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首相︱威廉•格拉斯通：热衷研究荷马史诗的学霸首相

19世纪的英国首相中，有一位尤其爱读书和写日记，他就是威廉·尤尔特·格拉斯通（William Ewart Gladstone）。作为唯一四度出任首相的自由党议员，格拉斯通最后一次上任时年逾八旬，因而成为历任英国首相中任职时年纪最大的一位。与他的政治生涯同样延续不断的，是他阅读和写作的习惯。

求学伊顿公学时，格拉斯通开始写日记，一直写到85岁。入学牛津大学后，他在基督教会（Christ Church）学院同时获得人文和数学两科一等的成绩。在19世纪的英国首相中，达到如此优秀成绩的人屈指可数。在此期间，他接触到大量古典学的材料，从政后延续了对古典学研究的兴趣。政务不太繁忙时，他便会潜心治学，尤其是关于荷马及其时代的研究。此外，他还是创建伦敦图书馆和圣戴尼奥尔图书馆（St Deiniol’s Library，现已更名为格拉斯通图书馆）的关键人物，为其他热爱阅读的人提供了极佳的阅读场所。

热爱写日记和阅读的福音派信徒

格拉斯通出生在信仰虔诚的家庭，从小认真阅读《圣经》，对自己有很高的道德要求。他的母亲和姐姐认为他是有圣徒一般性格的人，而他经常反省自己作为信徒是否言行得当。格拉斯通的父亲希望他可以通过在公学学习获得进入政坛、跃身贵族阶层的机会，因此将他送往伊顿公学求学。

这个高个头、样貌俊朗的年轻人入学后非常努力，无论在学习还是在社交方面均不逊于贵族子弟。此时，格拉斯通对数学和科学没有太大兴趣，但在希腊文和拉丁文课程上表现优异，也是在此阶段掌握了法语。他自学的主题围绕英语文学、历史和神学展开。他极佳的口才、深邃而凌厉的眼神和高大的身材，让他成为同龄人中极具魅力的演讲家，唯一的缺点是用词不够简洁。相比同时代的演讲家和首相迪斯雷利，格拉斯通的演说严肃，迪斯雷利的演说则诙谐且妙语连珠。

1825年7月16日起，16岁的格拉斯通开始有了记日记的习惯，直到最后一次卸任首相前后（时年85岁）停止写作。担任首相期间的格拉斯通还非常热衷于写信，有时一年要发出两万余封。1968年到1994年间，格拉斯通的日记经整理后出版，共十四册，名为《格拉斯通的日记、内阁会议记录和首相期间的书信》。这些材料对了解格拉斯通的一生有非常大的帮助，记录了他大量的沉思和自省，追问自己是否表达了神的目的。可以说，格拉斯通是19世纪的英国政治家中留给后世资料最多的人，如此丰富的资料也为后人了解和研究这位首相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格拉斯通的日记中包括他见过的人的名字（2.2万个）和读过的书的信息（2.1万条）。已有研究显示，格拉斯通实际阅读过的书并未被全部罗列到日记中。担任首相期间，格拉斯通也无一日不读书。除了英语作品外，他大量阅读并翻译了意大利文的书籍，这与他对古典学的兴趣有关。日记中还记录他阅读了大约1200本法语书籍和235本德语书籍，其中有不少都和荷马研究有关。

格拉斯通的传记作者约翰·莫利（John Morley）指出，格拉斯通曾提过有四位先贤让他受益匪浅，分别是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但丁和约瑟夫·勃特勒（Joseph Butler）主教。格拉斯通在牛津大学学习时接触到了亚里士多德的作品，这些作品构成了他未来分析政治、神学和女性的思想工具。奥古斯丁的作品则充实了格拉斯通对神学的理解，他也用奥古斯丁的作品对照自己。格拉斯通还喜欢但丁富有艺术气息的《神曲》中《天堂》的词藻，也赞同作品包含的帝国对抗教权的观念。他也支持主教勃特勒所持信仰无碍理性的观点。

