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7个月,我用烧火棍烫了情敌 | 饮马河外传

2021-08-13 19:12
北京

原创 栾徐宾 不可思议编辑部 收录于话题#饮马河没有爱情5#电影人生55#小人物故事55#教育4#时代12

_

是3月推出的中篇连载故事,讲述的是栾徐宾在饮马河复读学校的往事。写完这个系列,妻子生了二胎,他忙着上班,照顾妻儿,没空再回溯青春时光。

直到几天前,栾徐宾看到一则新闻——“我国收获首枚标枪奥运金牌”,突然想起饮马河也有过一个练标枪的女孩,那个女孩还曾把他抱起来,转圈圈……于是,他一边冲奶粉、熬鸡汤,一边写了几篇番外。

没看过之前的故事,也能看明白这篇。想回顾的话,可以点以下链接,直接跳转。

饮马河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当年,桔子皮的风潮被剿灭,天成还没有开始租武侠小说,大家的精神生活被一种来路不明的假武侠悄然填满。

这种书是桔子皮与武侠的结合体,作者往武侠情节中添入大量露骨描写,大家看得很带劲儿。最受追捧的一本叫《大侠风清扬》,封面落款“金庸新著”。

当时金庸已经封笔三十余年,我们以为他重出江湖,而且风格大变,开始热衷描写男女之事。后来才知是我们断句有误,原来是“金庸新 著”,而非“金庸 新著”。另外,还有“古龙巨著”,这两人一样行径,鱼目混珠。

古龙巨的作品粗劣,比金庸新差得多。金庸新虽然是冒牌货,但他的小说真有几分金庸风采,没有烂到不能读的地步。风靡饮马河的《大侠风清扬》,就出自其手。

这小说里有一种神功,叫“夫妻双修功”,凡修炼此神功的男女,不用苦寻秘笈,不用拜高人为师,只需日日纵欲,便能修得登峰入极的内力。

张志勇钻研颇深,对我说,有些人为了修炼此功就到处采花,这采花贼有男的,还有女的。“唉,啥时候有女贼来采采我啊,我让她采个够。”张志勇说。

天成在一边嗤笑,说:“这饮马河真有女贼,也就属柳士婧了,你能受得了?”

张志勇一听,脸蛋子立即泛红,说不出话来。

柳士婧,是我上次写时,落下的一个重要人物,她跟韩天成一样浑身豪气,是个女中豪杰。

她来自五中,和李清是同班同学,俩人熟悉得很。她身材细长,但一点儿也不单薄,浑身腱子肉,随便一站有股英气散发出来,这大概和她体育生的身份有关。

标枪、铁饼这些玩意儿,是柳士婧高中时的主修科目。她在市里拿过名次,是个尖子,可惜高三体考前几天出了车祸,身体并无大碍,但标枪和铁饼暂时扔不了了,于是只得弃武从文,沦落至饮马河。

图|电影《夏洛特烦恼》

起初,复读班的同学,还不知道柳士婧的厉害。

有一天,班里女同学不小心把水桶打翻,水泼一地,人人绕着走。一位男同学笑说,你们这些女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添乱还能干啥。

柳士婧不能忍,上前理论几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掰手腕比赛。出言不逊的男同学,摆开架势:“五局三胜吧,得,也别三胜了,你要能赢一局就算我输。”柳士婧轻舒猿臂,欣然下场。

结果很悲惨,男同学颜面尽失,被五比零横扫。此人之前拿老鼠吓李清,当时柳士婧不在教室,他躲过一劫。现在柳士婧恰好逮着机会,毫不留情面,手上用了蛮力,将其手背狠狠砸在桌上。五局砸了五次,他的手背和脸一样红。我听那哐哐的砸声,感觉心惊胆战,再来几下,那手就该废了。

另有几个男同学也不服气,轮番上场挑战,竟无一人能胜。自此以后,班里同学无不对她敬仰三分。

后来,其他班同学来打听这事儿:“听说你们班有个女的,臂力过人,掰手腕一人干翻了所有男生,真的假的?”

