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牛症”天花板,跟老虎一起玩的动物学家



循水迁徙是大象的族群传统,但暗处却危机四伏。偷猎者蠢蠢欲动,动物保护者忧心忡忡,如何让象群安全地走过迁徙之路?动物学家Ken Ramirez在非洲做了一个项目,试图利用人设水源引导象群行走在最安全的道路上。Ken Ramirez是动物训练领域的专家,我们采访了他,想听听他和动物打交道的故事与经验,寻找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途径。
——编者按
老虎:阶级与平等
年轻的时候,肯·拉米雷斯(Ken Ramirez)在老虎园工作。没有笼子,驯兽师都是“赤裸裸”上阵。过了不久,肯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老虎挑人咬。他自己从没被咬过,但有几个驯兽师,每次一见到老虎就拿出棍子、鞭子来;看起来架势很足,全身戴满护具,老是被咬。寻思了一番,他发现老虎的态度像是一面镜子,你对它有耐心,从来不打,它们就会很愿意合作。

和海豚和谐相处的Ken Ramirez。
之后他在导盲犬中心工作,肯看到一幅截然不同的情景:前辈总会对小狗“打是亲,骂是爱”,防止导盲犬分心,不好好工作。肯心里有了对比:哦,原来对老虎要用引导法,对狗凶就可以了。他又好奇,又不忍,对狗为什么不能耐心引导呢?于是他试了试,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成功了。

这种训练法被称为“积极巩固法(Positive Reinforcement)”。以前,人们和动物的关系有上下阶级之分:它们被逼着做不想做的事,面对的是人类的敌意和强权。但这与当代的道德理念进步越来越格格不入。越来越多的人像肯一样,希望动物能开心而健康地生活,让它们觉得人类教的,是它们想做、而且有意义的事。接触的动物种类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坚定自己耐心的训练法,对每一种动物都是有效的。

Ken Ramirez现在是Karen Pryor Clicker Training(KPCT)的执行副总裁和首席培训官。KPCT是动物训练领域的领军者。
“如果现在有个动物在我面前,他做了什么坏事,罚它马上就可以把问题解决。但如果不罚它,它可能刚开始不会理你,但一旦学会了,长远来看,它会表现的更好。”
肯的方法,是不断引导、巩固,这样来设定行为的界限。动物、孩子或者学生都好,如果没有做到肯要求的,他不会对他们大叫,而会解释。在一次次的解释中,学习者会找到正确的方法。如果肯没有成功,他的思路是,一定是他自己找错方向了。重新整理,再换一种新方式。
人们总说这这么难,为什么不走捷径?做好这个需要无比的耐心、反省和消除自我。肯从一个小小的驯兽员,到动物行为领域的专家,再到现在的导师,是一个坚持和苦修的过程。

Ken Ramirez正在训练一只狗。
世界上有很多人去找他帮忙,有的是鸟在桥上筑窝,造成交通堵塞;有的是野狼跳进农场,咬死牛羊。人口密度越来越大,与野生动物冲突的机会越来越多。他自己一个人没法做这么多事,但可以把读懂动物的方法传播出去。很多年轻的学生来,把他的方法带回家乡,用非武力的办法解决人类和自然的冲突;学习,尊重、和动物共存。
“人们说你能学到老虎什么东西,可那些老虎教了我至关重要的事,决定了我之后的职业生涯。如果没有那种经历,我的事业会变成什么样?”
鸟:爱的教育
训练动物,最重要在于怎么读懂他们的身体语言。拿宠物狗来举例,眼睛放大表示害怕,脖子毛竖起来表示担心。如果你读懂了,在他们害怕的时候退回去,他们会知道:“哦,原来这个人类懂我。”这样就开始了一段对话。训练变成了平等的交谈。
那一年,墨西哥大地震。肯当时工作的动物园被震的支离破碎,有些动物幸免于难,逃回大自然里去了。

