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文明研究︱车效梅 桑敬鹏：10-11世纪的君士坦丁堡与丝路贸易研究（节选）
以下文章来源于上外新丝路学刊 ，作者车效梅 桑敬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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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世纪的君士坦丁堡与丝路贸易研究
作者简介：车效梅，山西师范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教授；桑敬鹏，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新丝路学刊》总第14期
【摘 要】7世纪，伊斯兰世界崛起后，欧亚经济贸易中心逐渐东移，而10世纪后伊斯兰世界的分裂混乱，有利于君士坦丁堡及周边地区复兴。拜占庭帝国马其顿王朝在中期对东部失地的收复，促使大量资产向君士坦丁堡转移，拜占庭帝国的黄金时代由此到来。10-11世纪，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区域贸易网呈现扩大之势，与阿拉伯帝国、罗斯、埃及法蒂玛王朝、意大利商业城市的商贸往来达到高峰。贸易繁荣在使君士坦丁堡成为“欧洲各地区人们梦想中的家园”的同时，也使得丝绸之路贸易辐射区域进一步拓展。
【关键词】君士坦丁堡 区域贸易网 丝路贸易 拜占庭帝国
君士坦丁堡位于巴尔干半岛东端，面临博斯普鲁斯海峡，不仅是扼守黑海进入爱琴海的唯一通道，更是欧亚交通之要冲。就丝绸之路而言，它位于丝路之最西端，来自东方的商品、文化通过它传到西方国家，反之亦然。因此，君士坦丁堡享有“欧亚贸易金桥”的美誉。
君士坦丁堡作为拜占庭帝国的首都，集行政中心、经济中心与文化中心于一身，鼎盛之时人口达到80万，是中古时代世界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6世纪之后，帝国接连发生大瘟疫、地震等灾害，国力日衰。7世纪，伊斯兰世界崛起后，君士坦丁堡遭遇多次围困。直至10世纪，阿拔斯王朝衰落，外部威胁减弱，而此时的拜占庭帝国正值马其顿王朝中期，国力鼎盛，君士坦丁堡迎来复兴。作为区域贸易中心，君士坦丁堡在丝绸之路的框架下于欧亚大陆的西端与周边地区形成了一个范围巨大的区域贸易网。
一 10-11世纪君士坦丁堡区域贸易
（一）君士坦丁堡与阿拉伯帝国
君士坦丁堡是地中海地区的贸易中心，早在阿拉伯帝国建立之前，在汉志地区从事东方商品南北转运的阿拉伯人就对其心驰神往。阿拉伯帝国建立之后，在“圣战”的旗帜下向西对拜占庭帝国开始征伐，拜占庭的东部领土大片沦陷，首都君士坦丁堡多次被围。圣训中论及先知穆罕默德心愿：“的确，你应该征服君士坦丁堡。这是伟大领袖与英勇将士才能立下的功业。”倭马亚王朝的开国君主穆阿维叶在定都大马士革后，决心将大马士革建设成“小君士坦丁堡”。12世纪阿拉伯作家哈桑·阿里·哈拉维（Hasan Ali al-Harawi）在其著作《朝圣地指引》（Indications sur les Lieux de Pelerinage）中写道：“君士坦丁堡是一座比传闻中更加繁华的城市。愿真主大发慈悲慷慨，屈尊让君士坦丁堡成为伊斯兰教的都城。”
