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分钟社区生活圈｜社区主题的空间艺术季，想再多看点儿
跨越疫情的袭扰，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顺利办到了第四届。前三届我都以记者身份采访了至少一两个社区案例展的开幕式，这届没有受邀写稿的任务，就作为专业观众纯看，获得了非一般的享受。
从9月底上生新所主题演绎展开始前夕，到11月底很多样本社区展结束，我尽最大努力自己安排时间和路程，看完了主城区的各样本社区展。随着一些样本社区展跟主展同步延伸到12月30日闭展，如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再看几个在五个新城办的样本社区展。
对关心城市发展的人来说，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是必看的。这届又有很多不同，一方面本届是自然资源部首次按照与上海市的合作协议共建艺术季，另一方面“15分钟生活圈”这个主题完全不同与以往，也响应了当下上海建设卓越全球城市、践行“人民城市人民建”、大力实施城市更新、规划力量整体下沉到社区的战略方向。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关心社区是现在的潮流。
一系列的独自参观体验，给我留下了非常多独特的、很深刻的印象，一些体验与往届类似，一些体验则完全不同。这些见闻感受既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自己作为一名城市类媒体记者的使命感，也让我产生了更多思考——作为市民、持有居住证的非沪籍市民，作为媒体工作人员但并非官方媒体矩阵中的一员，作为城市观察者但并不具备画图、创作或从事社区营造活动，那我究竟在未来能贡献些什么？能收获些什么？主城区各样本社区展的观感引导我来思考这些大问题。当然，很多感受也是通过与其他参展人士、参观者的交流中得到的。
众所周知疫情带来的不便对大型公共活动的举办有直接的影响，要扬长避短，不是那么容易。这届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没有请顶级艺术家或策展名家来主导总策展团队，实际上担当总策展角色的是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团队。这种安排也是现实决定的，因为上规院是《上海15分钟生活圈规划导则》的编研起草单位。基于导则的精神内核，在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的总体协调下，整个上海城市规划界投入到本届的城市空间艺术季当中。在每个样本社区展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个社区的15分钟生活圈规划是什么人做的，把这些规划对公众进行宣讲的时候，我们也能看到是何方团队做了策展工作，以及哪些艺术家、社会组织和个人参加了这些项目。
这样看来，本届艺术季是过往四届中，城市规划色彩最浓厚的一届。既然定了这样的主题，选定了这样的力量来做，那么呈现为什么状态也就可以预期了。从观看来看，本届艺术季的展示着重呈现各层级各方面在社区发展、社区生活圈规划方面的工作成果，更像一个汇报展，我想这体现出规划界很希望让公众知道这个城市在发生什么变化、规划人做了哪些实实在在的工作。当然，相应地也就暴露了一些短板，也就是规划信息如何让市民更好地获知、规划进展如何让市民真正产生获得感、规划公众参与如何能让市民真正以有机的方式参与互动，这些方面仍没有特别全面地展现出多点开花的活力，主要是回合制的、开闭幕式搞两次的、单向的，丰富程度也有限，并且呈现出不同展区精彩程度差异很大的局面。
