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农坛:中国农耕祭祀文化的载体

北京市西城区文物保护研究所
2022-05-25 15:54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农业大国,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农神崇拜都在传统文化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仔细观察北京城市地图,您就会发现,在天坛与陶然亭中间,有个“先农坛”。尽管它现在保持着“低调”的姿态,不过历史上它作为“礼为天下先”的敬农之所,不仅是明清皇家坛庙建筑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还是当下北京中轴线申遗的14处遗产点之一。先农坛历经600余年沧桑,究竟有着怎样的历史呢?它又与北京育才学校有着怎样的联系呢?今天就让我们走近先农坛,一起来了解它背后蕴藏的农耕祭祀文化故事。

明清皇家祭祀中的先农坛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先农坛的具体位置和建立时间。先农坛位于现在北京市西城区天桥街道东经路21号,在北京中轴线的西南部,与天坛在东西两端遥相对应。先农坛建成于明永乐十八年,也就是1420年。建成之后,先农坛逐渐成为明清两朝皇帝举行祭祀的重要场所,祭祀的神明主要有先农、山川、太岁等。现在,先农坛中保存的均是明朝的文物,它的建筑也是明朝古建筑中的精品。

先农坛

先农坛从建造之初到现在,背后有哪些历史故事呢?这就要从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建立明朝、定都金陵(今天的南京)说起。定都后,皇帝下令修建金陵城中的山川与诸坛神庙,先农坛便是其中之一。后来朱棣即位,于永乐四年(1406年)下令修建北京宫殿,仿照南京的建筑制式,重新改造北平旧城。工程于永乐十八年(1420年)完成,先农坛便是其中之一。最初,先农坛并不是称“先农坛”,而是称“山川坛”,主要作用是供皇帝祭祀诸路神明,如“先农”“五岳”“五镇”“四海”“四渎”“风云雷雨”等。为什么要祭祀这些神明呢?我们就要首先了解一下它们分别指的是什么。

“先农”指神农氏,也就是炎帝,华夏始祖之一。在中国古代传说中,神农氏发明了农业、医药等,故而人们将其尊奉为主管农耕生产、饮食、医药的神明。“神农”即“神明于农业”的意思。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农耕大国,故而神农氏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中国统治者很早就开始关注农事,据《五礼通考》记载:“天子为耤千亩,亲耕南郊以共粢盛,所以敬天祖,致诚信,重耕农也。”大意是,天子为了农业发展,会在南郊亲自耕种,敬天祖以表达对农业的重视。明清帝王以盛大的先农坛亲耕亲祭大礼,完成对先农的祭享,体现“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的传统理念。

“五岳”分别是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中国古代帝王一直以来宣称五大名山为上天神明的栖息之地,故而,五岳也就成了祭祀的主要对象。

“五镇”指的是与五岳齐名的中国五大名山。同“五岳”一样,“五镇”也是通过地理位置来划分,在东的为东镇沂山,在西的为西镇吴山,在南的为南镇会稽山,在北的为北镇医巫闾山,在中的为中镇霍山。

“五岳”和“五镇”都是古代皇帝祭祀的重要场所,五镇在地位上也仅次于五岳。而“四海”就非常好理解了,中国古人认为,中国国土的四周都是汪洋大海,故而称为“四海”。“五湖四海”则指全国各地。既然中国的大山居住有各路“神明”,那么,大河是不是也是重要的祭祀对象呢?答案是肯定的。“四渎”指的是四条大河,分别是长江、黄河、淮河及济水。在古人的信仰中,“河神”与“山神”一样,都是保佑国泰民安的重要“人物”,历代帝王都将祭祀它们作为治国安邦的首要任务。祭“风云雷雨”则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保障农业生产,防止饥荒、自然灾害等的发生。这样来看,在古人的心目中,祭祀这些神灵,可以保佑国泰民安,是定国安邦的大计。

