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散步 | 岳麓山物候·小满

2022-05-25 17:38
上海

玉子

以二十四节气来观察一座山,是想从整体上来记录那些已知的和未知的:气候如何变化,季节如何更替,生态如何协作。我希望将自己的观察置于更大的语境之中,帮助我重新去认识和理解我和其他生物共同生存的星球。

小满时节,本文图均为 玉子 摄

小满:2022年5月21日

天气:16-25℃  多云

1、

在一次次偶然间观察到的物候细节中,我连缀起对小满的印象来。

频繁的雨水使得湘江渐满,混浊的江水漫上江滩,淹没低矮的植物。稍高的垂柳、芦丛半泡在水中,整个江面浩浩汤汤。四声杜鹃“豌豆苞谷——豌豆苞谷——”的叫声从耳边飞远。荷花玉兰的香气在空气中沉滞,潜入胸腔,引发一缕神思。

小满时节,雨水增多,湘江渐满。

一只乌鸫亚成鸟在雨后松软的泥土上啄食。它用坚硬的喙连续啄着泥土,一口两口三口四口。到第五次,它啄出了一只小蚯蚓并快速吞下。几片灰白绒毛安静地躺在林地中,极有可能是雏鸟脱落下来的绒羽。随着一次次换毛并长出新的羽毛,幼鸟们逐渐长大。

路上所见的鸟粪增多,时有嘴中夹着食物的喜鹊、八哥从天空中飞过。食物的丰盈,转化为鸟类繁衍的能量。

步入森林,风起林声,溪水哗哗。不似黄浊的江水,雨水在乔木、灌木、草木、落叶层、岩石层的层层吸纳与过滤中,流淌出一条清澈莹洁的光带。蘑菇吸饱雨水,用大大的菌盖把覆在身上的落叶给顶了起来——好一股旺盛的生命力。翻开层沓的落叶,能发现许多小圆白点,那是蘑菇还未长大的子实体,一旦吸饱水分,它们就会迅速膨大长成蘑菇的样子。

 膨大的子实体(上)还未膨大的子实体(下)

一直想亲眼看看蕨类的配子体。书上说配子体像“小小的睡莲叶子”,找了几次未找到,后来发现是观察的方法不对。

配子体十分微小,非得将视线拉至眼球前不可。当我在岩墙上的苔藓中搜寻时,能看到许多小的蕨类植株。用指甲抠出才长出第一枚叶片的蕨,小心翼翼地剔除底部的泥土,眼前露出很小一片深绿色不规则心形的物体,这便是蕨类的配子体!它仅两毫米大,藏在绿色的苔藓中,难以察觉。配子体会慢慢消失,长出多片小叶的植株,通常就看不见配子体了。

蕨的配子体与长出的第一枚叶片

蕨类植物的生命周期要经历两个世代:孢子体世代与配子体世代。

蕨类植物依靠蕨叶叶背所释放的孢子来繁衍,孢子不会直接长成蕨,需要先萌发成为配子体。配子体生有精子器与颈卵器,精子器里的精子借助水游入颈卵器与其中的卵细胞结合,由此形成的胚胎便发育成一株新的蕨类植株,如此又进入了孢子体世代,两个世代不断交替,使蕨类在林下层繁衍不息。

当我把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生长在苔藓上的小蕨叶时,我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观看方式,于我而言它们不再只是陌生的个体,而是充满趣味性并给予我启发的“自然之友”了。

苔藓上的小蕨叶

一棵枯立木在森林绿的背景中凸显而出,原本结实坚固的木质素变成了废墟般的浮土与沟壑,这是白蚁的杰作。当我还处在对白蚁强大的“吃木头”的能力的惊叹之中时,发现三只蚂蚁正在想方设法架走一只白蚁。有食物就有捕食者,不管一个物种多么强大,它也只是生物链中的一环而已。

树将太阳能转化为木质素,白蚁将木质素转化为自己的身躯,蚂蚁又将白蚁转为它的身躯。而一棵橡树苗正从腐殖层上生长而出,其青绿幼小的模样,与枯立木形成鲜明的对比,两者仿如生命的接续。自然之手不断将营养物质送回生态系统,使能量得到转化。不由想起作家刘亮程所说的:自然界没有垃圾,没有脏东西。

