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懂裸体艺术？
假设真的有一个特别美的女人，全身裸露，不管男的女的都围着看，这件事……第一，不太道德，第二，也不太容易。所以，我们才会有裸像这个东西。裸像是人根据自己的人体造出来的映射——美或理想的映射。
——《裸体艺术》策划人
雷兰德，摄影作品
《裸体艺术》的作者肯尼斯·克拉克说，古希腊人把裸像完美化，是为了让人看起来像神，现在裸像依然保留着类似的功能；尽管我们已经不再认为神如同人一样美，但自我认同的意识在心中一闪而过之际，我们依然会感受到与神性的接近，我们似乎通过自己的身体觉察到了宇宙的秩序。
《裸体艺术》
[英]肯尼斯·克拉克 著
盛夏 译
本书脱胎于肯尼斯·克拉克爵士1953年在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举办的专题讲座，数十年来，本书进入了讨论与解释人类最深的欲望和心之所系的作品的殿堂。
人类对于理想美的观念变化，最直观的可能就是从裸体艺术上体现的。去年底，《裸体艺术》新译本出版了，因为“裸体”两个字可能被误列入违禁词，以至于许多读者还不知道这本书。欧美博物馆、美术馆有着海量的裸体艺术作品，我们怎样能看懂？那些举世闻名的艺术作品为什么要以裸体呈现？在不同时期，什么样的裸体才是美的？各个地区又有什么差别？
米开朗琪罗，《创造亚当》
带着这些很少有机会能进行公共讨论的问题，笔者（以下简称L）跟《裸体艺术》策划人W和责任编辑M，两位老师有了下面这段对话。
平常心看裸体艺术
L：最早的那一版《裸体艺术》也是很多不同年龄段读者的艺术启蒙书。国内最早的裸体艺术的相关图书是什么时候引进的，大家什么态度？
W：最早的中文版是1988年12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定价10块钱。那时候一个月40块钱就可以吃饱了。那本书出的时候，颇有石破天惊的意味，我估计是卖了几十万本吧。
不仅是因为“裸体”两字的杀伤力，艺术圈的人之外，还有大量非艺术专业的人会去买。以为总算能看到裸体女人（男人）是什么样了，女人想看男人，男人想看女人。我想买回来的大多数读者是看不太懂的，再加上译本也不像新译本这么流畅，譬如，原来的译本会把一些地名、人名和艺术品名称弄混了。我当年看的时候印象并不深，只记得里面的图画。当然我忘不了这本书，当时我的很多同学都借着看。这本书，对中国的艺术界影响也很大。那个时候改革开放正好十年，能出这样一本书，是之前不能想象的，先锋性就体现在这。要知道，那个时候男人和女人没有确定关系，跳“贴面舞”都有可能被抓起来。
马蒂斯，《舞蹈》
现在重译出版这本书，更多是回归到它的“初心”——从艺术史的角度去考虑的。希望这个时代能更正常地、更正面地去审视这些内容，因为现在大家有机会出国去看书里介绍作品的原作了，有一些作品也会引进到国内来展览。读者可以用平常心去阅读，去看裸体作品；而三十年前，不得不说，是带有一点畸形的、窥视的心态去看的。我记得当时和同学说，是以色情的心态去买来看的，但看完了以后，感觉自己的情操升华了……
M：《裸体艺术》入选了《塑造美术史的十六书》，可见虽然距这本书首次出版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西方学界对它的价值仍然是很认可的。
L：在当下，想要了解裸体艺术的话，通过这本书还是一个比较好的途径。
W：对，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本书能超过它。这本书太好了，看不懂没关系，只要对某件作品有兴趣，可以去查它在哪里，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可能过一段时间，你再拿起来看，就容易理解了。
安格尔，《瓦平松的浴女》
理想形式的研究
