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被强拆后，武汉65岁老人持刀刺死两名拆迁人
一场历时五年多的拆迁纠纷，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在自家房子被强拆后，65岁的铁路退休工人舒立法在原地搭起“铁皮屋”居住，与拆迁方继续僵持。今年7月12日，当拆迁方人员再次来到拆迁现场时，与舒立法发生肢体冲突。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舒立法，持水果刀将拆迁方2人捅死、2人捅伤。11月10日，新黄河记者从舒立法代理律师处获悉，目前，犯罪嫌疑人舒立法已被武汉市人民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
这起由强拆引发的血案，最终给三个家庭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也将四美塘背后隐藏多年的拆迁乱象推向世人面前。
血案
位于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的四美塘，上世纪80年代因铁路而兴，后来又因铁路而没，安静坐落于长江二桥之下。2016年，四美塘片区启动旧城改建项目，如今五年多过去了，改建工作仍在如火如荼地开展，蓝色的铁皮围挡里面，是正在轰隆作业的挖掘机，以及原居民断壁残垣的家。就在四个月前，四美塘片区武北村发生了一起2死2伤的血案。谈起那场血案，片区内知情的居民无不连连叹气，感到惋惜。
血案发生在7月12日的上午。那天天气晴朗，舒立法和妻子从“铁皮屋”里出来，站在外面的碎砖瓦砾下晒太阳。由于武北村拆迁“清零”工作进展遇阻，远处的挖掘机和渣土车已经停止作业，周围一片寂静。大约11点钟，拆迁办项目经理郭某带着三人出现在拆迁地附近，舒立法发现之后，担心对方前来“找茬”，习惯性掏出手机拍照录像。郭某一行人发现了舒立法这一举动后，当即上前喝止，双方由此引发冲突，并最终酿成了悲剧。
“郭某上来就抢我老伴手机，并摔在了地上。之后，一旁的吴某掐住我老伴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上，并拿砖块砸了我老伴。”当时在旁边的妻子张月珍回忆说，舒立法爬起来后急了眼，返回铁皮屋拿了一把水果刀出来。张月珍担心事态严重，大喊一声“你们快跑吧”，郭某发现情况不对跑掉了，舒立法发现其他人还在现场，于是拿刀将吴某捅死、另外两人捅伤。之后，舒立法为了寻找郭某，又持刀跑到距离二三百米远的拆迁办办公楼内，遇到了工作人员熊某某。熊某某是拆迁办的一名女会计，之前跟舒立法打过交道。舒立法认为熊某某之前在处理房屋拆迁过程中存在不当，当场交谈几句后心生愤怒，遂又持刀捅刺熊某某，最终致其死亡。
案发之后，舒立法被赶来的徐家棚派出所民警控制。因涉嫌故意杀人罪，2021年7月13日，舒立法被依法刑事拘留，同月27日被检察院批准逮捕。
强拆
问起老一辈人对四美塘的印象，铁路是离不开的关键词。出生于1956年的舒立法，就在铁路系统干了一辈子，五年前才刚刚退休。舒立法被拆的那套房子，是父亲生前留下的，也是当年铁路系统内部的分配房。整个四美塘片区，铁路宿舍、村民住宅混居一起，随处可见。随着时代变迁，四美塘逐渐沦为老旧城区，与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格格不入。为了配合武昌滨江文化商务区建设发展中心的建设，2016年，四美塘片旧城改建项目开始启动，整个片区包括武昌区临江大道以东，四美塘公园以西，徐东大街以南，徐家棚街以北，项目被征收户数约2072户，其中736余户为铁路段管房，总面积约19万平方米。
在武北村街坊邻居的眼中，舒立法是个脾气很好、说话温和的人，家里条件也不错，每月能领到六七千块钱的退休金，平日最大爱好是跟朋友去钓鱼。没人能想象得到，他会跟犯罪杀人扯上关系。“住在铁皮屋的那几个月，他一直都很压抑，人也变得焦躁不安。那天对方几个人一起动手打了他，他更加感觉屈辱，才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我老伴从来都不是那种坏人啊。”回想起案发当天的情形，张月珍忍不住啜泣起来。
2021年1月中旬，当时正住在儿子家的舒立法夫妇，回村后突然发现，自家房屋外被水给淹了，门窗被人砸坏，屋内电线被剪掉，房间里灌满了水泥，已经无法再住人。“我们当时向徐家棚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说没有证据证明是拆迁方干的，需要进一步调查。“张月珍回忆说，在派出所调查期间，1月30日凌晨三四点钟，街坊们看到拆迁办项目经理郭某带领着二三十人，开来一台挖掘机，将他们家的房子给强拆了。
30日一大早，闻讯赶回村子的舒立法，看见自家房屋已被夷为平地后，再次来到徐家棚派出所报案。4月23日，徐家棚派出所最终认定案件符合刑事立案条件，决定正式立案调查。“房子被拆后，拆迁办的熊某某带人来找我们谈过一次，说我们家房子手续有问题，政府要将房子收回，但是补偿问题可以继续商量。”张月珍说，后来拆迁方给出的补偿方案是，一次性给予300万元的补偿金，但是不再提供安置房。“我们家只有这一套房子，没了安置房，我们老两口以后住哪儿？而且周围小区房价都涨到4万一平方米了。拆迁办的人说如果不同意该方案，可以去法院起诉他们，之后双方就这么一直僵着。”
破碎的家庭