拜占庭与阿拔斯王朝的长期战争使丝绸之路中道一度中断，拜占庭不得不借助于可萨汗国（Khazar Khanate）通过丝路北道与东方进行联系，但在拜占庭与阿拉伯帝国对抗之余，商贸交往亦时有发生。9世纪前半期，阿拉伯人对拜占庭帝国的进攻没有实质性进展。此后，两国除了在小亚细亚边境地区时有小规模冲突外，再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两国的文化、商业往来开始增加。
阿拔斯王朝时期帝国经贸发达，商旅辐辏。巴格达作为帝国交通中心，对外交流的商路众多，其中从巴格达至摩苏尔（Mosul），再行至阿勒颇（Aleppo），一路向西即可抵达拜占庭。阿拉伯商人控制东西方之间的贸易，其足迹遍布南亚、东南亚、远东、东非和欧洲。他们的商品有（棉）纺织品、宝石、铜镜、玻璃器皿、香料、蔗糖、药材、钢铁工具、瓷器、丝绸、矿物、蜂蜜、黄蜡、毛皮、象牙、金粉、金银器、虎豹、染料、奴隶等。拜占庭帝国大量采购所需要的香料、生丝、象牙等东方物产，君士坦丁堡的大部分贵金属最终都流入伊朗、印度和其他地方。
阿拔斯王朝后期日益衰落，拜占庭军队发动全面反击。从罗曼努斯一世（Romanos Ⅰ Lekapenos）到巴西尔二世（Basil Ⅱ）时期，帝国收复了亚洲失地，将边界推进到幼发拉底河东岸和耶路撒冷附近。战后，拜占庭帝国要求阿拉伯人归还失地，同意进入阿拉伯国家的拜占庭商队正常经商，保证修复和重建被战火毁坏的基督教教堂，取消对基督徒的迫害政策。自此，阿拉伯和拜占庭之间的直接交易迅速增多。
11世纪的《礼物与珍宝之书》（Book of Gifts and Treasures）记载了拜占庭帝国与阿拉伯人之间大量的物品交换。有金银、水晶制成的器皿，全都饰以珍珠和宝石；有柄上饰以珠宝的刀、斧；还有绣着花纹与动物图案的锦缎与天鹅绒。拜占庭皇帝狄奥斐卢斯（Theophilus）曾经想用200肯特纳里（kentenaria）黄金（价值144万枚金币）向阿拉伯人换一批战俘，但被哈里发拒绝。
拜占庭的农产品，各种精美绝伦的丝绸、金银制品，雕刻的象牙，细致的玻璃、玛瑙杯子，雕镂和珐琅的花瓶、镶嵌物，水果，醇美的酒和其他特制的奢侈品运往东西方的重要港口，最终进入阿拉伯帝国。与此同时，拜占庭人又从阿拉伯商人和东方商人手中购买来自小亚细亚、亚述、波斯（伊朗）、印度、远东、埃及与非洲其他地方的珍贵商品，如香料、香水、宝石、稀有金属、檀香、樟脑、生丝与棉花、精美的羊毛织品、洋纱和地毯等。
君士坦丁堡城内建有一座清真寺，可为穆斯林商人和旅客提供生活便利。往来的穆斯林商人将商品卖给君士坦丁堡的行会组织，并缴纳进出口税。但君士坦丁堡政府对这些穆斯林商人仍有所防范，规定他们不可随意出入走动，入城出城都要向当局汇报，他们住的是特殊的旅店，在城内逗留的时间不准超过3个月。一些重要的战略物资拜占庭帝国也限制出口，如禁止向穆斯林商人售卖木材，以阻碍他们发展造船业。971年，拜占庭政府烧毁了三艘满载木材的威尼斯（Venice）船只，这些船只原计划是驶往马赫迪亚（Mahdiyya）和的黎波里（Tripoli）的。
（二）君士坦丁堡与罗斯
拜占庭帝国东北部是罗斯人的商业圈。罗斯人最初是维京人的一支，生活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及丹麦等地。9世纪中后期，他们沿着第聂伯河的中游，建立了名为“基辅罗斯”的“国家”，但它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一个单一国家。基辅罗斯由在城镇中占主导地位的罗斯人对一系列城镇行使管辖权。君士坦丁堡作为丝路上的重要枢纽及帝国的都城，对罗斯人充满了吸引力。9世纪中叶，由于佩切涅格人（Pechenegs）向西迁移以及波罗的海的莱特人（Lettish）的反对，罗斯人通过伏尔加河与波斯地区的贸易被切断。随后，罗斯人转变了方向，沿第聂伯河进入黑海，并于860年到达君士坦丁堡。他们为君士坦丁堡取了一个简单明了的名字“Miklagard”，即“大城”。瑞典出土的一块石碑上刻着当时罗斯人前往拜占庭的经历：“他们勇敢出航，到远方寻找黄金，喂食老鹰，前往东方，然后死在南方撒拉森人之地。”