我认为绝对地臧否哪些展区比别的展区好，意义并不大。强如上海，可以稳稳地战胜每一次突发点状疫情，但是在社区工作上，可调动的资源总量仍不足，做得好的展区无非是起步早、地理位置优越、社区本底条件好、专业支持资源相对较多、有政策优势等，每个社区之间也没有必要强行去比。
可以比较明确看到的情况是，两个重点样本社区——新华街道和曹杨街道，的确是千锤百炼，内容较丰富，吸引的流量也最大。我用一句话概括：曹杨看空间，新华看模式。
曹杨街道
在曹杨街道，新的社区空间更新成就显著。以建筑师刘宇扬操刀、被誉为“世界第三个高线公园”的百禧公园和曹杨一村成套改造为首，加上曹杨环浜、街道各公共服务场所的改造等，曹杨体现出的确实是在强大官方资源投入下，把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时期建设成的样板社区大举翻新的决心。曹杨对外展示的也是一种典型空间更新的可推广性，毕竟旧市场改高线公园、老户型成套改造等的说服力很强，直观，一看就知道不同于以往。
我经常去的曹杨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图书馆也改造一新，碰巧去看的那天，游人不断，唯一一位在馆内阅的老年读者都来问我了：“你也是来参观的？来看书的？以前来过吗？”希望这些公共服务场地的改造完善，在艺术季之后也能被更多居民及时获知。
不过也有缺憾，据其他参观者提供的最新反馈，曹杨环浜公共艺术项目仍未全部完成，大概做了一半；原本打算以一场精彩的本土艺术家展览来揭开面纱的桂巷坊菜市场也至今未能真正建成开张。看来，历届城市空间艺术季都曾经出现的部分参展项目土建无法如期完成的问题，在本届依旧存在。这放映了各方面的困难仍需要人们集中智慧和力量去克服。而且从总体来看，这么多空间更新，在推动曹杨这个老社区保持社区文化特质、向新的角色转型的方面，还有待突破。
这种困惑，我在看很多其他样本展的适合也一直在思考。这与我们媒体人员此前的很多工作体验也有关系。15分钟生活圈规划，究竟如何宣传推广才是好？它是一项基建引导的社区公共服务补短板措施，而且是动态的，不是一次性的。要表达出做这件事不是为了考100分，是为了解决偏科问题，把以前不太好的科目努力考到60、70分，就要掌握好传达的尺度，市民受众有自己的理性，当他们发现建设和管理的改进向前走了一小步的时候，想看到锣鼓喧天鞭炮声声的华丽庆祝并不现实。加之生活圈的研究方兴未艾，大家都在探索、实验，很多问题还没攻关完毕，想把很多细节讲清楚，都对策展团队提出了很大的考验。
让规划建设团队直接完成艺术表现类的策展呈现工作是否合适，我想是未来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如果必须让他们来做，需要怎样的技术支持？需要怎样的协调机制？需要哪些实体空间和互联网手段？在这些方面，艺术季组织方在未来应该成立专门的机构去推进研究和统筹，以利复制推广。
新华街道
在新华街道，我们能看到的是另一种面貌：很多的参观者，以城市漫步、志愿者带团讲解、个人随意走等方式展开探索，一支参观大军徐徐进入这块老社区。相关展项，除了上生新所主展区以外，分布在社区的多个点位，全程参观很花时间，但也有好处，就是可以实实在在地游览这个社区。那么这个社区是不是适合游览的呢？实际上新华街道虽然史迹不少，却是一个以居住功能为主的社区。最著名的点位，上海影城、幸福里、上生新所，属于文化消费组团，来看电影的人和来看艺术季的人之间会是什么关系呢？我想艺术季期间新华街道的实时社会关系网络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由于知名社区营造组织大鱼营造的大本营在新华街道，与政府、商户、居民之间有多年的互动，这个样本社区展示的社区软性内容是最丰富的。在多个社区微更新场地展览点位我们能看到的也主要是模式类图板。专业人士从中的确可以一目了然，知道这里做过多少社区营造实践。