此外，格拉斯通还反复阅读了埃德蒙·伯克的政治学作品。而他心中排名最高的三位文学作品的作者，则分别是荷马、莎士比亚和沃尔特·斯科特。可以看出，格拉斯通的阅读从年代和语言的跨度而言都较大，围绕政治理论、神学和古典研究三大主题。

格拉斯通对荷马的研究

在牛津大学求学期间，因为成绩优异又有些公子气，格拉斯通曾被同学围殴过。对这位虔信上帝的年轻人来说，如此遭遇只是上帝的试炼，教他收起骄傲，学习宽容。他甚至告诉父亲想在完成学业后成为神职人员。

宗教之外，格拉斯通还有很多的兴趣，包括参与政治，也包括研究最心仪的文学作家荷马。除了完成三卷本《对荷马及其时代的研究》外，格拉斯通还写了两本专著、两份讲稿和二十余篇文章讨论同一主题。无论是和他同时代的人还是后世的传记作家，都有对格拉斯通的研究成果持异议者，认为格拉斯通的论证不够严谨，对荷马的理解带有个人幻想。另一些人则肯定了格拉斯通在荷马研究上付出的大量心力。格拉斯通本人的观点，也随着时间和心境发生变化。

1832年，23岁的格拉斯通成了诺丁汉郡纽沃克（Newark）选区的议员，1845年跃升为战争与殖民地大臣，位列政府要员。当他所在的党派成为反对党，他本人因此失去政府要职后，便远离政务，潜心阅读。《荷马史诗》的研究都是在他作为反对党议员时期完成的。

1846年秋天的议员选举失败后，格拉斯通开始集中阅读《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并感受到了极大的乐趣，与同好们通信分享阅读的喜悦。随后，他开始收集和研读用不同的欧洲语言写成的关于荷马的研究，消磨闲暇时光，直至1852年重新回到政治舞台的中心，担任财政大臣。

到1855年再度成为反对党议员时，格拉斯通又归研究。仅仅三年后，三卷本《对荷马及其时代的研究》便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2010年，剑桥大学出版社重印了格拉斯通这套书。该书第一卷开篇是全书引言，随后从人类学和词源学的角度考察荷马及其时代。第二卷围绕对奥林匹斯信仰的研究展开，是从神话学和神学切入的考察。第三部分涉及地理、美学和艺术理论。三卷合计将近1800页，篇幅宏大。

格拉斯通采用的研究方法是剪贴原文，归纳荷马作品中的具体文字使用后得出论点，研究过程中也参考了前人的成果。他相信自己的研究方法能对史诗进行“真正的分析”，但也忧心一己之力的局限性，担心无关的论断仅仅因为用词的相似而被归拢到一起讨论，由此建立的语言之间的联系并不一定可靠。毕竟，语词的意义理解还要依赖语境，脱离语境的解读有可能是误读。

在《对荷马及其时代的研究》第一卷第一页，格拉斯通解说了著述的目标，一是“推进和扩展对荷马的不朽之作的研究”，二是确认《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在古典学教育领域的重要地位，并是极佳的历史质询材料。前者是古典学研究者共有的目标，后者是格拉斯通的个人观点。

格拉斯通对《荷马史诗》的“不朽”的理解和当时德国一些学者的看法不同。格拉斯通曾试图证明荷马名下的史诗是他的个人作品，以德国学者沃尔夫（F. A. Wolf）为代表的古典学家却认为两部作品是经过多人之手共同完成。与沃尔夫持相似观点的学者辨析出《荷马史诗》源出18种不同的文本。面对强有力的反对意见，格拉斯通后来调整了结论，愿意接受诗作的创作者不止一人的说法，但依然认为作品表现出了内部一致性。即便荷马不是唯一的作者，但也不影响他在完成史诗过程中的权威地位。