枯立木与橡树苗

又到栀子盛开的季节。上一次见自己所观察的那棵栀子,被断木压住,整个枝条贴向地面,便把断木移开。这一次再去观察,虽然枝干还未直立起来,但洁白芳香的花开满树,这无不令人欣喜。深嗅着今年的第一缕栀子香,大大舒出一口气,整个身心感到如释重负。

几只食蚜蝇也在享用栀子,它们在线状的花药上流连不去。

我想起能量转化。食蚜蝇将花药转化为生存的食物,那我又将花香转化成了什么呢?我想大概是一种心灵的盈满——愉快的情绪、天然的审美以及崇尚自然的精神,这些比食物带给我的能量更甚。

 食蚜蝇

2、

观察白背叶的花时,飞来一只细腰蜂。它停在放射状的圆锥花序上,像在采集花粉,它的腰异常纤细,令人感叹造物之神奇。

细腰蜂

不少草本植物上都出现了蜡蝉若虫,不凑近看,还以为是缠绕上了某种白色毛发。这些小小的若虫尾部,具有放射状蜡冠,平时会像孔雀开屏般展开,借此隐藏自己。它还有另外一个生存技能——爆发式跳跃,它能在你的手距离它仅有一厘米时,迅速跳至半米开外的地方去。

蜡蝉若虫

一片蕨叶上栖着一只苔蛾,那红丝绒般的美令人激动不已,翅膀上俏皮的图案又显得十分可爱,像是用铅笔随手涂鸦的淘气鬼脸。

苔蛾

一只缘蝽若虫原本安静地停在叶子上。当它感受到我的存在时,突然把前足往前伸直到与触角平行,中足不动,后足努力向后延伸,像是在叶片上“游泳”——它是在伪装谁呢?

缘蝽若虫

一只拟蚁螽斯在叶片的伤口处用微小的口器不断舔舐着,它在吸食植物的汁液。如果不看头部那纤长的触角,它完全是一只蚂蚁的模样。蚂蚁属于昆虫界不好惹的类型,螽斯若虫拟态成蚂蚁同样是为了使自己安然地度过“童年”,不被天敌捕食。

缘蝽若虫

“吉丁”是形容金属、玉器等物碰击的清脆响声,这应该就是吉丁虫的名字由来了。吉丁虫具金属光泽,异常绚丽,是一种非常漂亮的甲虫。

吉丁虫

一只体长8厘米的中华扁锹甲突然出现在路边的石头上,使我大感惊喜和意外。锹甲属夜行昆虫,没想到白天也能遇上它。锹甲因其威风凛凛的外表,被许多人所喜爱。雄锹甲长有像老虎钳子一样的大颚,大颚是雄锹甲争夺配偶的武器,如果有幸见到两只打架的锹甲,那画面一定十分精彩。锹甲以树液与水果汁液为食,吸食时,它会将一对毛刷似的口器伸出来,长久地放在汁液处吸食。

中华扁锹甲

3、

还能在相同的节气中遇见相同的花开,由衷地欣赏并赞美它们,大概是在这不确定的疫情日常中,还能让人感受到确定的事了。

将目光投向高处,能看到两种开花的乔木:山槐与合欢。它们同属合欢属,山槐也叫“山合欢”,它比合欢的花期稍早一些。它们的花应该称之为“花丝”,山槐花丝为黄白色,合欢花丝呈粉红色,跟打了一层腮红似的。这些小羽扇在阳光下轻盈绒柔,美丽纷呈。目光也为合欢的树形所流连,平展的枝条将二回羽状复叶翩然地托举在树冠层,显得疏朗又清阔。

山槐

 

合欢

无患子的花更在于观察的趣味,它的花序为密密麻麻的绿色,谈不上好看。但它的花分雌花与雄花,在观察前我并不知晓,等我观察到两种不同的花——一种花丝像牙刷毛长长的伸出来,另一种雌蕊尤其膨大——才恍然大悟。

