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喜欢王家卫的时候,也许只是喜欢杜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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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王家卫,但或许你并不一定真的清楚,自己爱的是王家卫,还是杜可风——《重庆森林》、《花样年华》的魂当然是王家卫给的,但亲手拍出它们的人,是杜可风。
当你上网一番搜索,100篇杜可风采访,100篇都叫他“王家卫御用摄影师”。殊不知,杨德昌、侯孝贤、张艺谋、关锦鹏……也都和他一起创作过超重量级作品。
比起对杜可风本身的理解,“杜可风”三个字,更多的是被臆想为一份滤镜配方、一种色彩搭配和一个不可名状的王家卫元素。
今天是杜可风的70岁生日,我们就来掰开讲讲,这个在亚洲影坛驰骋一生的浪漫奇人。
王家卫一系列经典不必多说,此外还有《风月》里在暖色光晕中初登场的周迅、《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唇颈缠绵的陈冲与赵文瑄、《英雄》中在调色盘般的天地间打杀的张曼玉和章子怡……
没被他的手持摄影机镜头扫过的面孔,都算不得华语巨星。
乱蓬蓬的银色卷发,24小时宿醉脸,松垮垮的T恤。即便擦肩而过,你可能也无法察觉到,他就是杜可风。
恰似明星仿妆一样,B站上有一类热爱抽帧和暗色调的民间创作,瞄准了“致敬杜可风”这则母题。
没喝到杜可风那么多酒,或许滤镜玩得再熟,也拍不出他的迷离。但我们还是可以从A到Z,好好揭露一下真正的杜可风是什么样。
A
Alcohol
啤酒就是我的蛋白质,红酒是我的矿物质,我不爱吃饭。
杜可风嗜酒,是世人皆知的秘密。被问及缘由,他始终用“获取热量”做解释,“我妈妈是个糟糕的厨师,所以我必须有些营养。”
为陈凯歌拍《风月》时,他一天至少喝一瓶半威士忌。片场常有人带威士忌和水果来探班,当他看着别人去完成他没法说清楚、心里却很明白怎么做的事时,焦虑和沮丧可以让他灌下一整瓶酒,嗑掉一整盒橘子。
● 杜可风也爱在片场拿着相机拍花絮,这些都是他在《风月》片场记录下的画面
这位中文越老越溜、尤其擅长比喻的老顽童,谈到好莱坞体系里那些作风傲慢的大导演时,也不忘提酒:
世界不会绕着任何人转——当然,有时会绕着啤酒转。
中国人有文醉也有武醉,杜可风自认是前者,“我不会打人,但可能会在一个晚上和20个人说我爱你,在厕所里睡觉。”
即使是最亲密的搭档,也对他无计可施。拍《东邪西毒》时每逢他喝高了,王家卫从不发火,只是会说,“把他送到旁边去。”
B
● 1960年代的杜可风(中间高个儿)
Birthplace
杜可风不姓杜。18岁之前,他叫Christopher Doyle,在悉尼郊区长大,3岁就被爸爸丢进海里学游泳。
● 杜可风把青春期在海上的漂泊感放进了电影镜头里,图为他为《春光乍泄》拍摄的幕后日记
成年的他跳上船,开始水手生涯。在泰国当过冒牌中医师,在印度做过钻油工,还在以色列放过牛,最终停在了香港,这个诗意的中文名就来自他的中文老师。
我是水手,喜欢飘来飘去,所以当然是风。
C