格拉斯通认为《荷马史诗》在精英教育中的重要性表现在史诗适合作为公校生语言学习的教材，也适合作为大学生学习历史的读本。即便《荷马史诗》记录的英雄时代的社会史不完全等同于当时的历史现实，但依然是记录了希腊历史和精神的重要材料。后世则因为《荷马史诗》传递出的“希腊精神”，将之奉为现代欧洲文明的源头，并且是不同于《圣经》文本的一种资料。英国本土的精英学子如果要了解耶稣基督出现之前的“造物主的时代”，那么就要了解《荷马史诗》里记录的没有上帝、不知原罪、依据天性行动的人群的情况。

作为政治家，格拉斯通也关注了史诗中呈现的政治运作和政治人物。在他眼里，荷马时代的希腊和维多利亚时代的不列颠具有共性，即旧制度和新制度共存，君主犹在但权威弱化，和共和制的罗马与大革命之后的法国都不同。古希腊和19世纪的不列颠的君主制不等于专制，而是良善的、理想化的王权。因此，学习荷马时代的古希腊的历史，可以让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精英吸取教训。

尽管格拉斯通在世时就有人诟病他的写作风格冗赘而生硬，行文粗陋、堆砌词藻、指涉含混、欠缺打磨，不如他的演讲吸引人，却不影响他对于写作的坚持。也有人诟病他的学术作品缺少对资料的批判。或许比起写作让人欣赏的佳作和严谨的论文，格拉斯通更喜欢写作行为本身。如果把写作看成一种自省的形式，看成是阅读之后与原作对话的途径，或许可以理解格拉斯通为何热衷写作吧。

建立图书馆

《对荷马及其时代的研究》的出版并非是格拉斯通荷马研究的终点。19世纪60年代后，若有闲暇，他依然会研读《荷马史诗》，并时有新作发表。除了本人热爱阅读，格拉斯通还参与建立了伦敦图书馆和家乡的圣戴尼奥尔图书馆。

1840年，苏格兰作家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呼吁在伦敦市中心建立一座不同于大英博物馆内图书馆的新馆。这项提议得到了朋友们的支持，其中就包括格拉斯通。1841年，在卡莱尔的主持下，伦敦图书馆建立。在这座向所有人开放会员资格的图书馆里，收藏了大量文学作品，阅读环境优于大英博物馆内设的图书馆，吸引了很多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家成为会员，如查尔斯·狄更斯、查尔斯·达尔文、乔治·艾略特、萧伯纳、约翰·斯图亚特·密尔和弗吉尼亚·伍尔夫等。迄今为止，图书馆共有7000名会员，其中有4名桂冠诗人，9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可谓是文学家的乐园。

去世前，格拉斯通回到了位于威尔士和英格兰边境地区的家乡，出资4万英镑在当地建立圣戴尼奥尔图书馆。建馆时，该馆的藏书均来自格拉斯通，合计2.7万余册（也有说3.2万余册）。爱书之人最终将自己的收藏变成了可与其它人共享的文化遗产。今人在研究格拉斯通的阅读情况时，自然也会去圣戴尼奥尔图书馆翻阅他当年留下批注的藏书。

2010年，圣戴尼奥尔图书馆更名为“格拉斯通图书馆”，以纪念这位酷爱读书和写作的学霸首相。该图书馆现在的藏书量也比19世纪末有显著增加，达到25万册。与很多图书馆不同的是，读者既可以在这座维多利亚时代建筑和装饰风格的图书馆里徜徉书海，也可以在阅读的间隙享受有维多利亚时代特色的食物。如果流连此地，还可以住在图书馆内设的旅馆里。这种公共机构和私人度假功能结合的图书馆如今并不多见，也成了格拉斯通图书馆的亮点。

参考资料：

1. D.W. Bebbington, The Mind of Gladstone: Religion, Homer and Politic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2. Dick Leonard, Nineteenth-Century British Premiers: Pitt to Roseberry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08).

3. William Ewart Gladstone, Studies on Homer and the Homeric Age, 3 vol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858] 2010).

4. 伦敦图书馆官网：http://www.londonlibrary.co.uk/

5. 格拉斯通图书馆（原圣戴尼奥尔图书馆）官网：https://www.gladstoneslibrary.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