“真的,她用的还是左手,你想想左手反着掰右手都能赢,是得多厉害?”我们都如此回应。

于是,柳士婧就成了饮马河的神。

李清与柳士婧亲密无间,下课后就邀请对方去上厕所,女孩之间特有的这种“请便”行为,让我十分不解,上厕所还得找个伴儿,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她俩一个娇小可人,一个走路带风,挽着手走路颇有些反差。柳士婧原是长发,也扎马尾辫子。不过走起路来,李清的马尾会随着步伐左甩右甩,柳士婧的马尾却静止不动。

这大概与走路方式有关,李清脚下好似踩着弹簧,走路一颠一颠,节奏轻快;柳士婧步伐迅速,上半身却稳如泰山,身子的核心力量极强。

后来,柳士婧剪了短发,勉强能扎成一把小刷子,显得更加干练。她有时开玩笑,会揽着李清的肩膀,把她抱起来转圈儿。此时,就能能瞅见柳士婧胳膊上大块小块的肌肉,凸显起来。

“咂咂咂,”张志勇感叹道,“看人家这大头肌二头肌的,浑身都是肌肌。”

我和天成听了,笑得不能自已,这该是张志勇此生最有水准的一句话了吧。

回教室坐定,我故意笑话李清:“被人抱起来转圈儿的感觉咋样?”

李清挑一跳眉毛,脸蛋微微仰起,眼睛往上看,似乎在认真回味。想了一会儿后,她说:“好像……就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要不,你也试试?”

“哎?”

我一愣。

“大婧,过来啊。”李清扭头喊。

柳士婧擦完黑板,拍着手上的粉笔灰,向我们走来。双手相击,啪啪有声,粉笔灰形成的烟尘荡起来,又翻卷着被她甩到身后。

“叫我干什么?”柳士婧站到我们面前。她语气重,“干什么”听上去像是“肝肾魔”。

“他呀,”李清指着我,“想知道被人抱起来转圈儿是啥感觉,你力气大,给他转转啊。”

柳士婧不考虑:“好。”

我赶紧摆手:“别别别,我不想知道了……”

图|电影《夏洛特烦恼》

柳士婧瞥我一眼,就像是在说:“来吧小子,我准备好了。”她弯下腰,双手向我伸来。

我靠在椅子上,边推辞边往后挪。空间太小,根本没法躲,又碍于柳士婧是女孩,不好动手推搡,眼睁睁看她双手插到我腋下,绕到后背,并同时发力,还喊了一声号子:“呼。”我挣不脱,“哎哎”惨叫着,被她抱向讲台。

李清、天成等人在边上大笑,没人来拯救我。我大张着嘴,缩着脖子,头和身体都后仰,双手叉开各向一边,两条腿蜷曲成钩状,像一只烧鸡一样滑稽极了。

我自知体态不雅,可是谁能知道我的难处。柳士婧的脸蛋近在咫尺,她呼出的气体径直喷在我脸上,我感觉温润蒙面。她的胸脯不时蹭到我,我只得尽量向后躲。

登上讲台,柳士婧抱着我左右各转两圈儿。教室里响起哄堂大笑,我被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和羞耻感笼罩。身为男人的尊严被摔得粉碎,这跟被当众扒裤子有何区别。

拜李清和柳士婧所赐,除却“饮马河最强的男人”,我又多了一个称号——“饮马河被抡的男人”。之后,我成了众人取乐的对象,总有人突然把我抱起来转圈儿。

我找李清理论。

她捂着嘴,嘻嘻哈哈地笑,反倒指摘我:“你可真傻,当时咋不反抗啊,就老老实实让人家抱着走。”

“当时懵了,还以为开玩笑呢,谁知道你俩来真的。”

“就怪你自己。”

我一时气结。

“唉,有的人还不乐意,要换做是我就好咯……”张志勇在后边自言自语。

李清又笑,回头递来一包辣条。作为补偿,她请我吃了好几天辣条。辣条很辣,很香,是可与咸鸭蛋并列的美味。

吃多了也不好,那几天尿尿都有辣条味儿。张志勇鼻子尖,透过厕所窗户看向楼下食堂:“难得啊,今儿食堂的饭菜还挺香。”

我心里喜欢李清,却对她的过往不甚了解。柳士婧与她同学多年,我就想着从柳士婧那儿,打听些她的往事、喜好。

有一阵子,我和柳士婧分到同个值日小组,负责餐厅背后的卫生区域,得以趁机向她套话。她对我不设防,尤其谈及李清的事儿,话匣口子开得更大。

李清的形象丰满起来。她喜欢白色,喜欢卡通台灯、海棠花、有香味的橡皮和笔芯,喜欢吃辣条、听王菲的歌、看周星驰的电影和《名侦探柯南》,最向往的地方是大海。向往大海不稀奇,李清与众不同,她的向往没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么诗意,她只希望有一天能去海边抓抓螃蟹……