Chinese
杜可风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妈妈,杜可风是个中国人,一个中国电影人。
他戏谑地自称一个“有皮肤病的中国人”,在香港生活30年,甚至把“杜可风”看作独立于Christopher Doyle的另一段生命。
凭借《东邪西毒》和《花样年华》,他先后拿过威尼斯和戛纳电影节的摄影大奖,这已称得上是一名电影摄影师的毕生追求。他也半开玩笑地说,“等到奥斯卡得奖,我一定要讲中文,我是中国人带出来的嘛。”
D
Days of Being Wild
在香港初期,杜可风的风评并不好,因为他“慢手慢脚”和“工作时酗酒”。
而在王家卫的美术指导张叔平的牵线下,他认识了王家卫,初次合作就是1990年的《阿飞正传》。从此,“铁三角”正式成形,杜可风拿了金像奖最佳摄影,也一夜扬名港岛。
● 《阿飞正传》
张国荣在片中扮演的阿飞被比作一只“无脚鸟”,而在掌镜的杜可风心中,阿飞也是离家飞到地球另一半的他自己。
E
● 杜可风在杨德昌台北的办公室里,拍下了这张杨德昌肖像
Edward Yang
杜可风也闯荡过台湾,干一些摄影和剪辑的活。真正意义上第一个给他机会的人,是已故导演杨德昌。
●《海滩的一天》
我压根没用过35毫米摄影机,没打过灯,也没做过摄影助手,但杨德昌和张艾嘉却坚持用我。
1983年,在女主角张艾嘉的力挺下,杨德昌扛下一边倒的反对声,让杜可风掌镜自己的长片《海滩的一天》。这部处女作让杜可风恍然意识到,自己是这块料,该在电影行业继续呆下去。
F
Friendship
张国荣渴望爱,我也是。我们拍电影,就是想伸出一只手来接触彼此,接触他人。
我们享受在一起的时间,也想和观众分享快乐、寂寞。其实,好电影一定是有情的人一起做出来的,观众能感觉到。
● 杜可风私人拍摄的张国荣
杜可风游戏人间,但对朋友,他很认真。
他生命里有两个绕不开的最爱,女生是张曼玉,男生是张国荣。即便在张国荣离开十几年后,你依然可以在香港街头纪念他的人群里,看见沉默的杜可风。
● 杜可风回忆张国荣
拍电影很耗时间,王家卫的尤其。“如果不是为了爱,彼此没感情,花几年去造一场梦,不是很浪费青春吗?”
G
Guest appearance
杜可风偶尔也会跃到台前,藏在各色电影里,客串一些怪异却令人难忘的小角色。
●《甜蜜蜜》
陈可辛的《甜蜜蜜》里,他扮演的Jeremy(斋卤味)是个上课喝着酒、教大家用英文骂人的外教。漂泊不定之余,又无怨无悔地爱着一名泰国来的妓女。
这样的形象,多少会令人联想到杜可风的年轻时代。
H
Handheld Camera
操作摄影机,我一定要自己来,我不想让别人重新解释我的想法。重要的不是完成工作,而是如何完成,否则我会感觉被排除在外。
杜可风拍电影,灵魂全在他用微微晃动的手持摄影机和魅惑迷离的光线达成的“复合长移”风格。即便人物已经出画了,影子还在镜头里跳舞,这是杜可风用辛苦换来的美妙孤独。
● 1999年的杜可风
这个固执又敏感的男人,拍《阿飞正传》时第一次把30多公斤的摄影机扛在肩上,从此再也不肯放下。
无论面对王家卫、陈凯歌还是张艺谋,杜可风的合约里总是白纸黑字写明了他是摄影指导,同时也是摄影机操作员。
在他眼里,这是一种和演员的直接交手,“如果你都没跟摄影机前的演员交手,怎么可能清楚表达你想跟观众分享的东西呢?”