了解了先农坛的主要祭祀对象之后,我们继续看它悠久的历史。先农坛始建于明永乐四年(1406年),仿南京建制而作,最初称为“山川坛”。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山川坛”更名为“神祇坛”。此时,先农坛经过一系列扩建,增建了太岁坛、天神坛、地祇坛等,后来也发展成为目前先农坛的主要建筑群落。万历年间,先农坛又增建了斋宫、神仓等建筑,自此先农坛由“神祇坛”改名为我们现在所说的“先农坛”。这之后,先农坛有了农祠祭署,规模愈发宏大,建制也逐渐完善,成为皇帝“重农”的亲祭之所。清雍正四年(1726年),皇帝颁旨,让全国各府州县仿制建造先农坛,亲自率领人民耕田、行礼,以表示对农业的重视。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朝廷又对先农坛做了一次大规模修缮,还在坛内种植了一些珍奇树木,进一步增强了它的美观性。先农坛以其重要的祭祀地位,被尊封为“神州先农第一坛”。

先农坛内皇帝的一亩三分地

中国古代社会,自皇帝至平民百姓,都将充盈的粮食看作社稷稳定的重要标志。正因如此,皇帝每年都会亲自祭祀掌管农业的神灵。从这个角度出发,先农坛蕴藏了特殊的农业农耕文化,耤田礼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

所谓耤田礼,就是由皇帝自上而下举行的一场亲耕仪式,以表示对农业的重视,也祈求这一年能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是古代宫廷一项非常重要的仪式,一般选在仲春时节,春耕之前。清代,在举行耤田礼的前一天,户部、礼部及顺天府官员就要做好第二天仪程中的各项准备工作。先将耕田所用的工具和农作物的种子上呈给皇帝审阅,待皇帝认为可以使用之时,再将这些物品授还给负责此事的官员,一般是顺天府官员。负责官员会把这些工具、农作物种子等放置于先农坛,这样就完成了仪式的准备工作。先农坛举行祭祀礼仪的当天,皇帝将带领朝臣亲临祭坛。在坛内举行祭礼之前,由导引官将皇帝引至具服殿更换着装。随后皇帝在导引官的引导下来到耤田位,开始亲耕。皇帝右手扶犁,左手拿鞭,往返三次犁地。在这个时候,随行的官员就要拿着青箱,播撒箱内的作物种子。皇帝完成仪式之后,就坐在观耕台上,观看王公大臣耕作。王公诸侯往返五次,卿大夫往返七次,士往返九次。此后,皇帝传令各州县,须及时春耕,完成当年的农业生产工作。耤田仪式完成之后,还有一系列的赐茶、设宴、歌舞等活动,都按照仪式规范来完成。

更有意思的是,我们经常会提到的俗语“一亩三分地”便是由此引申而来。这个俗语现在多被用于描述地界狭小,微不足道,但在明清时期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刚才我们提到的皇帝亲自耕作的那片土地就被称作“一亩三分地”。它长十一丈、宽四丈,分为十二畦。这里“畦”为计量单位,指的是有土埂围着的一块块排列整齐的田地。这块地中间的部分由皇帝耕种,两侧由王公大臣耕种,以起到示范和表率作用。不过,千万别以为皇帝会认认真真地耕种庄稼,其实皇帝只是示范几下就会回到观耕台休息,剩下的就由各位大臣代劳了。“一亩三分地”的东边有一个“神仓”,用于储藏专供皇家祭祀所用的粮食,这些粮食就是这“一亩三分地”的收获。如今,这“一亩三分地”已成为先农坛内非常著名的旅游景点,若想有更直观的了解,还可以到故宫博物院寻找《雍正像耕织图册》,该图册以连环画的形式描绘了帝王耕织的情景。

清乾隆时期先农坛祭祀的三条路线

先农坛虽然从名字来看只有一个“坛”,但它却是由许多建筑组成的完整群落。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先农坛经过重修和改建后,形成了新的格局,主体建筑有先农神坛、具服殿、太岁殿、观耕台、天地神祇坛等。改建后清代皇帝亲祭或者遣官来先农坛祭祀大致有三条路线。