罗斯大公奥列格（Oleg of Novgorod）于907年率领船队沿黑海和博斯普鲁斯海峡到达君士坦丁堡，对沿岸地区大肆抢劫，迫使拜占庭皇帝谈判，并最终达成“911年协议”。拜占庭人同意给予罗斯商人免缴贸易税的特权，允许罗斯人在君士坦丁堡郊区建立商业区，而罗斯人则同意为拜占庭帝国提供援兵。但是，拜占庭帝国和罗斯人的关系发展并不稳定，双方于941年发生海战，拜占庭军队用“希腊火”打败罗斯人。944年，双方谈判达成和平协议，拜占庭方面允许罗斯人进入君士坦丁堡进行贸易，但在商队人数及贸易过程方面都进行了严格规定。957年，罗斯统治者圣奥丽加（Saint Olga）访问君士坦丁堡，受到君士坦丁七世（Constantine VII）的热烈欢迎。巴西尔二世时期，双方缔结王室联姻，拜占庭公安基・托斯奇（Vladimir Sviatoslavic the Great）。作为回报，弗拉基米尔派遣6000名士兵组成“瓦兰吉军团”（Varangian Legion）援助拜占庭军队，“Varangian”这个名字源自斯堪的纳维亚语“var”，是宣誓效忠的意思。作为联姻的一个条件，弗拉基米尔还于988年接受基督教为国教，强迫全国居民受洗信仰基督教。此后，双方之间的友好关系维持了半个多世纪。
君士坦丁堡在欧洲贸易方面，向东北方向的贸易通路即由君士坦丁堡越过里海到基辅，再到波罗的海，最后抵达诺夫哥罗德（Novgorod），返程之时从罗斯地区购买蜂蜜、蜂蜡、毛皮等物。取代可萨汗国的商贸地位后，罗斯商人也开始进入君士坦丁堡的市场。但由于罗斯人曾经围攻君士坦丁堡，因此拜占庭人对其颇为忌惮，罗斯人入城贸易受到当局严格限制。10世纪的一份条约写道：他们被安置在圣玛玛斯郊区，可以免费居住、免费洗澡，但没有护卫就不允许进入城内，而且也不允许在君士坦丁堡过冬。获准入城之后也有多重限制，如在任何时间段，单次入城不得超过50人；要在指定的城门入城；必须登记人名，行动有人监控；他们能卖或不能卖什么东西也有规定：进城之后可以享受免费食宿以及不限次数地进入浴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当作应该小心对待的危险分子。不过，随着诺夫哥罗德、切尔尼戈夫（Chernigov）特别是基辅这些贸易站点发展成为永久居住地，双方关系也开始逐渐走向正常。贸易者用桦树皮书写账单和收据，从拜占庭运来的葡萄酒、食用油和丝绸等奢侈品被销往各地。从黑海到君士坦丁堡的商品在入关之时要缴纳10%的从价税。
罗斯人还是奴隶贸易的参与者，斯拉夫人就被罗斯人大肆掳掠沦为奴隶。“奴隶”（slave）一词就是“斯拉夫人”（Slav）的变体。奴隶贸易规模之大，以至于当代的一些学者认为从斯堪的纳维亚到拜占庭的奴隶贸易可以平衡东西方的进出口逆差，可以停滞，甚至反转西方的金银外流。君士坦丁堡是当时重要的奴隶市场。944年，一名来自罗斯的奴隶价值20诺米斯玛。962年，阿拉伯成年男奴可卖得36诺米斯玛，女奴可卖20第纳尔，未成年的阿拉伯男奴、女奴可卖16第纳尔；希腊成年男奴可卖30第纳尔，未成年的男奴、女奴可卖15第纳尔。
罗斯人对拜占庭生产的丝绸也颇为喜爱，为了限制民众购买，公元1000年左右还特别颁布法律规定，在拜占庭境内购买的拜占庭丝绸，价值不许超过一匹马。拜占庭方面也有命令，发现罗斯人购买丝绸时，海关官员应予以扣押，但显然这一规定并未得到严格执行。人们在挪威出土的奥塞贝格号（Oseberg）海船上拼接修复了一百多块丝绸断片，证明运抵斯堪的纳维亚的丝绸数量巨大；在维京人的墓穴中同样发现了来自拜占庭和波斯的丝绸，这些墓穴的主人生前喜爱的贵重物品都被用来随葬。