I
In the Mood for Love
要坚持自己的东西,不然,好莱坞就会把你吃掉。
《花样年华》描绘的是暧昧又带着压抑的1960年代,杜可风手随心动的拍摄方法挥洒到了极致。
逼仄的香港楼道,手臂和手臂的交错,他的摄影机喜欢透过一个人去看另一个人,或是用影子和遮挡物制造幽暗而浪漫的窥视感,寓意一段婚外情的禁锢性。
●《花样年华》
《花样年华》毋庸置疑是让杜可风的国际声誉冲上最高点的一部作品,他却从不愿多谈。对于因为这部电影而从西方伸来的种种橄榄枝,他也大多冷眼旁观。
J
Job
摄影师的生活多美丽啊,我们没有工作,整天就是看着这个世界。
杜可风坚称自己没有工作——电影是终生挚爱,当然不是工作。
“当我不工作时,我就是个废物。我有痢疾,而且我酗酒。拍电影让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智力、大脑和信念是身体的一部分。我真的这么认为。”
K
● 杜可风在《重庆森林》期间拍下的王菲
Keith Richards
西方媒体喜欢用滚石乐队的创始成员Keith Richards,来类比杜可风在电影圈的存在。他30年来都是声名远扬的“坏男孩”,声称每拍一位女主角都会爱上她,不然没法把她拍得美丽。
● 1997年,杜可风为王菲拍摄的摩托罗拉手机广告
● 杜可风在BBC节目中回到《重庆森林》拍摄地,模仿王菲经典舞步
《重庆森林》、《2046》两度合作,他三句话不离王菲,又怕被她骂,不仅爱学她跳舞的样子,还会模仿她的语气:“她总说,你又来了,你暗恋的人那么多……其实我每一次都很认真。”
L
Love
像做爱一样去运镜。
在片场,杜可风不分男女地去爱镜头前的人,他允许自己在这些时刻“风流”,用最饱满的激情拍摄他们。
而在生活里,他也曾经是个失恋达人,“我拍过最好的电影,都是在失去爱的人的时候。人生最美丽的时刻,都是失去一切的时候。”
王家卫也在回忆《春光乍泄》拍摄时写道,“一次杜可风来我办公室。他因为再一次的失恋而沮丧、酒醉。我们坐了4个钟头,反复听歌。有两个小时杜可风都待在厕所里,是哭是睡,我仍弄不清楚。”
M
●《堕落天使》中,黑白镜头突兀地穿插出现
Mistake
拍《堕落天使》时,有场戏胶卷曝光不足。我百思不解哪里出了错,它看起来像被丢进洗衣机里搅过一样。干脆就改成黑白的吧。
如果你曾着迷于《堕落天使》里颓靡的黑白镜头,请多谢杜可风当初搞砸了那一卷胶卷。
补救了那场戏后,杜可风还想再进一步:何不干脆多来几场黑白的?如此一来,技术失误演变成了风格创新。不敢犯错,也就意味着不会有更多可能性。
●《春光乍泄》
到了两年后拍《春光乍泄》,王家卫已对杜可风误打误撞得来的黑白镜头上了瘾,原定仅有开场三分钟的黑白画面,竟延长到了二十分钟。
N
Neon world
王家卫和杜可风一起拍了太多年霓虹灯,以至于分道扬镳后,他去国外拍《蓝莓之夜》,还是忘不了这些高饱和散光,但观众却怎么都找不到原来的味道了。
因为凸显忽明忽灭的欲望。因为代表了现代人的寂寞。因为香港就是霓虹灯世界……我们不自觉地为杜可风爱用霓虹灯,找了好多好多艺术的理由,但他本人的答案是:
最早是因为经费太少,我们常常偷取霓虹灯当光源。霓虹像女人的口红,在夜间涂上口红,走进某个空间,然后焕发独有的光芒。
● 高度虚化的霓虹灯不是王家卫电影的专属,比如杜可风1997年掌镜《初缠恋后的二人世界》也利用了这一点来表达氛围
O
● 15岁的杜可风(中排最右)参加高中橄榄球队
Outsider
香港片场里当有人叫“鬼佬”时,几乎是特指杜可风。对这个本身带贬义的形容,杜可风毫不介意,“我知道他们乐意和我在一块呆着。”
他拍的明明都是香港的寻常街巷,却总有一种本土摄影师没有的异乡人视角,恍惚的陌生感。
● 杜可风谈到故乡和家人
在西方人眼里,他是个亚洲摄影师;而在中国人眼里,他依然是外国人。作为东方文化的客居者,他却拍了一辈子东方文化。这些无法解决的孤独,也作为某种痛苦的养料,推动他继续创作。
P
Psycho
讨厌好莱坞的杜可风,有过几次破例合作。最具实验性的是受《我自己的爱达荷》导演Gus Van Sant邀请,掌镜了1998年版的《惊魂记》。
这部电影严格来说是一次行为艺术,对这部1960年的悬疑经典逐镜翻拍,从台词到走位几乎分毫不差。
更行为艺术的是,杜可风压根从未看过希区柯克的原作。
Q
● 1990年,年轻的杜可风和王家卫宣传《阿飞正传》
Question
二十几岁的人,总问我一些最笨的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答。那些问题我们都知道——永远没答案。但最重要的是,问那些问题。
杜可风爱年轻人,就像爱当年漫无方向地做水手的自己。但对王家卫,他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
王家卫最爱问:“Chris,你只能这样了吗?”