第一条路线:皇帝或者代祀官员从正阳门出(南行)→先农坛外坛北门(西行)→先农坛内坛北门(南行)→拜殿→太岁殿。

这条路线是为祭祀太岁神,主要的祭祀场所就是目的地—太岁殿,即祭祀太岁之地,祭祀对象亦包括春、夏、秋、冬等自然神灵。太岁殿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居于先农坛整体建筑群的中间位置,东侧为神仓,西侧为神厨,南侧为具服殿。太岁殿组群建筑所包含的建筑数量是先农坛中最多的。太岁殿殿内大多为木结构,形式基本上与故宫的太和殿类似。明嘉靖前,这里供奉有太岁、风云雷雨、山岳海渎等神灵,嘉靖以后则专门用来祭祀太岁及十二月将等自然神祇。对于“十二月将”,大家是不是觉得有点儿陌生?据传,除每年当值的岁神“太岁”,每月还有一位当值的月神,即“月将”,十二个月就有“十二月将”。

第二条路线:皇帝或者代祀官员从正阳门出→先农坛外坛南门(西行)→先农坛内坛东门(西行)→观耕台(西行)→先农神坛(祭毕东行)→拜殿(南行)→具服殿(南行)→观耕台(观耕后东行)→庆成宫。

此路线主要是在先农神坛完成耤田礼。先农神坛作为祭祀先农神的祭坛,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位于先农坛内坛西北部,紧邻太岁殿;南朝向,呈方形,由砖石垒砌而成,十分气派。先农神坛长、宽均约15米,周围坛墙高约1.5米,建筑面积约300平方米,四面均有八阶石阶通向神坛。值得一提的是,在先农神坛的不远处有一棵沧桑的古柏,如同守护神,守护着肃穆又神圣的神坛。整个神坛色调灰白相间,淡雅大气。明清时期,皇帝一般于仲春时节亲临或遣官来此拜祭先农。而在亲耕前皇帝还需要去具服殿,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更衣室,是皇帝亲耕之前的更衣之所。具服殿和观耕台为同一轴线上的建筑,位于太岁殿的东南、观耕台之北。明清皇帝要想举行祭祀,首先要更衣。待换上“正式”衣物之后,就开始举行耕耤之典。所以具服殿就是皇帝与妃嫔们举行祭祀之前的重要准备场所。而说到耤田礼,就不能不提到观耕台这个重要场所。观耕台是皇帝观看大臣行耤田礼的观礼台,台高1.9米,东侧、西侧、南侧三面各有九级台阶可顺势而上。登上台阶后可以发现,四周有用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石栏板,望柱头上雕刻有龙云图案。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观耕台的须弥座。它由琉璃砖筑成,上面“龙缠草”的纹样很是特别,这种图案在北京为先农坛所独有,如果您有机会去先农坛,可以去看看这精美的“龙缠草”。这条路线的最后一站庆成宫,是皇帝在举行完耤田礼后休息及犒赏随祀群臣的场所。

第三条路线:皇帝或者代祀官员从正阳门出→先农坛外坛南门(西行)→经庆成宫外宫门(南折)→进入与庆成宫外宫门相对的坛门(南行)→天神坛、地祇坛门(东行/西行)→天神坛/地祇坛。

这条以天神坛、地祇坛为终点的路线专为祭祀天上风、云、雷、雨诸神及地上五岳、五镇、五山、四海、四渎诸神。两坛位于太岁殿的正南方向,东为天神坛,西为地祇坛。天神坛为南朝向,四方形形制,四面均有九级台阶。天神坛四周有红砖砌成的围墙,坛北有四座石龛,石龛上有云龙纹饰,分别代表风、云、雷、雨四路神明。地祇坛在朝向上与天神坛恰恰相反,为北朝向,长方形形制,四周各有六级台阶。地祇坛也有红砖砌成的围墙,在南侧有石龛五座。五座石龛中有三座雕刻为山的形状,分别祭祀五岳神、五镇神、五山神;有两座雕刻为水纹,祭祀四海神、四渎神。对这些神灵的祭祀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保佑农业的丰收。另外,石龛下面还设计有水池,水顺着石龛缓缓淌出,别有一番特色。坛东西两侧还各有两个石龛,雕刻有山水纹,分别代表京畿山川神和天下山川神。

