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夏佑至
2022-02-14 16:19
来源:澎湃新闻

《雙囍》的开本是根据一包香烟大小来的。画册印成后,正好塞在一个掏空的红双喜烟盒里。收到画册时倒没有烟盒,送画册给我的人说你闻闻,是不是还有烟味。我闻了闻,烟味已经没有了。我所有的只是一本书。

作为书,《雙囍》仍然是极不普通的。言由设计这本书的思路,和苏文编这本书的思路一样,既古怪,又自然。言由创办假杂志,设计出版过很多摄影书,但没有哪本书像《雙囍》这样独一无二。

《雙囍》。夏佑至 图

《雙囍》中的照片,是苏文从北京银矿——他从各种渠道(主要是收购废品的人那里)弄来的废弃底片——中整理出来的,许多是新人在婚礼上给亲戚朋友敬烟的场景。照片上的婚礼都很平民化,处处透出廉价、临时的感觉,和弥漫在不合身的正装之上的恶搞气氛。我想象中一般人结婚的情景,就应该是这样的。尽管寄托了很多美好的愿望,但婚礼筹备总是显得很仓促,显得手忙脚乱,甚至有点惊慌失措,就像吃完饭付账时发现没带钱。

对很多结婚的人来说,钱的确紧张。这从婚礼上的塑料制品中可见一斑。成语说捉襟见肘,我还听过一种更生动的说法,“手长袖子短”——这只手该有多么尴尬,何况,还要当众抓住另一个人的手。婚礼上的事情,十有八九,与其说喜庆,不如说都让人尴尬,和花多少钱倒没什么关系。

《雙囍》里的场景发生在一个没什么不可以的年代,很多人自己张罗婚礼,而以前这种事情主要是上一代的责任。就算上一代在场,也已经失去了话语权。没有老成持重的人主持其事,新人总会被吃喜酒的人捉弄一番,敬酒、敬烟、做一些荒唐的小游戏、被指挥着当众说点什么,等等。尴尬归尴尬,都属于较为晚近的平民结婚仪式的一部分,1990年代才突然大量出现,到2000年代,突然又被婚庆公司标准化的流程取代了。想到这个昙花一现的时代里,又失去了一桩既尴尬又颇有生气的事情,有时候也不禁令人感慨。

《雙囍》。夏佑至 图

在流行请婚庆公司拍照之前,婚礼上录影录像都是委托来吃喜酒的某个亲戚朋友。底片可能保存在拍照的人手里,也可能保存在新人手上。不管曾经保存在谁手上,这些底片最终都成了无用之物。这也是那个昙花一现的时代的一个特点:人都没心没肺的。虽然有仪式,但完全没有仪式感。不像上一代人,就算穷,哪怕是生活在农村,也都用照相馆纸糊的底片袋装着结婚照的底片。

婚纱照真正从大城市流行到小城市,已是数码时代的事情。这大概也成了清理底片的一个契机。照片从银基变成了硅基,从废品回收的角度说无利可图,对废弃底片藏家来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它们的藏品会比从前更像是藏品。

说是藏品,在经过整理、分类、展览或发表乃至编排成一本书之前,这些底片纯属废品。即使是对研究材料定义最宽泛的学科,比如物质文化史,也不能消化这种海量的废品。这些底片,有特定的物质形态,是特定技术和工艺的产物,并服务于我们对生活意义的想象,因此,哪怕是定义最严格的文化概念,也必须把它们包含在内。问题是,它们的数量、它们的产权属性和它们含混不清的语境,使得我们无法把这些照片和其他生活做出恰如其分的分离。整理的过程算得上是再创作——也可以说是第一次创作,因为《雙囍》这本书里的照片,没有任何一张是出自创作的目的。这些照片通常是为了留个纪念。人们有时候纯粹是为拍照而拍照。到了苏文这里,挑选、挑选、编排、编排、也许还有哈哈大笑,就像一种行为艺术。

《雙囍》虽然只有一包烟大小,但勒口还用了金粉,装订工艺也颇费心思。总之,这番考究与内容形成了很大反差。这种反差也是行为艺术的一部分。

值得一提的还有这本小书的英文书名:

Until Death Do Us Part

雙囍

假杂志

2015

    责任编辑:王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