（三）君士坦丁堡与埃及法蒂玛王朝
10世纪初，阿拔斯王朝日渐解体，地方势力膨胀，纷纷割据一方。909年，什叶派穆斯林在北非建立法蒂玛王朝，969年征服埃及，随后红海、巴勒斯坦与叙利亚也成为其势力范围。虽然法蒂玛王朝在巴勒斯坦与叙利亚地区的统治上与拜占庭长期对抗，但双方又都面临阿拔斯王朝的威胁，因此双方对抗之余又有合作。为了阻止法蒂玛王朝军队的进攻，拜占庭帝国驻西西里总督于914-918年同意向法蒂玛王朝提供22000金币的年贡，但是这笔年贡到罗曼努斯一世时减少了一半。946-958年，两国经过和平谈判达成3次停战协议。967-975年，双方订立过两项和解条约。10世纪80年代末，拜占庭皇帝巴西尔二世与法蒂玛哈里发达成协议，取消对法蒂玛王朝商人的贸易限制，建立正常的贸易关系，并承诺让君士坦丁堡的清真寺每日祈祷咏颂法蒂玛哈里发的名字，而不是巴格达阿拔斯哈里发的名字。
拜占庭帝国与法蒂玛王朝于969-970年在阿勒颇签订的条约规定了拜占庭商品出口的关税。拜占庭帝国只负责征收高价值商品的关税，如金、银、锦缎、生丝、宝石、珍珠、优质的丝绸（sundus）等物。而对于体积庞大或价值较低的物品，如普通的纺织品、动物及其他商品由当地的埃米尔（Emr）征税。实际上，问题并不在于商品价值，而在于对敏感商品的政治控制。拜占庭政府通过选择商品入境地点、决定外国商人如何进入君士坦丁堡、征收进口税和控制敏感商品来影响双边贸易。
巴西尔二世时期，拜占庭帝国军力强盛，大举攻伐。法蒂玛王朝也因此极为注意与拜占庭帝国保持友好关系，两国基本上维持了长期和平局面。1001年，双方签订了休战协议，这个协议持续至1016年。1038年双方订立10年和约，法蒂玛王朝允许拜占庭人修复其在耶路撒冷等城市的教堂，允诺停止迫害基督教徒。1048年，和约到期后，双方续订和约。
冲突停止后，双方都得以享受“和平红利”，商业联系日趋密切。埃及的各大城市如福斯塔特、开罗，特别是亚历山大港重新崛起，拜占庭如近水楼台。据阿拉伯和希伯来资料记载，自10世纪末开始，从埃及各港口始发和入港的商船昼夜不停，它们的目的地都是君士坦丁堡。船运记录也显示埃及的亚麻布、蜂蜡、橄榄油、珠宝、书籍与兽皮全部经由君士坦丁堡的港口进行贸易。商路畅通之时，来自东方的柳橙、柠檬和茄子也在君士坦丁堡出现。
这一时期，埃及的亚麻纺织业空前发展，其规模之大，仅提尼斯（Tinnis）一地就有5000台织机。据麦格里齐记载，埃及生产的亚麻织物往往可与重量相同的白银等值。埃及纺织品在东地中海地区的价格不断走高。据当时的作家兼旅行家纳西尔·霍斯鲁（Nasiri Khusraw）记载：“我听说拜占庭皇帝曾给埃及苏丹传信，表示愿用一百座城池来换取提尼斯。”消息传出，提尼斯的亚麻立即变得供不应求。此外，当时埃及的葡萄酒也大量涌入君士坦丁堡市场，以致葡萄酒价格大跌。据记载，埃及出产的葡萄酒每希斯特斯（xestes）只售1/500索里德（solidus）金币，即每10升只售1/25索里德。同期，其他地区的葡萄酒每希斯特斯要卖到1/25索里德。
（四）君士坦丁堡与意大利商业城市
自查士丁尼大帝派遣贝利撒留（Belisarius）攻入意大利，灭亡东哥特王国（Ostrogothic Kingdom）之后，意大利一直处于拜占庭统治下。7-8世纪，伦巴德人（Lombards）的兴起，使北方一些地区脱离了拜占庭的统治。加洛林王朝（Carolingian Empire）与罗马教皇形成的特殊关系，使罗马教廷在意大利获得了一片世俗领地，但是拜占庭一直控制着意大利南部的许多地区，包括西西里和伊奥尼亚海（lonian Sea）诸岛，以及巴里（Bami）、拉文那（Ravenna）和威尼斯等意大利南部、东部沿海的一些城市。然而这些地区屡遭外来势力侵扰，马其顿王朝初期，阿拉伯人已经占领西西里多年，并经常袭击拜占庭人控制的南意大利城市。活跃的阿拉伯海盗经常洗劫伯罗奔尼撒半岛和爱琴海沿岸地区，他们与叙利亚和克里特的阿拉伯海军联合行动，获得了控制东地中海的霸权。