Ken Ramirez和一只海豚亲密嬉戏。
肯当时受到动物组织的邀请,训练一群鸟,为公众做教育节目。那群鸟一共20只,不同种类都有。地震发生之后,他急匆匆地赶到小鸟的住所,四下打探,没有发现鸟的尸体,想必它们都从裂开的墙缝里逃生了。
他又跑到鸟群的训练场所,与住所相隔很远一段距离,发现那栋楼也被震的只剩残桓。他走进没有天花板的训练房,惊人的事情发生了,鸟群安然无恙地在那里等着他们,一见到肯,开心地飞过来和他打招呼,好像在说:“刚刚那是什么呀?还好你也没事!我们在这里等你呢。”

Ken Ramirez给盲人海狮克鲁兹喂鱼。©Antonio Perez / Chicago Tribune
直到现在,肯都难以忘怀这段经历。他被这些鸟儿们深深触动,仿佛是对他长年来的耐心和坚持的嘉奖。这些动物不会人类的语言,却以违反常识的方式,向肯表达它们的爱意。“有很多人问我,动物被关起来怎么会开心?但是你看,没有墙壁了,没有天花板了,它们‘自由了’,但它们找办法回来了。”

Ken Ramirez投喂海狮。
自由与否,不在于是不是被关起来,而在于这段关系中,那个人有没有给你自由。无论是人与动物的关系,还是人们之间。“你可以训练小蚯蚓或大学学生,方法都是一样的。学习是一种科学。我不想人们被逼着和我做事,我不想动物因为没有选择才和我共事。他们有选择。”
肯正在位于华盛顿的牧场“The Ranch”,培养一队动物翻译。这些学生来自世界各地,向肯学习怎么和动物交流。肯经常要和没有共事过的动物工作,他会与一个生物学家合作,用动物行为学的概念加上生物专家对这种动物习性的知识。他希望自己培养的这些动物行为专家,会把这种人与动物平等的理念带出去。
大象:保护它们
肯的足迹,遍布各个荒芜的角落,项目也一个比一个惊险。
2017年的夏天,肯和同伴们开着吉普骋驰非洲大草原上。这一带的地貌很特别,草原、沙漠和丛林在此交汇。他们沿着河流开的这条路,也是象群世世代代必经的迁徙之路。它们寻着水源,一路北上,走出赞比亚最北边,进入刚果境内。

和动物待在一起,Ken Ramirez总是笑得很开心。
酷热的焦灼闷的肯透不过气,远处传来机械般的声音。肯以为它是某种非洲啄木鸟发出的,转过头正想问自己的同伴,自然保护区的肯尼斯。只见卢拿起对讲机,对紧随而后的另一辆吉普车说,他们遭到了攻击。
枪弹开始如雨点般落在车边,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枚导弹击中了他们的车,把整辆车掀翻,肯和同伴被甩出了车外,肯失去了意识。
他苏醒过来,身边全是瓦砾碎片,导弹坑冒着浓烟。他们跑到破碎的吉普车旁,用车上的无线电呼叫救援。后车的一位同伴中了两枪,另一个似乎骨头断了。没有人知道他们会不会受到第二次袭击,他们在恐惧中等待着。

Ken Ramirez与蝴蝶。
救援一共花了十二小时。伤不重的肯等了10小时,才撤离事故地点。把他们接到了赞比亚首府卢萨卡的医院里。在很久以后,他们才意识到,袭击他们的,是刚果的大象偷猎团队。不像赞比亚,刚果没有完善的动物保护措施。偷猎者们深谙此道,年年在此时此地等待象群。遭到偷袭前一天,赞比亚电视台上播放了肯领导的项目的筹募资金广告,分享了他们的行程,偷猎者就决定在那里等他们。
“那之后有没有不敢继续?”我不禁问到。“没有!反而更坚定,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偷猎者害怕我们。他们知道,如果项目成功,他们就没有生意做了。”至少他们现在不用再担心被偷猎者武力袭击了。第一次死里逃生,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偷猎者想停止这个项目,尤其是在游客众多的大象迁徙季节,政府布置了很强的安保,族群也开始加强警力。肯和团队的动向变得更隐秘,偷猎者不会再如此轻易知道他们的行踪。
偷猎者只是肯需要面对的困难之一。象群迁徙的路线上,经过五个部落的土地。虽然政府给了他们项目许可,但肯还是想征求每个部落首领的同意。肯的同伴肯尼斯是赞比亚国家动物保护区的管理者。他介绍了许多来自当地部落的护园巡逻给肯,好让肯去游说部落首领时,有个帮手,不至于落单。