他总是立刻冷冷地答,“对,我只能这样了,因为我已经连续拍摄了30个小时。”可是回了家,躺下来,他又总会失眠,反复去想自己是不是“只能这样了”,最终他总会知道,自己还能再往前一步。
R
Rule
拍电影时,我是反智的。因为你一旦把这一切智识化,会吓得年轻人不敢犯错。我痛恨阶级、特权和行规。
电影界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月光,先天正确的蓝色月光沿袭自油灯式散光灯时代,过了一百年,大家仍本能地遵循。而杜可风在电影里就用过绿色月光、黄色月光、紫色月光……
●《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同一位男主角,杜可风用不同光线,拍出了两种意味完全不同的吻
如果你去威尼斯,或望向太平洋,会看到月光不是蓝色,而是绿色;又如果你在洛杉矶或伦敦,会发现天空因为城市的光而泛着橘色。艺术应该超越那些已经被认可的常规,而不是屈从。
S
Secret
《重庆森林》迷喜欢一窝蜂去朝圣片中阴暗迷离的重庆大厦,其实更大的秘密是——梁朝伟扮演的警察633那间会“哭”的房子,就是杜可风自己位于中环的家。
王菲潜入公寓自娱自乐的桥段永载流行文化史,杜可风却满肚子苦水:
任何拍电影的人,都不该轻易把家借出拍摄,后果难以预料……不但自己被逐出家门、流离失所,还要遭受邻居投诉,甚至另一半在忍无可忍之下要求离婚。
● 杜可风在自己家亲手拍摄的这张广为流传的照片,成为《重庆森林》日本版海报
T
Tears
男人不哭的话,就不是男人了。
U
Unfinished
杜可风最近又有了新动作——从摄影机转向导演椅,他导演的新片《免疫缺陷》请来Tilda Swinton和小田切让担当男女主角,梦幻阵容令人想不期待都难。
V
● 在香港海边发呆
Vagabond
牺牲一些,就会得到一些。为了创作,我必须牺牲一些东西,比如我没有家,天天在飞机上、住酒店。而有些朋友为了养家、让小孩上学,就没有办法这样过活。
W
● 杜可风和林青霞
Women
透过杜可风拍的电影,也看得出他对女性的爱。他用尽自己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词汇去形容女人:女人是海,女人是电影,女人是一切。
X
Chris x WKW
杜可风和王家卫恰似一对彼此牵绊的中年夫妇,互相陪伴走过最辉煌的青春过后,仍觉得各自有更大的天地,分开却又有不忍。
●《爱神》
2004年《爱神》是他们迄今最后一次合作。此后杜可风依然什么都拍,从崔健的《蓝色骨头》到让春夏封后的《踏血寻梅》。
而王家卫的《一代宗师》同样证明了自己宝刀未老,却再也不是我们熟悉的双人配方了。
● 拍《踏血寻梅》时杜可风又声称爱上了春夏
解释分道扬镳的原因,杜可风插科打诨,“我价钱太高。”
记者追问:“还是因为王家卫拍摄时间太长?”
也是。他五年拍一部电影,我一年拍五部电影,方式就不一样。
● 从棕发到银发,2017年,两个老搭档在电影节上紧紧相拥
Y
Young
杜可风70岁整了,从数字的定义来说,已经不年轻了。但别忘了,进这一行时他就已经34岁了——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34岁还没找到职业方向,听上去已无太多翻盘的可能性。
他不怕老,不怕居无定所,却害怕死的时候没有拿着他的摄影机:
Z
● 一开始工作就开心
Zeal
人生中第一次拍摄的样片出来时,我看到了光线是如何转化为影像的,无比亢奋。
杜可风对电影的狂热,从来没消退过一秒钟。在他眼里,电影是“光”,也是全世界最美的词语。
别学他喝太多酒,也别学他作息日夜颠倒,但他骨子里的自由、纯粹和豁达,是亚洲影坛珍贵的宝藏,也是我们作为影迷最大的幸运。
飘来飘去的水手男孩,
“亚洲第一”的摄影大师,
70岁生日快乐!
期待杜可风导演的新作之余,
说说你最爱他掌镜的哪部电影?
又有什么话想告诉他?
原标题:《当你喜欢王家卫的时候,也许只是喜欢杜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