柳士婧自打高一开始,就是李清的护花使者了。高一军训时就有人给李清送礼物,高三毕业最后一天还有人来表白,有名有姓的追求者不下是十人,无名无姓的仰慕者更众。

其中一个追求者是学校篮球队长。这人贵为队长,却幼稚得像孩子,他刻意用篮球去砸李清,妄图制造些类似“你没事吧,你放心,我对你负责……”的俗套情节。柳士婧冲上前去,不等那人开口,一脚落在其腰间,将他踹飞。

之后,再无体育生敢靠近李清半步。

“有那么多人喜欢李清,总该有让她心动的吧。”我随口一问。

柳士婧没有回答,转身拿着扫帚去撵老鼠了。餐厅后面的排水沟里,常年满是油污,老鼠因此吃得又大又肥,打扫卫生时经常能看见。老鼠当然撵不上,但是话题也就断了,我没打听到李清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并无大碍,我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我回头特意做了些功课,将得到的信息应用到与李清的日常闲聊中。

有一回,我问李清,柳士婧当时踹飞篮球队长,用的是什么脚法。李清说,就是一脚,哪有什么脚法可说道的。

“那一下可真是太帅了。”李清顿了顿,“不过当时大婧穿着裙子……”

据李清所言,高中时,学校规定必须统一穿校服,更别说裙子。不过很多女孩会带着裙子,离校前换上,回校以后换下。一个月回一次家,穿裙子的机会少得可怜。李清也是如此,回家前穿上裙子,柳士婧每次都忍不住要赞叹一番。

柳士婧也想穿,但这假小子从小就没拥有过裙子。李清将自己的裙子借给她试试。这天回家前,柳士婧图省事,不想来回宿舍换衣服,一早就穿上李清的裙子。她还挺有想法,把裙摆提起来,用腰带扎在腰间,再穿上裤子和校服外套,从外面完全看不出端倪,无非就是肚子撑了点儿。

未曾想,离校途中,篮球队长招惹李清。柳士婧愤然出手,脱掉校服外套,两步助跑,跳将起来,一脚踢中队长腰间。队长摔出老远,柳士婧稳稳落地。巧妙的是,在她落地之时,腰带崩断,裙子垂了下来。

“柳士婧穿着连衣裙,换了个人似的,又美又帅。”李清说。

“裙子随风一摆一摆,能不美吗……”我说。

“喂,那天可没风,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李清纠正我的想象。

我心里还有些疑问,当时不好开口。不过可以在这里说一说,就是腰带崩断了,裤子应该也会掉下来吧?另外,裤子和裙子,二者谁掉得更快呢?

无所谓了,总之我已经被柳士婧折服。之后再看柳士婧踢腿,就会肃然起敬,那一脚要是落在我身上,我得多惨烈。

“这题怎么解?”李清说完柳士婧的往事,紧接着就来请教题目。

我一看,会解,就抛出酝酿多时的台词:“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

李清愣了:“你说的啥?”

我准备的惊喜成了哑炮,她竟然没听懂。我只好放慢语速,装腔作势又说了一遍。

李清还是没懂。我说第三遍,她仍然茫然。

我倍感沮丧:“这是柯南的经典台词啊,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真相只有一个,没听懂吗?”

李清眨眨眼,随即像公鸡打鸣一样咯咯笑:“人家那是‘辛机子哇一字莫希到次’,你说得一点都不像。”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真是蠢。

图|电影《夏洛特烦恼》

柯南的台词没达预期,倒是王菲使我们距离更近。

李清用“随身听”听歌的时候,习惯一下一下地点脑袋,我戳戳她,故作不知:“你听的啥?好像很好听啊。”她转过身来,分我一个耳机。果然是王菲。

这种事儿多了,李清形成了习惯,每次听歌放松,都转过身来,与我一起分享。

我把耳机塞进耳朵,李清按下播放键,王菲开始唱歌。歌词听不太明白,但声音极好,空灵飘渺,好像澄净高远的天空,又像清澈见底的水溪,浮躁的心随之安静下来。

“好听吧。”李清问。

“好听。”

我俩隔着由书本摞成的墙,听着同一首歌,脑子短暂放空。四周嘈杂,但好像别人的世界,而我的世界,只在耳朵里。

李清请我听王菲,我则帮她擦黑板。

黑板擦沾过老鼠血,李清不敢用,我却不在乎。她个子矮,高的地方要踮脚才勉强够到,我则高大些,不费事。

有一天晚自习,我替李清擦完黑板回座位,经过柳士婧身边。

“呦,黑板擦得真干净。”柳士婧说。

“还行吧。”我说。

“哼。”她笑。

这一笑让我不寒而栗,她可被像当初飞踹篮球队长似的,给我也来一脚。幸好没有。

上课铃响,自习课,同学们埋头做题。有几人踩着点儿跑进教室,其中一人走到李清身边,俯下身说了什么。李清随即起身,走出教室,很久没回来,我寻思或许哪个老师找她谈话。

又过一会儿,李清还没回来。有个人影从我身边走过,甩下一个纸条。我抬头,是柳士婧。

柳士婧回头瞅了我一眼,眉头紧皱,急促走出教室。我赶紧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李清有麻烦,出去看看。