Ken Ramirez作为培训官对专业人员进行培训,图片是合影。
“部落这个词给人一种很落后的感觉,但完全不是这样。他们有很多传统但与时代相接,他们开车、骑摩托。在聊到自然保护的时候,他们的接受程度简直令人乍舌。”
谈判一般在部落的活动中心举行。他们的活动中心是常见的矮房,还有一次在一个部落沿用了几百年的巨大棚屋里。部落族长会带领几个年迈的长老共同议会,有时长老会带上自己部门的领导,总共可能有40到50个人在会议厅里,肯感觉自己像在做讲座一样。
结果这些谈话意想不到的顺利。族长的关注点通常都在路线设计上,他们总会有建议,肯觉得这些建议对项目成功有很大的帮助。族长和长老们也非常开心,肯会花时间就此项目征求他们的同意。因为通常政府不会和他们聊,就直接做决定。

Ken Ramirez和大象在一起。
从2008年开始,肯就在准备这个项目,直到2017年,才获准开始。9年的时间,很多人都可能换过两三份工作了,可对肯的项目而言,这是一种常态。不仅是因为人力物力、耗资巨大,许可难以获得,还有各种环保协会,想尽办法向政府投诉。原因在于这一次,肯的方案不寻常。
肯更改大象迁徙路线的方法是远距离训练法。团队用树叶和板子,沿着赞比亚和刚果国境,搭建暂时屏障;这主要是给大象过境造成一定阻碍。但这对大象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它们总会找到缺口。

主要的措施是人造水源。大象迁徙一般是为了水,尤其是野生动物,他们必须不觉得你是训练者。肯希望让它们自己发现这些新的水源,走设计好的路线。他们在大象数百英里的迁徙路线上,放置250个水渠源。先用大机器挖坑,再铺塑料膜,然后大卡车把水一车一车运过来。为了尽可能减少对环境的影响,政府规定大象迁徙两周前才可以放置水源,4周内一定要取掉。
得知了肯的计划后,一些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环保组织表示不能接受。这路线是几世纪来没有变过的,怎么可能改变?就算改变了,长颈鹿、斑马、水牛怎么办?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给政府批准造成很大压力。
于是肯的团队必须给他们很多科学实验的表演,还要参加政府的听证会,看那些环保组织举证。最终赞比亚政府犹犹豫豫,给他们了5年许可。如果有效,就可以追加5年。

在赞比亚,人工水坑有助于说服大象走一条不太危险的迁移路线。©christophe_cerisier / Getty Images
第一年,象群找不到新水源。第二年,他们马上就发现了。20来年象群的数量令人发颤地减少,但项目成功后,大象的数量增加了。这让肯非常自豪,他想今年也许可以把屏障放远一点,只让他们看到。长远计划是,10年后撤除屏障和水源,大象是不是还能走新的路线。这也是最难的。
“保护区计划一般都很有争议性,因为总有人反对,总会牵涉到某一个团体的利益。你必须考虑到方方面面:政府、当地居民和文化政治背景、经济体制、小团体、甚至偷猎者,他们的谋生手段被我们切断,怎么样才不会让他们太过激进。我常常受到信件、或者邮件的威胁。地球变的很复杂,不能改变一面而不让另一面受影响。”

Ken Ramirez看着海豚,目光盛满温柔笑意。
肯的祖父母生活在落基山(Rocky Mountains)脚下,他们拥有一个农场,里面有很多的马和牛。新墨西哥州天气像沙漠般的酷热,肯在这里,和动物一起度过了他的童年。他常常回想起这一切开始的地方,和与动物一起生活给他心里带来的平静。在非洲部落时,他在一些当地人的生活方式里,也感受到这种和自然共处的平静。肯认为,未来人和自然共处的唯一方法,就是建立自然保护区。像成都大熊猫基地,美国白头鹰保护基地,他希望这样的界限可以多一点,让“野生生物”不受打扰地,被人类保护存续。

原标题:《社交牛逼症天花板,跟老虎一起玩的动物学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