还是身临其境之后,才更有感触。我在澎湃的私家历史栏目发的一些关于路上的美国史的文章,有许多一手资料都是在类似的野外工作的时候收集的。

风河山脉中的Cirque of the Towers,冰川切割之后的花岗岩山体

我们在俄勒冈小径的南线隘口附近的大西洋城扎营了好几天,那几天我和几个美国人常在夕阳下唱起Bruce Springsteen的那首《大西洋城》。当然我们都知道,此大西洋城非彼大西洋城。至于为啥这里会有大西洋城这个名字,众说纷纭。最常见的有两种说法,一种是:1860-70年代这里卷入淘金热,从东海岸聚到这里的矿工怀念大西洋边的故土,因此将这里命名为大西洋城;另一种是,西进运动时期,这里是俄勒冈小径上的必经之路,往西走的人经过这里,就进入了太平洋流域,于是很多人会在这里回望东方。由于此地地势较高,又常常有雾,遥远的大西洋仿佛就在不远处翻滚,因此这里被叫做大西洋城。最逗的是,大西洋城门口的路标上写着“人口:约51人”,后来我们说,这里的人很有先见之明,因为我们就是这个“约”。

从风河往北,是阿布萨洛卡。阿布萨洛卡位于著名的黄石高原的东侧,和黄石国家公园交相辉映,谱写着一曲“冰与火之歌”。为啥这么说呢,因为阿布萨洛卡和黄石的共同点是火,而不同点在于冰。阿布萨洛卡山脉形成于古近纪的一场火山活动,这里有复杂的复式火山结构和更为复杂的变质岩分布情况。第四纪冰期的大冰盖又把阿布萨洛卡覆盖、挤压、侵蚀,最后形成了尖锐陡峭的壮观山体。

阿布萨洛卡最初是原住民克罗人的家园,“阿布萨洛卡”就是克罗人对自己民族的称呼,意思是“大喙鸟的后裔”。克罗人发源于五大湖,但因为天生战五渣,被各部原住民轮番攻打,一路赶到了这片山区。十六世纪,西班牙人把马引进到北美洲,克罗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特长——养马。他们养的战马是西部各民族里最好的。结果,这反而为他们招来了更多的麻烦:苏族人、阿拉帕霍人、夏延人等周围各部进场前来掠夺他们的马匹。最后,在美军进攻西部原住民的时候,他们高高兴兴地站在了美国人的一边,最后别的部族都是被驱赶到保留区的,而他们是被体面地“请”进去的。

阿布萨洛卡

阿布萨洛卡山区河湖众多,而克罗人给这样的地理现象安排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克罗人部落的酋长有个漂亮的女儿,名叫Weeluna,意思是小月。附近的很多勇士对她爱慕已久。酋长决定,让勇士们进行一场狩猎比赛,获胜的勇士可以娶走小月。最后,隔壁部落的猎人Memidji赢下了比赛,获准来年春天和小月成亲。克罗人本部的勇士们不服气,和酋长产生了矛盾。敌对部落趁机挑拨离间,唆使这些勇士们偷走了克罗部的过冬物资,运到了敌部。克罗人面临过不了冬的危机,于是小月亲自带人去阿布萨洛卡山里寻找过冬的食物,被鹿顶伤,感染死在了山里。Memidji听说小月的死讯,非常伤心,开春之后他就进了山,到处去寻找小月的遗体,终于在一条小溪的水面上发现了小月,于是他跳进水里,抱着小月痛哭。此时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山洪呼啸而至,冲出了山谷,淹没了敌人的部落。从此,山间多了许多河流湖泊。没人再见过小月和Memidji。为了纪念他们,克罗人将那条小溪命名为“静水(Stillwater)”,山下的两个湖泊被叫做Memidji湖和Weeluna湖。他俩的灵魂化作了无尽的宝藏,在阿布萨洛卡的深山里静静地等待着克罗人的光顾。

克罗人进了保留区,再也无缘这些宝藏。但美国人却在阿布萨洛卡找到了宝藏。19世纪末,他们在Stillwater附近找到了铜、镍、铬等矿产,把工业化的进程带到了这片大山之中。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他们发现了比铜、镍、铬更值钱的东西——铂系金属。在勘察之后,人们发现,这里有北美洲乃至全世界都数得上号的铂和钯矿。于是,从前的铜矿被人废弃,新的Stillwater矿业公司成立,开启了蒙大拿中部盛极一时的采矿史。

Stillwater废弃的矿村

阿布萨洛卡山旁边有一片国家森林,叫做卡斯特森林。卡斯特这个名字是纪念美国历史上一位著名的将领——乔治·卡斯特(George Custer)。说起这位卡斯特将军,来头可不小,西点军校毕业,南北战争里曾经率领500密歇根骑兵,长驱直入南方军中,重创罗伯特·李将军侧翼的一个旅,然后毫发无损地脱离战场。南北战争之后,美国开始清缴西部的原住民,以苏族为首的原住民各部组成了联合阵线,保卫鲍德河盆地和“圣山”大角山。1876年,美军发起三路进剿计划,其前锋便是卡斯特率领的第七骑兵团。这支骑兵团在卡斯特的带领下,士气很高,自称征服者。他们不听调遣,孤军深入,直扑苏族大本营,结果在小大角河边遭到苏族领袖疯马和坐牛的伏击,全军覆没,卡斯特阵亡。此战是原住民对抗美军最辉煌的一战,也是最后的一场胜利。不久之后,在美军援军的强攻下,原住民阵线瓦解,被赶到了保留区。1890年,在伤膝河边,重组的第七骑兵团对鬼舞事件之后放下武器的苏族人发动袭击,杀死了坐牛,报了一箭之仇。