寥寥几字,让我立即紧张起来。

我赶紧起身,跑出教室,追寻柳士婧。她身影在楼道拐角处一闪,就不见了。我迅速去追,一步三四个台阶往下跳。

大概是我火急火燎的气势太盛,前往各个教室的老师,纷纷闪到一边,让出路来。幸好没遇到班主任老罗,不然他肯定得拦下我盘问。等追上柳士婧,已经到了教学楼门口。

“发生啥事了?”我喘着气。

柳士婧不说话,盯着面前的黑夜。

时已深冬,天气干燥,寒冷,没有月亮,校园浸泡在漆黑的夜里。远处门卫室亮着灯,柳士婧的目光最后落在那里。

“走。”她疾步前行,我奋力跟上。两组脚步声,显得杂沓而沉闷。

门卫室里生着炉子,炉子上水壶鸣响,水已开,但没人。

柳士婧推推校门,锁着,推不开。她反身钻进门卫室,拉开桌子抽屉找钥匙。我一头雾水,不知能帮上什么忙。炉火不是很旺,我拿起竖在旁边的一根铁条,拨一拨快烧透的炭。有火星窜出来,火旺了些。

柳士婧找到钥匙,扭头看看我:“带上这根铁条,走!”

铁条一头已经烧得通红,像一件很有杀伤力的武器。我拿着它,不敢大意,小心走出门卫室。

柳士婧打开锁,一推,校门开了一条缝,我俩钻出去。柳士婧把门合上,挂上锁。那时非典还没来,那时我还没跟天成翻墙去吃烧烤,这是我第一次逃学。

面前是饮马河黑黢黢的街道,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心里发毛。街上零星几个广告灯牌还亮着光,但空无一人,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断续的狗叫,遥远,显得四周更加安静。

“这家伙,去哪儿了到底。”柳士婧边走边摇头。

到了校外,我胆子大了些,能够发声问询:“你是啥意思,李清出来了?”

“嗯。”

“出来干嘛?”

“可能有人找。”

“谁?”

“可能以前同班同学。”

柳士婧注意力不在我身上,说半句留半句,把我急得不行。让人带着信儿就能把李清忽悠出来,该是啥样的人?再者,李清又是怎么混出校门的?

“那人……男的?”

“是。”

我心一沉,仿佛掉进了醋坛子里。

柳士婧领着我沿街走着,我心思恍惚,不小心踩到她脚后跟。她“哎呀”叫一声,往前晃了晃,站住。我赶紧道歉,她没说什么,继续走。

我调整步伐。她迈左脚,我也迈左脚。她迈右脚,我也迈右脚。可没想到她会改变节奏,左右脚互换,我又踩到了她的脚后跟。女人真是善变。

柳士婧重心失控,“哎呀”叫了一声,跪在地上。动静很大,摔得不轻。

“没长眼啊你,”柳士婧蹲在地上揉膝盖,“老踩我脚干嘛?”

我窘迫难当,不知该不该把她拉起来,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大婧!”

柳士婧“噌”一下站起来,与我循声看去。

声音是从小胡同里发出来的,胡同口不宽,拐角处有棵歪脖树,在黑夜中张牙舞爪。柳士婧窜出去,不愧是体育生,一瘸一拐也跑得比我快,转眼甩下我几个身位。

里头有三个身影,健壮的柳士婧,瘦小的李清,还有个高大身影,是个男的。他背对我,我看不见他的样子。胡同很短,我们四个人挤在里头,彼此离得不远。

李清没想到我也会出现:“你怎么来了?”