相对于曹杨来讲，新华没有大块的社区更新空间，主展区上生新所是几年前更新完毕的，且承担主题演绎展任务，新华街道必须依托自己的街道空间和达人资源来吸引参观者。所以，这里的活动类内容是最多的，我看到志愿者的工作量也很大，样本社区内容主要靠“人传人”的方式来表现。虽然只是来参观一趟，很难切身感受到这个街道在社会发展层面的积累，往往只能通过文字、标识、美食、店招、墙绘、快闪等符号来判断街道气质，但对平常并不在新华街道15分钟社区生活圈中的参观者来说，来一趟还是可以有明确的体验。这是这个社区丰厚积累的体现。
在新华路345弄深处，新华里巷社区营造中心一边施工一边承办着各种社区营造活动，这条深巷在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的动作。巷口旁边的生境花园也是一处值得关注的口袋公园微更新。新华街道虽然不容易一下子拿出大场地来做大项目，但在动态的更新过程中，通过“换牌”的方式，还是有很多可持续更新的机会。我们对社区的关注，也应该是实时动态的。我也十分希望，未来的城市空间艺术季可以考虑固定设置社区议题板块，延续当下15分钟社区生活圈规划的相关探索与呈现，或者可以把艺术季化整为零，每个月设置1天为“上海城市空间艺术日”，用更高的频次去调控社区资源，为社区发展力量自下而上的努力提供舞台。
黄浦区的样本社区展是在瑞金二路街道的南昌路，该展的做法较为讨巧，也比较尊重社区动态发展的节奏，主要是把过去一直在做的一些软性工作和新近完成的微更新“硬性”改造装进样本社区展当中。而且南昌路比较着重打造线性参观空间的概念，符合这条东西向商街社区的地理特性，从头到位走一遍，就可以比较容易地看全所有内容，还有二三十个咖啡馆可以选择作为歇脚地点。
同济大学社会学系朱伟珏教授担任主席的南昌路自治会，有一大堆社区共进商铺，各类沙龙活动不断更换举办地点，制造热度，并且也放在一些新改造好的公共空间里面，定义、激活这些新空间，是个值得效法的做法。但需要注意的是，各方面都在这里投入资源，营造了很热烈的气氛，原因是“这里是南昌路”，地理位置和商业资源优势突出，独特性太强。非本社区的文化人、观众来到本社区的店铺讨论与本社区关系不大的学术文化话题，这样的活动与本社区活力激发之间的关系，也需要掌握好方向。
临汾路
静安区样本社区展临汾路社区的情况就很适合与南昌路进行比较。该社区位置偏北，离地铁站也不太近，一些旧的居住小区还在拆建当中，我去参观那天其好赶上彭浦一村旧房屋拆除。在新村类小区集中成片的老社区，艺术季何为？临汾路的展示都很微小，艺术作品以共建的美术学院学生作品为主，看得出大家尽力想让作品与本社区建立一些关联。这些对本社区属于锦上添花，现在用来串联参观路线，构成漫步景观，社区更新的重点放在几十个公共服务空间的建设上，包括社区党群中心、学校、医院、菜场等，以及近年广受关注的老旧小区加装电梯工程上。临汾路样本社区展是一个十分本分的展。与之做法相似的是闵行区梅陇样本社区展，也没有安排专门的集中展示空间，就是推出新建、新改造的创意园区力波1987和社区“公益总部”益梅小院等，把15分钟生活圈规划中的主要点位夯实一下。
临汾路社区公共艺术地图
浦东新区的样本社区展在陆家嘴社区，这又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社区。其中的东昌大楼、东园一村、东园二村、东昌新村等老旧小区的社区博物馆，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王南溟教授团队合作，此前已经产生过比较大的影响。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在多个社区都作了艺术介入社区营造工作，也是给各样本社区展提供艺术方面支持的主要力量之一。陆家嘴社区有3条官方推荐参观路线，其中1条是走黄浦江滨江公共空间，另外2条分别是走东昌、东园社区，以及向东走崂山、福山、梅园等社区。在这些地方我们能看到的更多是复杂性。
社区的复杂程度，既令人头皮发麻，也给人无限遐想。因此，这些地方的展项主要就是两类，一类是社区公园、菜场等基本公共服务改造点位，二是体现社会互动的小型艺术展览。
