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散步 | 种一架扁豆，寄满怀秋思
周敏
中国人对种菜的执念大概是深入骨髓的。城市居民，但凡有一小块地，比如底楼的小花园，都喜种上三五种菜蔬。除了自己吃，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寄托——似乎这样，就与田园生活不曾远离。
时至秋天，小区邻居们所种的菜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开出一串串紫红色小花的扁豆，像一只只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开花的同时，藤架上已结出了串串豆荚，菜市场上，也已有新鲜的扁豆售卖。
扁豆（Lablab purpureus），豆科扁豆属，多年生缠绕藤本。 本文图片除特别注明外均为作者 周敏 图
开花的同时已结果
扁豆的吃法很多，重庆地区最家常的吃法是加干辣椒段、蒜粒，用油略炒后再加点水焖熟，也可以加五花肉一起炒，或是做成扁豆焖饭。只不过在蔬菜供应丰足的西南地区，口感略嫌粗糙的扁豆，如今在餐桌上的地位已经比不上豇豆或四季豆了。
扁豆容易被虫啃，像这样品相光鲜的让人见之心喜。
家常扁豆丝
人们似乎很少把蔬菜的花也当作一种花来欣赏，但扁豆花其实挺好看的，乍一看颇有几分像微型的蝴蝶兰，总状花序腋生，数朵一节。
总状花序腋生
扁豆是典型的豆科蝶形花，五枚花瓣就像中国传统的木结构建筑一样，不用钉子而紧密地铆合在一起。最上面那枚近直立的叫旗瓣，宽大而圆润，基部有两枚白色的锥头状附属体，将其与另外四枚花瓣嵌合在一起；两侧的翼瓣看似与花中心的龙骨瓣粘合在一起，但用手指一扯就分开了；只有龙骨瓣才是真正合生成深舟状的，将雌雄蕊深裹于其间，直到豆荚结出仍然宿存。
花型略似蝴蝶兰
这种精巧的结构，在植物演化学上自有其深意。《植物学》中如此描述豆科蝶形花的结构特色：“五枚花瓣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旗瓣大而显著，突出于外上方，起招引昆虫的作用；翼瓣是昆虫采蜜的落脚点，龙骨瓣将雌雄蕊包藏在内，看似无规则的曲屈和胼胝体的存在，使花朵只有在承受昆虫的重量和昆虫向花心挤压吸蜜时才变形露出其雌雄蕊，进行传粉。一旦昆虫采完蜜离去，各个花瓣又会回复到原先的位置，保护雌雄蕊免受风吹日晒及雨淋之苦，大大地延长了传粉周期。”
三小叶，左右小叶基部不对称
缠绕藤本
以前，我一直以为扁豆就是一种豆而已。直到翻阅相关古书才发现，原来，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里，它既是秋天的象征，也是家园的符号，入诗亦入画。
明代诗人王稚登写过一首《种豆》诗：“庭下秋风草欲平，年饥种豆绿成萌。白花青蔓高于屋，夜夜寒虫金石声。”
秋风时节还在开花的豆，惟有扁豆。汪曾祺先生在《扁豆》一文中有诠释：“画扁豆花的画家喜欢画一只纺织娘，这是一个季节的东西。暑尽天凉，月色如水，听纺织娘在扁豆架上沙沙地振羽，至有情味。”
近代著名画家蔡铣的《秋趣图》 资料图
清人叶炜所著的《煮药漫钞》中记载了一则故事：他同一位朋友在外偶遇，相约同游吴门，次日却急匆匆地准备回家，问其故，朋友说：“本意偕游，昨读南塘扁豆花，浩然有归志。”
南塘是清代诗人方贞观的别号。他那首让人读后连游玩都没兴趣、只想立马回家的诗是这么写的——“老妻书至劝还家，细数丘园乐事赊。彭泽黄鱼无锡酒，宣州栗子霍山茶。芭茅已补床头漏，扁豆犹开屋角花。旧布衣裳新米粥，为谁留恋在天涯。”
张大千曾将此诗书成条幅，题曰：“先仲兄张善孖每爱诵之，谓为白话上乘。”
扁豆长在篱笆上，篱笆围在院子边。在古人的心目中，秋天开的扁豆花，就这样成为“家园”最亲切的意象，寄托了羁旅游子的乡愁。只是到了现今，这种动人的情思跟大多数古老的传统一样，早已随风远逝。
秋天开的扁豆花，是古人心目中的“家园”象征。
整个扁豆属下，就这一个种。据中国植物志记载，扁豆原产于非洲，但很早就已被引种进中国，南北朝时陶弘景所撰的《名医别录》中就已出现了扁豆的记载。如今，扁豆在世界各热带地区均有栽培，我国各地也广泛栽培。
南方的扁豆，寄托了情致缠绵的家园秋思，北国的扁豆则别有一番豪情。比如孙犁先生笔下的扁豆——
“1939年秋季，我犁在阜平县打游击，住在神仙山顶上。山顶的背面，却有一户人家。他家依山而盖成，门前有一小片土地，种了烟草和扁豆。他种的扁豆，长得肥大出奇。扁豆耐寒，越冷越长得多。扁豆有一种膻味，用羊油炒，加红辣椒，最是好吃。我在他家吃到的，正是这样做的扁豆。他也是一个游击队员。每天天晚，我从山下归来，就坐在他已经烧热的小炕上，吃他做的玉米面饼子和炒扁豆。灶上还烤好了一片绿色烟叶，他在手心里揉碎了，我们俩吸烟闲话，听着外面呼啸的山风。”
扁豆的种加词“purpureus”，意思是“紫色的”，但它其实有紫白两种花。邻居家两种相间而种，紫红色的扁豆花鲜妍，结的果也是紫红色的。白花其实也带一点淡紫色，结出的扁豆淡青白色，边缘略染紫。据记载，入药的扁豆只用白花和白色种子，有消暑除湿，健脾止泻之效。
白色的扁豆花与豆荚
郑板桥写过一副对联：“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扁豆的花果期很长。花开花谢中，秋天就这么过去了。
（作者周敏，资深媒体人，博物爱好者，现为自由职业者。参与编写《认识中国植物 西南分册》，个人公众号：植物上瘾者。 联系我们/投稿邮箱：sjdl_202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