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丨央吉玛:在多重人格里光华灿烂

阿水
2017-08-22 15:03
来源:澎湃新闻

央吉玛在很多场合唱歌,Live House里的她好过其它大多数场合。

她找不到出口的力量配合从地里长出来的身姿释放,多重人格和鸟兽万物通过她的声音扑棱棱地飞出。

央吉玛的叛逆和守源,她舒服享受的“临在”和生而为人的苦难,原本很难调和的矛盾,在舞台上短暂地和平共处。

8月18日晚Modern Sky LAB上海的这场演出是央吉玛和汪文伟的联合专场。

汪文伟的部分很混沌,视觉晦涩,缓慢演变。到央吉玛,画面变得对称明亮,光华灿烂。

完成光华灿烂的还有央吉玛本人。她穿最简单的服饰,一条黑色吊带长裙,头发是又长了吗,一年前见她还是一头红色短发。

这里是自在的场合,一个场子的人,灯光暗得看不清脸,只有裙子的骨质质感。她不用穿宽大繁琐的棉麻质服装,不用戴很重的首饰,简单舒服的状态出场就可以了。

央吉玛只带了两位伙伴,吉他手李鑫也是她的制作人,同时负责操作一台Macbook,还有一位鼓手。

首专《莲花秘境》和专辑巡演中,央吉玛完成了对门巴族老歌的承诺。这是她长大以后自觉的责任,她为自己找到的一条路,其中也包含很多人对她的期许。但央吉玛还想继续走,探索声音的更多可能。同时也是内向的过程,看看人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场演出里的歌基本都是央吉玛自己的创作,门巴族老调暂告一个段落,好几首已经在其它场合唱过。

配器和央吉玛人声之间的关系亲近。大部分时候是守护,在她需要积攒力气向上的时候以火焰跳动的节奏帮她一把。

这些歌里,央吉玛的人声比《莲花秘境》里的更为丰富。当然这是对“外人”来说的。毕竟我们不是她的族人,不是田野调查者,从未置身门巴族老调的原生音乐现场。无语境,因此对门巴传统音乐,细微之处很难抓到。

央吉玛自己的歌更能与城市文明里的人产生共鸣。

台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很可能她的脸上并没有表情。像她姥姥说的,唱门巴族老调时不管开心不开心的,歌者脸上都没有表情。

不像光线过分明亮的节目录制现场,这里她可以关闭一些对外的通道,把注意力更加内收。

相应的,她肢体语言很迷人。有一位香港发烧友分析央吉玛,“她用身体的高位置处理低音,用低位置处理高音,这样的低频很瓷清,高频就很坚实。”又分析央吉玛唱歌时前俯后仰的动作是模仿了萨满行仪式,她的身体语言同时传递谦卑匍匐与向天和神灵对话的高昂。

这些猜测都是有可能的,或许央吉玛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

门巴族早期和其他地区的藏人一样信仰苯教。苯教和萨满有很多相似处。萨满也相信万物有灵,法师的吟诵、歌唱、舞蹈等一切行为皆是为使灵魂出离,处理与别的灵魂之间的问题——与恶灵斗争,带回病人的魂灵。

苯教和萨满,最重要的目的是处理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苯教)。万物有灵,人是什么?

看过一些央吉玛自己的汉语翻译,语言和古老的民歌一样简单。“祈祷”是经常出现的字眼,遵循传统信仰,把人的位置放低,不凌驾于自然之上。同时也兼具守护者的身份,适度避世,但是虔心祈祷。

但央吉玛是个叛逆的人。一方面她委身于传统信仰中,一方面因为非常旺盛的生命力,所以不愿意就此而已。

去年采访央吉玛之后一直记得她佛珠的故事。从老家戴着佛珠去北京上学,到大三,她不确定自己学的表演,所做的一切意义是什么。有一段时间她把佛珠暂时收藏起来,想看看没有它的庇佑自己能够过成什么样。

打来的巨浪让她脱了几层皮,但一定程度上也解放了天性。小时候爱美,要让别人看到自己,让自己看到世界的愿望实现之后,她回祖先居住的地方学习门巴文化,这是一条上溯的路。

然后她努力让自己处在“临在”的状态。这个表示专注当下的词在世界各地的文化和宗教里共通。说法不同,但理念一致,皆是让人跳脱过去和未来的烦扰,不再与时间为敌,把当下变成永恒。

走过这几条路,又有了家庭和孩子,央吉玛尽管还在摸索,但已趋于成熟。

舞台上,央吉玛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肢体语言,还有一人声里的多重人格。弥漫的高音,坚实的高音,分别对应阴性和阳性。她标志性的中音如巫祝吟诵,不分雌雄,里面有不容置疑的摄人力量。有一首歌的结尾,她转身向舞台深处走去,用年幼女孩的声音唱童谣,这又是另一重人格。

在很多种声音里,央吉玛或许得以体验不同的人生。这样,“临在”就不会把人消解到太过舒服,无欲无求的境地。依然是有人味,有人的挣扎和矛盾在这里面的。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