我曾与一位沪上观展达人探讨艺术季“可看性”的问题。我并不主张把参观常规美术馆、博物馆的那种期待代入到参观艺术季样本社区中，这位达人不信我的话，仍积极去找点位看展览，之后多次表示观展体验未达预期。这提示我们一个问题。并不是说，每个社区规划、社区艺术项目都要按照白盒子里的作品那种标准去策划，这种想法早就被证明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可持续的。
我们对“城市空间艺术”的理解究竟是什么？轻型的、在预算内可以完成的、有居民参与（至少是看和拍照过）的，就达标了吗？相关的实践需要更确切的抓手、更有力的标准，不然我们可能一直不知道完成了的作品和展览究竟是给谁看的、想得到怎样的反馈。
杨浦区四平样本社区展的一个小项目“诗歌单行道”近期就引起了很大反响，因为展示内容很能通过短视频来反映，它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从官方媒体专稿到自媒体和社交网络的二次、三次转发，作品知名度提升很快。不过项目依然没能找到持续办下去的方式，可能随着艺术季闭幕就要自然结尾了。和这个作品情况差不多的还有徐汇区田林样本社区展的“花开蒲汇塘”主展场，一处花鸟市场改造的植物公园，从参观体验上来讲，可能是本届艺术季让人最心旷神怡的地方之一，但这个场地以后的用途还不能确定，如果像展期中这样呈现为“自然教育与科普互动、轻时尚品牌的买手店”，有没有办法可持续运营下去也不知道。
艺术季作为舞台，让很多好的创意亮相了，那么未来是否能有一个基金支持、委托管理等的机制，来支持好的项目真正落地做下去？以往艺术季通过撬动大型城市更新场地的流量开关，启动招商机制，让它活起来、火起来，那么尺度相对更小的社区主题的艺术季，能不能如法炮制，为社区项目创造输血机制呢？我想这根本上是在呼唤更大层面的机制创新和协调合作，超出了社区层面和规划与自然资源条线的范围。
虹桥街道
最后，我想说一下长宁区虹桥样本社区展的启示。上海是一个多层次、动态变化的超大城市，除了老旧小区更新，较新的小区、新城的小区也面临要不要更新和怎样更新的问题。黄金城道是虹桥样本社区展的主要场地，当然，该展启动时间较晚，似乎组织、宣传上也较为独立，有多个其他的合作机制在进行支持，还有别的展区没开展。在黄金城道既有的展项上，我看到的主要是联建商户的名单和商业街步行空间上的若干小微更新，主要包括景观小品、智慧城市设备、街道家具、小型空间等。在古北市民中心主展区，也并没有安排某种主题展览。去一次，好像没看到多少展品，但又确实看到了这块街区。我是11月下旬去的，黄金城道已经银杏叶飘动，人们簇拥着年轻的姑娘、可爱的小朋友、活力四射的宠物，在“老法师”们的镜头下摆着各种pose。这是这条街道的常态。这里的小区主流是品质较高、建设较晚的，15分钟生活圈底子好，规划想必侧重点不同。延伸可知，做展览的目的和角度也会不同。
虹桥街道
与临港新城样本社区展的一位策展人聊天时，我们谈到了新城的15分钟生活圈规划如何做、社区更新该做些什么的话题。这些话题都很大，也很难，一时聊不出结果，反而是没有什么限制的怪点子频频跳出来。上海的复杂性给我们既出了难题，也是我们的财富。如果在不同类型的社区坚持更符合社区实际需求和特征的原则，规划、社区营造、社区艺术的创新可能会更多，艺术季可以展示的东西也就更多。艺术季的出现，就是为了吸引人们更多关注城市和社区，并且以更多的方式来关注城市和社区。希望艺术季未来能支持某种实验性的做法，来解答我们尚无答案的一些疑问，比如临港新城这样各方面都很的新城区需要什么、应该有什么、应该给居民和游客看什么。建议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也能成立城市空间先锋行动实验室，把更多海阔天空的点子收纳起来，找合适的地方，做做看。
（作者为上海某杂志编辑）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