无患子的雌花序与雄花序

还记得去年冬天的雪日枇杷开着花,此时枇杷已然熟了,黄橙橙的果实串串垂挂在深绿色的枝叶中盈人眼目——“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

枇杷

山里还有一种开花的小乔木是八角枫,它的落花很有意思,极具剪纸风格,宛如一团团细面条。花瓣初开白色,后转金黄色,并卷曲成面条状。黄色的雄蕊与雌蕊等长,并将雌蕊包围只露出白色的柱头,一旦授完粉,雄蕊与花冠会一起脱落,只留下雌蕊在枝头结实。

八角枫

将目光往下移,便是绣球、南天竹、金丝桃三种开花的灌木。

没有人会无视绣球,就算小小的幼童也要为那团满球状的花序所欢呼。绣球的品种色彩繁多,素白的、淡粉的、深粉的、粉蓝的、玫红的、紫红的、蓝紫的、纯蓝的......花色之华美,令人啧啧称奇。自己最爱的还是蓝色系,那样幽邃深远的蓝,仿佛能洗去人心中的一切烦忧。

绣球

南天竹精巧如竹的叶片,使之拥有一种古典庭院之美。下雨天整个植株呈现出蓝绿的光泽,气氛尤为幽秘。与叶片一样,它的花序也十分结实,用手触碰时能感受到张力。花开后通常反折,使黄色的雄蕊变得瞩目。

南天竹

相比雨天,金丝桃与晴天更配。想象一下金丝桃绽放的瞬间——五瓣鹅黄色的花片轻轻张开,接着数百跟纤细的金黄色黄丝“砰”地如烟花般绽放,瞬间璀璨而绚烂。

金丝桃

把目光移至脚边,一种小黄花最容易得见。不得不说,“过路黄”这个名字十分贴切,因为非常容易在路边遇上。它们喜生于沟边、路旁阴湿处和山坡林下。

过路黄

很早就听过绶草的美名,一直未亲眼得见。去到岳麓山下的西湖公园,竟然看到成片的绶草,心中的雀跃无以言表。

绶草被称为“草坪三宝”之一。这是一种野生的兰科植物,是世界上最小的兰花。它的叶片贴着地面,抽出的花葶却高高挺立。它的花葶可长至30cm高,花苞最初呈小白芽,花冠边缘慢慢变成粉色,然后呈螺旋状由下而上渐次绽放,宛如一条旋舞的丝带,美妙地令人凝神屏息。

绶草

4、

西湖公园还是鹭鸟的繁殖地,当我第一次看见那些如雕像般立在石头上的夜鹭时,心里也惊讶奇怪极了,它们真的一动不动,如“假鸟”一般。但只要思考背后的原因,便有些理解它们了。

它们伫立在石头上紧紧地凝视着水面是为了捕猎。夜鹭主要以鱼、虾、水生昆虫等动物为食,而捕猎的时刻其实是非常微妙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将猎物吓跑,所以夜鹭以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和随时随刻的机警,来让自己更容易填饱肚子。

夜鹭

我观察过半个小时内没有一只夜鹭出击的,也观察过捕到鱼的夜鹭,两三秒就将整条鱼囫囵吞下肚。夜鹭的亚成鸟也开始学习捕猎了,它们与父母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和神情,但模样并不相似。它们的羽毛呈棕色,具白色点斑,虹膜为黄色,不似成鸟的鲜红。

夜鹭亚成鸟

湖心岛的树冠上栖着许多的夜鹭亚成鸟,呱呱呀呀的叫声热闹非凡,用望远镜能观察到植物的叶片上落有许多白色的鸟粪,想来夜鹭的捕猎成果是很卓越的。

西湖公园还有其他的水鸟,如黑水鸡、小鸊鷉、池鹭、白鹭、黄苇鳽等。

池鹭

小满不满,小得盈满,其中的境界令人向往。观察自然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小满”的过程,在观察与启示中,我很容易为自然所满足,但这满足永远不会被完全填满,因为我永远也无法穷尽自然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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