卡斯特森林

卡斯特森林覆盖区域内,还有另一座山,叫做熊牙山。如果说阿布萨洛卡是后恐龙时代的火山活动的经典之作,那么熊牙山就代表着地球上火山活动最古老的记忆。熊牙山主要由花岗岩构成,这种岩石主要是还未喷出地表的岩浆缓慢冷却后形成的。在这里,人们发现了地球表面所能见到的最古老的岩石之一,它们的形成可以追溯到40亿年前,那时候的地球和现在完全是两个样,大气可以瞬间让人窒息,不要说动物植物,就连最早的单细胞生物都尚未出现。和阿布萨洛卡一样,熊牙山也经受了第四纪冰川的侵蚀。由于花岗岩硬度较大,它和冰川之间进行了长期的洪荒之力拉锯战,获得了更加狰狞险峻的外表。熊牙这个名字就来源于一座像獠牙一样矗立的山峰。

熊牙山

总之,那门培训课是我经历过的时间最长、荒野程度最高、印象最深的一次野外考察,也是最后一次去“上课”的野外考察。后来再去野外,就要么是为了科研项目、要么是作为助教带本科生、要么是和石油公司一起去调研了,去的地方也没有那么多的视觉震撼。

从事这项工作以来,对我们生活的这颗行星的看法有了什么变化么?

变化倒没有,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地球是很神奇的。岩石圈、大气圈、水圈、土壤圈、生物圈的配合可谓是严丝合缝,无论少了哪一环,世界都不会像今天的这个样子。比如大家说的“人定胜天”这句话,其实需要辩证地看待。这句话表达的信念和理想固然是好的,如果把这里的“天”理解为命运,也是不错的,但如果这里的“天”指的是地球,是大自然,那么理性地看,人在大自然面前是毫无胜算的。我们看到的那些巧夺天工的伟大工程,也只是利用了大自然很小的一部分而已。我们所改变的地形地貌,在空间尺度上和地球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而整个人类文明的时间尺度,和地球的历史比起来,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未来如果有机会,最想去挖掘和考察的地方是哪里?地外也可以。

欧罗巴或泰坦吧,欧罗巴是木星的一颗卫星,泰坦是土星的一颗卫星,据说是太阳系里最有可能发现地外生命的地方。我有朋友现在就在实验室里模拟欧罗巴星的环境状况,看简单的生命能否在那种状况下生存,结果貌似并不乐观。如果有探测器能直接着陆取样并返回,也许这两颗星球上是否有生命这个问题就能找到答案。

我阅读过你的电子书《化石猎人》,介绍了19世纪恐龙化石被发现以来人类的探索之路,对恐龙化石的研究是古生物学的范畴,如何引起了一位地质学家的强烈兴趣呢?你也谈到过在怀俄明挖到过许多古生物化石,能具体谈谈当时的情况么?

古生物学是地质学的一个分支,虽然我不是这个方向的,但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地质工作者,特别是沉积学和古气候方向的工作者,在野外考察的时候非常注重地层里化石的分布,因为化石可以告诉我们这个地层的年代。通过对比不同的化石种类,我们也许可以推测出该区域在地质史上的沉积年代和环境变化。我在怀俄明确实挖到过化石,而且距离《化石猎人》中提到的那座犹因他山很近。当然,《化石猎人》中马什和科普挖的是中生代的恐龙化石,我挖的是一片新生代干涸湖泊遗迹中的鱼类化石。后来因为不方便携带,我就把我挖到的化石送给一起去的同学了。

我挖出的鱼类化石

最近有在读什么有趣的书或是看纪录片么?

有趣的书或纪录片,还是偏地理的比较多,地质学的闲书基本没看过。地质学目前存在的一个问题就是,在学术圈很有建树的人不少,但愿意出来做科普的却不多。地质学的书除了教科书和学术著作以外,真正面向普通大众的很少。这也是为什么在大众中间,有许多关于地质学的常识性的误解,比如很多人对空间和时间尺度没概念,认为地幔是液体的,或者认为大陆漂移真的就是大陆在海洋中漂移等等。纪录片倒是有一些,比如BBC的一些制作精良的作品,但对于我来说,它们的程度稍微浅显了一点,毕竟它们的目标人群是非专业人士。

野外考察的装备是怎样的?会随身带一本书么?

我看书都是在家里看,去野外考察是不会带书的。装备已经够多了,帐篷、锤子、笔记本、地图、GPS、一些特殊的仪器、照相机、每天背至少4升的饮用水,还要背采集下来的样本,走很陡的山路,甚至还要挥刀开路,根本不可能再带别的东西。有的美国人背着吉他、飞盘或者橄榄球去,也只是背到大本营而已。而大本营一般只有晚上才回来,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回。晚上回到大本营,除了篝火也没有什么光源,备用电源都很宝贵,因此是没办法看书的。

在蒙大拿的山里搭的临时营地

如果不是去野外,是平常出去旅行,或者就像前面说的,去纽约这种地方做实地考察,那还可以考虑带书,但这种长途旅行,我也是不会晚上再看书的(地图册除外)。也许我会带杂志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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