先农坛与新中国教育的诞生

民国之后,先农坛便失去了它原本具有的祭祀意义,逐渐衰败了。这之后,很多建筑被拆除,先农坛遭到了很大程度的损毁。直到1916年,坛内新修建城南公园,先农坛才得以恢复往日的生气。1936年,于先农坛原坛址上建了北平体育场,后将体育场改名为先农坛体育场。1949年,北京市育才学校的前身华北育才小学正式入驻先农坛。在这之后,先农坛的主要建筑之一太岁殿归育才学校使用。1997年,一直由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物研究所使用的具服殿被腾出,作为育才学校的图书馆使用。由此,历尽沧桑的皇家园林先农坛,就与新时期人才的教育摇篮—育才学校,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育才学校与新中国小学教育的诞生与成长息息相关。1937年,育才学校诞生于革命圣地延安,创始人为徐特立。当时我党的干部、军人在战争前线浴血奋战,他们的子女及烈士遗孤无人照看。为了解决前线战士的后顾之忧,也为了更好地照看遗孤,由徐特立同志提议,建立了干部子弟学校,由中央组织部介绍入学,实行供给制待遇。后由于胡宗南军队进攻延安,在校领导带领下,校内学生东渡黄河,翻越太行山,创造了令人惊叹的“儿童长征”的奇迹。这也为之后的育才学校奠定了不畏艰险、克服困难的良好校风和优秀的革命传统。

自建校以来,育才学校为国家培养了许多优秀人才,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对其寄予殷切期望。育才学校开展了多次教育改革试验,成为新中国教育诞生的摇篮。全体育才师生发扬光荣革命传统,奋力进取,开拓创新,与校址中先农坛的沉着古朴相呼应,成为其独有的办学特色。600余年前,先农坛作为重视农业生产劳作的物质代表,上到天子,下到普通百姓,以劳作为根本,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与发展;600余年后,作为优秀人才培育摇篮的育才学校,上到各任校领导,下到每位师生,在学习生活中坚持践行“自食其力,艰苦奋斗”的重要理念。“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培养社会的主人”成为育才学校的办学特色和一贯传统。学校既继承了延安时期保小劳动教育的劳作精神,又发扬了先农坛悠久的劳作生产传统,将劳动教育制度化。在校的中学生每年都会到校办工厂和果园参加生产劳动,学习劳动技能,甚至参与修建道路、操场等,锻炼动手能力,培养吃苦精神。

作为北京中轴线上的示范学校,又位于世界文化遗产先农坛内,北京育才学校充分发挥了其地理优势,将劳动教育、革命传统教育渗透进教学生活的方方面面,办学特色独特。

从先农坛到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

先农坛古建筑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一直受到社会各界人士的关注,20世纪80年代初期就被北京市政府公布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之后在国内著名文物古建专家单士元、郑孝燮、马旭初等人的呼吁下,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于1988年正式成立。1990年,以先农坛内坛东坛门至西坛门一线为界,南有育才学校,北有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形成了“文教共存”的新局面。

目前,该馆的主要展览有中国古代建筑展和先农坛历史文化展。之所以将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选址在先农坛,是因为先农坛内的古建筑群落独具特色,代表了中国古代较高的建造工艺水平,同时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先农坛内的重要文化遗产与濒危文物,将其独特的文化价值更好地展现给全国乃至世界。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内的中国古代建筑展主要由中国古代建筑发展历程、中国古代建筑营造技艺、太岁坛复原陈列、中国古代城市及中国古代建筑类型欣赏五个部分组成。其中第三部分“太岁坛复原陈列”与先农坛历史文化紧密相关—内容为祭祀太岁(太岁坛)。先农坛曾称太岁坛,故而在这一部分展览中主要还原清光绪末期,也就是1900年之后祭祀太岁的场景。先农坛历史文化展则是对先农坛的历史沿革、建筑风貌、古代祭农文化进行详细介绍。通过展览,我们可以体会到中国古代祭农文化的精髓,也可以深度了解世界农神崇拜文化,是不可多得的关于农业文化的精彩课堂。伴随着北京中轴线申遗工作的推进,北京先农坛古坛区的文物保护工作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先农坛古坛区将成为北京坛庙文化展示基地,明清北京坛庙祭祀文化将在这里得到全面展示。

先农坛作为中国传统农耕文化的重要载体,以其悠远的历史与独特的农业文化,立于北京城市中轴线之侧。

本文选自《探访北京中轴线》(北京市西城区文物保护研究所 编,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21年12月版),经出版社授权摘发。

    责任编辑:臧继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