为了收复失地，拜占庭帝国尽可能联合意大利其他势力，抵抗阿拉伯海军的扩张。巴西尔一世（Basil Ⅰ）时期承认新兴的威尼斯人摆脱拜占庭皇帝的控制，建立独立的圣马可共和国（Republica di San Marco），并与之进行对等的贸易谈判，以借威尼斯的海军力量打击阿拉伯人。962年，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Holy Roman Empire of the German Nation）建立后，德意志皇帝积极发展其在意大利的势力，与拜占庭帝国在当地的利益发生冲突，奥托一世（Oto Ⅰ）对拜占庭帝国在意大利的属地发动进攻。面对奥托一世的扩张，拜占庭帝国新皇帝约翰·齐米西斯（John Tzimiskes）采取积极主动的结好政策，开展政治联姻，将拜占庭公主塞奥法诺（Theophano）嫁给奥托一世之子奥托二世（Oto Ⅱ，973-983年在位），从而结成两个帝国之间的政治联盟，共同对付日益猖獗的阿拉伯人的海上袭击。
在海上对阿拉伯人形成优势后，10世纪后期，拜占庭在意大利的首府巴里重新建立海运商队，其附庸城市阿玛尔菲（Amalfi）成为当时地中海地区最发达的港口之一，发展出了一种复杂的横跨地中海大部分地区的三角贸易。阿玛尔菲商人把意大利南部的产品——小麦、木材、布料、葡萄酒和水果等商品出口到北非，在北非的港口换得来自苏丹的橄榄油、蜡和黄金，然后去往君士坦丁堡，用在北非获得的商品来交换产自拜占庭的丝绸和礼袍、香料、珠宝等后返程。
在阿玛尔菲的带动下，意大利的主要城市都在君士坦丁堡设立了领事馆，领事馆的官员在帝国当局的同意下承担居民的监护权。意大利各商业城市间为经济利益也展开激烈的争夺，至10世纪末，威尼斯已独占鳌头，拥有一支非常庞大的舰队，不仅承担着西部帝国与中欧和拜占庭的贸易航运，还提供定期的旅行和邮政服务。威尼斯控制了亚得里亚海（Adriatic Sea）的制海权，垄断了海上贸易，并在反对阿拉伯人的海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此期间，威尼斯向拜占庭帝国进行经济扩张，通过航海运输逐渐控制了拜占庭帝国的谷物市场，并进行奴隶贸易。992年，巴西尔二世批准威尼斯商人在拜占庭的贸易活动中享有免税特权，保证威尼斯商人将受到拜占庭政府的保护，并严禁帝国官员对威尼斯人敲诈勒索。作为交换条件，威尼斯在拜占庭帝国需要之时需提供舰队援助，并在拜占庭皇帝的指挥下帮助帝国军队渡海到意大利。1001年，威尼斯参与拜占庭帝国对达尔马提亚（Dalmatia）地区的战事。1004年，他们再次根据协议派遣舰队帮助拜占庭军队渡海支援在巴里的驻军抵抗阿拉伯人入侵。
随着威尼斯人经贸力量的壮大，11世纪后期，国力渐衰的拜占庭帝国进一步向其寻求海上和财政帮助。1092年，科穆宁王朝（Komneni Dynasty）的阿历克塞一世（Alexius Ⅰ）颁布《金玺诏书》（Golden Bull），其中为偿还威尼斯人的援助，规定除克里特岛、塞浦路斯及黑海沿岸的少数港口外，威尼斯在帝国的其他城市均可免税进出口商品，同时还接管了阿玛尔菲人在帝国的货栈和其他设施。威尼斯还获得了在君士坦丁堡建立商业区、征收部分关税以及在科林斯等拜占庭帝国重要海港自由进出的权利。11世纪后，出于外交上的需要，拜占庭还把征收进出口关税的特权赐给了威尼斯人和热那亚（Genoa）人，为意大利的城市共和国的发展铺平了道路，但最终却造成了拜占庭国家商业的瘫痪和国家财政的全面崩溃。君士坦丁堡缓慢持续的衰落给意大利城邦带来了新的机遇，到了十一二世纪，君士坦丁堡已经逐渐丧失了对地中海东部的控制，这给了意大利城市更大的机会来控制通向东方的贸易通道。