L：裸体艺术这本书是在研究什么？
M：《裸体艺术》的英文书名有一个副标题，叫理想形式的研究。
W：这里说的理想，就是个映射，人类从几万年前就已经开始关注人体。书里有一个快三万年前的“维纳斯”，你们可以看到那个时候的人们关注维纳斯是什么样子，它们理想的人体是什么样子，我们现在看，不太美，对吗？但那个时候它作为一个神像，它的一些夸张的东西，你可以联想得知为什么是这样。比如，它的乳房很大，屁股也特别大，那这些代表什么，就是代表能生嘛，能繁衍嘛，他们要祈求种族的繁衍，这是那时人类的理想。
史前女人像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往下看，男像是一种，女像是一种，造物主只给了我们两种性别，没有第三种性别，除非是先天发育问题，那是另一回事。克拉克从最早的男像和最早的女像开始讲，从几万年前很不像、屁股很大、很夸张的维纳斯，渐渐变成了你觉得很美的维纳斯，他在里面一个个地给你介绍，时间线就有了。
古希腊，约公元前100年，《米洛斯的阿佛洛狄忒》
（又名《断臂的维纳斯》）
西方艺术百分之七八十，你把维纳斯、阿波罗这两个形象，不管是绘画还是雕像，搞明白了，你就能明白百分之七八十的西方艺术。
M：看书的时候会发现，克拉克讲阿波罗，不只是讲阿波罗的形态，不是光讲怎么去刻阿波罗。阿波罗只是一个典型，我们比较熟悉的大卫、赫尔墨斯，都可以在阿波罗身上找到共通之处。
米开朗琪罗，《大卫》局部
W：其实就是一个男像，不过名字不能说得太俗，就叫阿波罗吧；女像，你可以叫维纳斯、雅典娜，克拉克就叫“她”维纳斯。
裸体和裸体艺术
L：您认为裸体和裸体艺术的区别在哪里？
W：裸体艺术是有关理想化人体的形象的演绎（M：它有一种探索在里面）。裸体是一个生理和肉欲的东西，而理想化的裸像里面不能说没有情欲，但裸像还包含更多的内涵、更高的寄托。
马奈，《奥林匹亚》
L ：如果裸像引起了观看者对于肉体的想法，您觉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M：太正常了，人首先是人。
欣赏艺术不妨遵从本能
L：我们如何去欣赏裸体雕像和画作里的裸体形象，您可以举例说明吗？
M：我个人觉得需要机缘。某一天，你可能莫名开始对某个作品产生兴趣，愿意主动地去了解它，这就是内驱力。如果像吃饭一样，全都计划好，一顿、两顿、三顿……可能会吃不下去。读者在看这本书的时候，看到某一幅作品，可能会突然产生兴趣，由此慢慢地去了解裸体艺术也好，艺术史也好，是一个比较自然的路径。
毕加索，《亚威农少女》
W：千万不要把欣赏艺术当作一个很复杂的事。我以前在中央台做讲座说，欣赏艺术是本能，有人本能喜欢打乒乓球，有人不喜欢打，有人喜欢看艺术，有人不喜欢。艺术欣赏，应该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没有必要非要把这个艺术作品先刨根问底，当作功课去看，没有必要。
相反，我认为不要做任何功课，先去看，直接面对作品。譬如，你要是去卢浮宫，那能看的艺术品太多了，对不对。你如果在每幅作品前站五分钟，没有一年你都转不下来。如果你看到一个吸引你的（雕像），那你就在它前面多站一会儿呗。如果它还能吸引你，你就转到裸像背后再看看呗。然后你觉得还不过瘾，那你就在心里悄悄地跟他（她）说几句只有你和他（她）听得懂的话。你还可以去查是谁做的这个东西，这个作品和什么的什么又有关系，你回头来看书，再上网查资料。
仿米隆，约公元前450年，《波奇亚诺堡的掷铁饼者》
还有一种情况，你看书的时候，书里把卢浮宫某件作品描述的特别好，让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你以后去卢浮宫的时候，就直接奔它去了。看看书上说的跟你自己看的感受是不是一样，当然，最好有不一样的感受。看艺术作品的方法很多，你不要带着负担去看，不要带着任务去看，而是你心里真的很想看，觉得看它很快乐。
