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之旅②|兰州:依山傍河的古典美学城市

马特
2021-10-27 10:00
来源:澎湃新闻

在外地人眼里,牛肉面是兰州的象征,其实一些有名的店铺午餐结束就关门了。在兰州的第二天,早上我去了一家牛肉面馆。走出牛肉面馆,旁边有一座看起来很老的清真寺叫桥门清真寺,原本是清朝康熙时期修建的,但是在“文革”时拆掉了,清真寺对面的巷子叫木塔巷,以前这里应该有座木塔,现在只有名字留了下来。 

兰州城很多古建筑都已经消失了,大部分明朝城墙在上世纪50年代被拆除,只有一小段内城南城墙遗址残存在南关十字附近的一片居民区里,南关夜市美食街北面的巷子里还有广福寺的遗骸。其他的古建筑主要毁于“文革”时期,还有一些消失于后来的城市改建,最可惜的是1952年拆除了雷坛河握桥,拆除前本来计划在五泉山重建,但是部分构件被拿去别处,导致无法组装。 

我打算去寻找一些幸存下来的老建筑,这些老建筑经历过多次重建、迁移和改造,大部分在结构上已经面目全非,不过相比于其他消失的古建筑,能保留原址和名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来到兰州市博物馆,中轴线上是铁柱宫、白衣寺大殿和白衣寺塔。博物馆正门建筑原本不在这里,是建于清朝乾隆时期的江西会馆铁柱宫,祭祀晋朝道士许旌阳,1992年迁到这里作为博物馆正门。兰州曾经的会馆建筑现在只剩下这一座,上世纪70年代山陕会馆被拆除,1992年四川会馆和陕西新馆被拆除,2014年广东会馆被拆除。

兰州市博物馆的正门是从曾经的江西会馆铁柱宫迁过来的。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拍摄

我穿过大门走进白衣寺大殿,因为大殿内曾经挂着白衣大士观世音菩萨的画像而有了这个名字。我绕过去继续往后走,看到白衣寺塔屹立在院子中央,这座塔比寺院建成要晚两百多年,整座寺院也只有塔保存到现在。 

白衣寺塔的塔身下部是覆钵式,上部是阁楼式,共有十二层,佛塔层数一般是奇数,但白衣寺塔层数是偶数,比较少见,不知道是原样还是后来修复的结果。塔身南侧有佛龛,两侧镶嵌着对联“玉珠玲珑通帝座,金城保障永皇图”,横批是“耸瞻震旦”,落款是“太华道人崇祯辛未孟夏之吉”。 

兰州市博物馆内的明代白衣寺塔。

明朝末代肃王朱识鋐崇尚道教,他的道号就是太华道人,这座白衣寺塔是他下令修建的。当时明帝国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离“落花满天蔽月光”只剩下13年了,朱识鋐想祈祷皇图永固,他是一个优柔寡断且能力有限的人,寄托于宗教可能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塔建成没多久,李自成的下属贺锦攻克兰州,朱识鋐的两个妃子颜氏和赵氏撞碑而死,那块碑保存在工人文化宫里面,朱识鋐本人被俘虏处决,兰州榆中有一片小十三陵,那里有九位肃王家族的陵墓。

离开白衣寺塔路过肃王府,现在是甘肃省政府,听说王府的影壁和辕门前的石狮子已经搬到了五泉山公园里,省政府对面的兰州第二中学院内保留着曾经兰州府文庙的遗存建筑,县文庙则搬到了九州台。 

我途经一条岔路,忽然闻到一股酥油香混合着焚香的烟味,岔路里面可能有一座藏传佛教寺院。我拐进去发现是文殊院,工作日上午,这座隐藏在居民楼群里的佛寺香火极旺,兰州的佛道回耶等诸教都很兴盛,说明这座城市气脉好。 

隐藏在居民小区内香火兴旺的文殊院。

据说文殊院修建于明朝末期,原本是一座汉传佛寺,清朝光绪时期,洛桑慈成喇嘛学经归来担任住持,寺院改为藏传佛寺。文殊院过去叫左营庙,很多文章提到两种解释,一种认为左宗棠到兰州时,发现寺院破旧就出资修缮,人们以他的姓氏称为左营庙;另一种解释认为,过去兰州城东南西北各有一座庙宇,东西就以左右称呼。 