热那亚、比萨（Pisa）和威尼斯的商人们获得了在东方的重要商业权利，这些商业权利成为接下来几个世纪繁荣的支柱。从黎凡特运来的香料（既可作食用，也可作药用）利润极其丰厚，一船胡椒、肉桂、姜、藏红花、丁香，或肉豆蔻运到西欧市场值一大笔钱。仅威尼斯进口的胡椒在某些年份的贸易额就超过一百万镑银币。
此外，以君士坦丁堡为枢纽，拜占庭帝国与欧洲内陆地区也维持着商贸往来。来自东方的商品从君士坦丁堡出发，经地中海到达马赛，再转陆路运至法国内地：木材、小麦、羊毛、葡萄酒、橄榄油等物则沿着这条商路从欧洲内陆输至拜占庭。虽然这样的商贸联系并非时常存在，但却为当时商业衰败的欧洲内陆提供了对外交流的窗口。
（中略）
结语
战争、丝路变迁与丝路城市的此消彼长在整个丝绸之路各个阶段中特点鲜明。君士坦丁堡既是丝绸之路的终点，也是整个丝路脉络的重要节点，自然也不可避免地随着丝绸之路的兴衰而有所起伏，难以保持长期的繁荣。10-11世纪的君士坦丁堡借伊斯兰世界分裂衰落之际强势复兴，作为拜占庭帝国黄金时代的首都，通过丝路贸易，联合周边地区形成了一个重要的区域贸易网。伴随着商贸的发展，丝路贸易网将欧亚大陆的西端串联成一个整体，不仅自身在政治经济文化上达到了顶峰，还对周边地区进行辐射，有力地推动了地区的发展。
这一时期君士坦丁堡区域贸易网形成的外部原因主要是阿拉伯世界因分裂和衰落对西方的威胁减弱，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地区对丝路贸易网的维护：而内部原因主要在于拜占庭帝国自身的长期积累与政策推动。在整个丝路贸易下的君士坦丁堡区域贸易网内部，物质文化交流空前活跃，东方商品及文化进入西方，推动了西方文明社会经济的发展。丝路贸易的繁荣促进了君士坦丁堡的经济发展，居民收入增加，购买力旺盛，对异国物产的需求进一步吸引了各方商人沿着丝绸之路网络将商品输入君士坦丁堡，从而形成了经贸发展的良性循环。拜占庭帝国的文化影响也通过丝路贸易网向外辐射，甚至远至中国。君士坦丁堡雄踞一方，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文明的灯塔。
商贸的发展造就了君士坦丁堡的繁荣，但黄金时代也未能长久维持。马其顿王朝末期，由于军区制瓦解，小农和农兵阶层迅速消失，帝国赖以维系的小农经济基础被破坏。大地主贵族势力崛起，中央集权遭到分裂力量的破坏，拜占庭由此衰败。伴随着塞尔柱人的西进，帝国再度风雨飘摇。马其顿王朝后期为换取以威尼斯为首的意大利商业城市的支持，给予了它们大量的贸易特权，因此，对拜占庭商业经济产生了严重的影响。不仅破坏拜占庭传统的国际贸易体系，瓦解了拜占庭帝国重要的经济基础，而且也开启了西欧商业国家瓜分拜占庭帝国商业权益的先河，君士坦丁堡就此丧失了对丝路贸易的主导权。以意大利商人为代表的西方经济势力壮大，与拜占庭帝国之间的矛盾加剧。当日渐式微的拜占庭帝国面临来自东方的威胁时，不得不求助于罗马教皇和西欧封建主。对意大利商业势力而言，曾经强盛一时的拜占庭帝国已经失去威胁，只不过是他们眼中等待瓜分的商业利益。
原标题：《丝路文明研究︱车效梅 桑敬鹏：10-11世纪的君士坦丁堡与丝路贸易研究（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