如果你觉得看这个东西有负担，那你可以暂时不看。欣赏艺术作品一定要遵从本心，不要把本心丢掉。当然，为了多一些与朋友聊天时的谈资，而去了解艺术作品和艺术史，也是一个因缘，或许由此逐渐地获得了艺术谈资，也不知不觉对艺术发生真兴趣。
安格尔《大宫女》
L：您如何评价现如今有些人对裸体艺术污名化这件事情？
W：裸体（艺术）自它诞生的那一刻，一直有人在污名化。因为在人的所有情感里，最可怕的就是情欲，性是洪水猛兽嘛，而裸体和性之间是有千丝万缕扯不断的关系。而人自有了性的觉醒以后，裸体出来，当然也有色情画出来以后，一直都有人在打压它，现在拿到某些宗教的国家，就是犯法的事情。在人类的历史上，对于裸露的身体一直存在不满，被封杀打压侮辱。
左：古希腊《观景楼的阿波罗》
右：马萨乔《逐出伊甸园》
我们今天看到……包括在西方，古希腊之后也不是“身体开放”，要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之后了。比如，你到梵蒂冈博物馆，就可以看到男像用小树叶遮挡重点部位，而女像无论是用手还是用帷幔，都把私处遮挡起来。古希腊反而没有。通过看这本书，你可以体会每个时期。比如文艺复兴之前，中世纪时期，因为那时候基督教在统治，人们认为肉身是罪恶的、不洁的，所以文艺复兴早期的马萨乔会这么画。所以你的问题，放在历史上来看，在现在某些地区，这不是批评的问题，而是活命的问题。
L：为什么封面把维纳斯和狄俄尼索斯（Dionysus）放在一起呢？
左：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局部
中：菲迪亚斯，约公元前435年，帕特农神庙的《迪俄尼索斯》
右：《裸体艺术》封面
W：这本书的封面设计是国内一位优秀的青年设计师，张弥迪，他在字体设计等等方面都是一位非常重要的青年设计师，他也很高兴能接手这四本书的设计。（《裸体艺术》《成为达·芬奇：列奥纳多的艺术传记》《动物与人》《伦勃朗与意大利文艺复兴》）
这本书有两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分别是维纳斯和阿波罗，封面是暗合了两种裸像的，一种是男像，一种是女像。男像就是狄俄尼索斯，女像就是非常著名的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
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
这个（维纳斯）有点像蒙娜丽莎，已经进入公众视觉的领域了，我们也希望这本书能卖得好一点嘛，所以女像就选了她（维纳斯）。男像之所以选择狄俄尼索斯的雕像，一个原因是维纳斯是蛋彩画，而狄俄尼索斯是一个立体的雕像，有平面和立体的照应。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克拉克（《裸体艺术》作者）是从古希腊、古罗马开始讲述的，中间经过中世纪，以及另一个非常重要的艺术史高峰——文艺复兴，之后就是巴洛克……在人类西方艺术史的时间轴上，特别重要的两个点，一个是古希腊，一个是文艺复兴。
菲迪亚斯，约公元前435年，帕特农神庙的《迪俄尼索斯》
我们的（这件）男像来自古希腊，巅峰时期，传说是菲狄亚斯设计的，帕特农神庙雅典娜神像便出自他手。这幅女像——《维纳斯的诞生》，则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幅代表作。所以，这里面也暗含了一个时间线，不是单纯为了视觉美。细心的读者是可以看出封面和内文的逻辑关系的。
《裸体艺术》
[英]肯尼斯·克拉克 著
盛夏 译
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中国国家地理图书出品
原标题：《如何看懂裸体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