在房子被拆的第四天，舒立法买来一个集装箱搭在拆迁原地，跟妻子搬进了这座“铁皮屋”生活。“那时候正是零下的冬天，屋子里没有水、电，冷得要命。自从房子被强拆后，我老伴心里就一直憋屈，又怕搬走后连补偿都拿不到，我俩就一直住了下来，连年都在里面过的。”张月珍说，由于报警后派出所一直没有进展，拆迁方也不再来人谈判，舒立法夫妇在“铁皮屋”里一住就是5个多月，直到7月12日血案发生。
在武北村街坊邻居的眼中，舒立法是个脾气很好、说话温和的人，家里条件也不错，每月能领到六七千块钱的退休金，平日最大爱好是跟朋友去钓鱼。没人能想象得到，他会跟犯罪杀人扯上关系。“住在铁皮屋的那几个月，他一直都很压抑，人也变得焦躁不安。那天对方几个人一起动手打了他，他更加感觉屈辱，才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我老伴从来都不是那种坏人啊。”回想起案发当天的情形，张月珍忍不住啜泣起来。
“我父亲欠了两条人命，这是事实，该承担的法律责任我们会承担。但是，案件发生毕竟有客观原因，他也是在那种情形之下，一时激愤才犯了罪，希望法院能够考虑这一点，依法公正审理此案，酌情考虑轻判。“舒立法儿子告诉新黄河记者，事情发生后，他们家属一直想当面跟受害人家属道歉沟通，但公安机关表示目前不太方便，并未安排双方见面。“两位死者家庭情况我们也不太了解，不管怎么说，这对他们的家庭也是无法承受的悲剧，我们全家人内心都很愧疚。我们也希望，类似悲剧不再上演。”
同样愧疚悔恨的，还有舒立法本人。“我跟他接触过了，他精神状态并不好，对杀了人表现得很后悔。“舒立法代理律师陈伟告诉新黄河记者，武汉市人民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对舒立法提起公诉之后，近日，该案件已移送至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日期尚未确定。公诉机关在起诉书中认定，被告人舒立法因房屋拆迁补偿未达预期而对拆迁事务所工作人员不满，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致二人死亡，一人轻伤，一人轻微伤，严重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触犯了《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11月10日，新黄河记者先后致电徐家棚派出所和武汉市人民检察院，希望了解一下案件具体详情，对方均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采访请求。
乱象
新黄河记者了解到，四美塘片旧城改建拆迁项目由武昌市政建设有限公司(原武昌市政工程总公司)全资子公司武汉市佳欣房屋拆迁事务所承接。在武昌市政建设有限公司官网上的一篇《四美塘征收项目纪实》文章中，就提到了该项目在征收过程中的重重困难：此项目的1336户征收户中，下岗、特困人员非常多；被征收的房子大多年限长、面积小、人口多；刚性需求安置房的住户偏多，但房源仅270套，其中200套还是离四美塘较远的安置期房。拆迁户大部分都存在抵触情绪，并且80%的住户申请评估复议，认为提供的房源太少，拿着货币无法在原地买到满意的二手房。
当拆迁与居民的利益相悖，冲突不可避免发生。2017年，四美塘片区19位拆迁户以房屋征收过程中不透明、不公平、程序违法、征收补偿方案违背公平合理补偿原则等理由，将政府部门告上法庭，要求撤销武昌征决字〔2016〕20号《房屋征收决定》。2018年6月20日，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确认征收补偿方案违反公平补偿原则，《房屋征收决定》行为违法，但鉴于涉案征收项目中绝大多数被征收人已签订补偿协议，且还有部分被征收人已经履行搬迁义务，如果撤销被诉《房屋征收决定》将会给其他被征收人及征收秩序带来不利影响，故确认被诉《房屋征收决定》违法但不予撤销，同时责令武昌区政府依法对征收补偿方案中规定的产权调换房屋采取补救措施。之后，19位拆迁户不满判决选择上诉至湖北省高院，2019年5月省高院二审维持原判。
“这些年里，四美塘片区因拆迁引发的冲突很多，远不止一两件。”武北村一位拆迁户告诉新黄河记者，为了促使不愿搬迁的住户尽快搬，拆迁队会采取停水停电、垃圾堵门、“误拆”等各种手段对付，逼得大家最后不得不搬。如今，四美塘片区拆迁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十几户还没谈妥。“这十几户里面，一开始有三四户签完补偿合同，但是大半年都拿不到补偿款，剩下的住户一看觉得不靠谱，更加不愿意搬了。”新黄河记者致电武昌市政建设有限公司，一位工作人员表示并不清楚此事，建议咨询具体负责的拆迁公司。记者试图联系武汉市佳欣房屋拆迁事务所，但所拨电话均未接通。
在舒立法家被拆后的几个月内，武北村另有四户人家也遭遇了强拆的命运。他们纷纷效仿起舒立法，也在原地搭建起了“铁皮屋”。命案发生之后，四美塘拆迁“清零“工作也陷入停滞状态。
如今，张月珍依旧一人在“铁皮屋”里生活，等待着法院判决那天的到来。“拆迁协议什么的，我们家属已经不想管了。房子户主是我老伴，最后还得他签字。”
新黄河记者：郭吉刚 编辑：赵珊珊
原标题：《杀人者舒立法：房子被强拆后，武汉65岁老人持刀刺死两名拆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