但这两种解释都不可靠,佛教场所称为“寺”,本土民间信仰场所称为“庙”,左营庙很可能从前并不是佛寺,而是供奉关老爷、火神、马神之类的民间祭祀场所。左营的全称是“督标左营”,督标是大清国地方总督直接管辖的军队,分成左中右三营,古代一些民间信仰祭祀场所是军队出资建设的,供奉的也是和鼓舞士气、保佑兵器战马粮草相关的神,所以左营庙过去很可能是陕甘总督直属军队的庙。

文殊院目前是甘肃省佛教协会驻地,其会长同时也是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嘉木样·洛桑久美·图丹却吉尼玛,嘉木样活佛是文殊菩萨的化身,所以左营庙在上世纪80年代修复后改名叫文殊院。 

离开佛教寺院,我前往三座雷坛河附近的道观:白云观、太清宫和金天观。

金天观曾经是一片恢宏的建筑群,如今作为宗教场所使用的仅存一隅。

金天观曾经是一片恢宏的建筑群,现在大部分建筑被围在兰州工人文化宫内改造,作为宗教场所使用的只有很小一部分。金天观因为供奉雷祖神像也叫雷坛,是兰州最早修建的道教建筑,这片建筑群在城内黄河支流雷坛河汇入主流的河口处,雷坛河过去水势很大,河道上曾有几十盘水磨也被称为水磨沟,后来河流逐渐干涸断流。

我绕过金天观,在兰州文化宫地铁站旁边寻找九间楼,如果不是还留着一块路牌,我很难找到这个地方。以前的九间楼是一座用立柱支撑的半山悬楼,也许年长的兰州人会记得蒋介石和宋美龄来兰州时就住在这里,那里后来成为军统特务机关的办公地点。马家军统治甘肃时期,军统的内线很难安插到城里,只能孤守这座九间楼。现在九间楼建筑早已拆除,只保留了路牌。 

经过九间楼沿着雷坛河西岸向南走,来到一个叫孙家台的地方,河东岸的房屋如同喀什高台民居一样依高地而建,层层叠叠。在孙家台的一片社区集市中,我找到了几乎成为废墟的兴远寺。

靠近河岸一边的兴远寺。

这座寺院建于明朝万历时期,曾经的前门楼临河悬空,现在从临河的一边看,楼阁乱糟糟地用木条支撑着,窗子也被木条堵着,下面的砖砌墙壁还算完整,但另一边外观则如同废墟。

上世纪50年代,十世班禅大师在兴远寺内短暂居住过,这可能是没有被彻底拆除的原因。我从寺院临河一边侧面的小门走进院内,里面的空间很狭窄,小小的院子里有两座香炉,面向北面供人跪拜祈祷,西面是一座两层的建筑,东边的屋子有一位喇嘛住在里面,一个人孤独地看管这座寺院。

十世班禅大师住过的兴远寺如今几近废弃

晚上,我来到兰州城的最高点三台阁,伴随着雷电小雨,俯视兰州的夜景,这座城依山傍河如古典山水画一样,非常具有中国传统美学气质,西北的黄河不像东部城市内河那样充满人工设计感,反而更自然蛮荒。

在和本地朋友的交流中,他们很高兴看到我对兰州历史的关注和对本地生活氛围的兴趣,但他们也提醒我,这可能来自我对大城市生活方式的抵触情绪,而把兰州作为一种“想象中的现实对立面”。

在一些本地人看来,这座城市有经济发展滞后、历史遗迹破坏严重、文化实力跟不上潮流等很多问题, 我毫不否认旅途中的个人滤镜,甚至我认为在被“现代祛魅”完全包裹的状态下,旅行必须带有个人滤镜,实体探访提供基础素材,而旅行印象的一些重要内容就是靠想象完成的。

就像马可波罗笔下的元上都仙那度一样,他很可能并没有真正去过那里,记录中充满了对世俗理想世界的文学化向往,以至于在后世的电影《公民凯恩》里,豪宅依然以仙那度命名。兰州就是我的仙那度之一,和马可波罗真实性可疑的东方之旅相比,至少我还真的去了兰州。

    责任编辑:冯婧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