图|电影《夏洛特烦恼》

那个男的扭头看过来,整个身体跟着转。我还没看清其样貌,他就发出“嗷”一声惨叫,迅速跳到一边,一只手揉着裤裆,一只手扶墙,“我操我操”地喊个不停。

一股焦糊味荡漾起来。这让我想起停电后点着蜡烛上课的光景。饮马河的课桌不大,又都堆满书,常有同学被蜡烛烧焦头发。化学老师在场时,就趁机提点我们:“都闻到了没,这就是燃烧蛋白质的味道。”

这天夜晚,胡同里的焦糊味是那么熟悉,没错,也是燃烧蛋白质的味道。

我看看手中的铁条,拨火的一端已经没那么红了,一缕烟袅袅升起。原来是铁条戳到了他。

此事出乎我的预料,我只是站在这里而已,别的啥也没干,他咋就撞上了,这不是碰瓷吗。

眼前这个男的,痛苦不堪扶着墙。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巧合弄懵,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莫名其妙的聚会,就此在莫名其妙的意外中不欢而散。

黑暗中,我隐约看见,柳士婧瞪大双眼,竖起大拇指。李清则不停地道歉。

柳士婧拉着李清往胡同外走,我傻站着,她顺势给了一脚。我回过神来,跟着走。

李清抱着柳士婧的胳膊,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沉默。李清回了一次头,不知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那男的。

来到校门口,忽然听到声嘶力竭的一声“哎”,那男的在喊李清。

我们都回头,看不见人。

“李清,我会一直等你,你别忘了我啊。”后面这句,声音凄凉而真挚,我竟然有一丝感动。

李清刚要回应,就被柳士婧制止了:“不要说话,走。”

门卫老头依然不在,柳士婧推开门走进去。

李清犹疑:“要不我在外面等会儿吧……出去的时候是大爷开的门,我现在回了,他没看着以为我没回,会担心的。”

柳士婧把她拉进去:“别自做多情,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回来不回来,人担心你干嘛。”

我们都走进校门,柳士婧落锁,“叭”一声脆响。

我进门卫室把铁条还回去,柳士婧也进来还钥匙。她刚要把钥匙放进抽屉,突然停了手,扭头问李清要口香糖。李清掏出一块来,柳士婧说不够,再拿一块,李清又拿了一块。柳士婧打开包装纸,拿两块口香糖夹住校门钥匙,用力一按,口香糖拓下了钥匙的形状。

“这样不好吧。”李清说。

柳士婧嘿嘿一笑,扬长而去:“我去上个厕所,你们先回去吧。”

我和李清沉默着往回走。我想说话,但又不知怎么提起话头。

是李清先开了口:“我刚才是不是该说句话?”

“说实话,我也觉着是。”我说。

“真的?你也这么觉得?”李清扭头看过来。

“嗯。”

“为什么?”

“大冬天的,人大老远来一趟,挺不容易。”

李清皱眉。

“要不,简单告个别?”我提议。

“合适吗?”

“合适啊,不说别的,就告个别,让他以后别再来了。”

李清思考片刻,说:“好。”

我们快步回到校门口。

远处依然一片黑暗,看不到人,不知道那家伙走了没有。

李清双手各抓住一根栏杆,身子前倾,下巴一扬。我感觉她浑身蓄满力气,可是要喊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儿,却突然顿住。

“哎,不说了,走吧。”

给他留下渺茫的希望,或者告诉他换条路走,这两种行为,哪种更仁慈呢?当时年纪轻轻的李清,或许已经思考了很多,或许还是不知所措。但总的来说,李清,她是个好女孩。

图|电影《夏洛特烦恼》

我们没走多远,听到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四五个人猫着腰跑过来,其中有人边跑边低声说:“老头在厕所拉大号,他便秘,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好机会啊。”

“喂,门卫室没人吧?”一人到我身边停下。

这家伙是我们班的同学,姓葛。在方言里,“葛”当作姓氏的时候都念做“嘎”,于是我们称呼他为“老嘎”。老嘎是饮马河本地人,与我一个宿舍,但不常住。后来,他跟我和张志勇、天成混了一段时间。

“没人。”我说。

“好,回见!”老嘎跑远。

其余几人陆续爬上校门,翻了出去,不知道要去干嘛。

李清朝手上哈了几口气:“这些人,也不嫌冷。”

“可不是。”我搓搓手。

刚才一直没注意,现在才感觉右手发麻。李清问怎么了,我说那根铁条太冰,手麻了。李清说你没大缺点,就是有点儿傻。她说得没错,天气那么冷,我还握着根铁棍瞎晃,确实脑子不灵光。

走进教学楼,李清就着楼道里的灯光,看了看我,又强调了一遍:“你啊,就是傻。”

我咧着嘴笑,那副德行,看上去大概更傻了。

等我们回到教室,晚自习还没结束。

关于这次事件,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印象里夜空中没有月亮,李清和柳士婧一口咬定有月亮;我听到了狗叫,她两个却都没听到。

但有一点我们达成了共识:那个倒霉家伙可能被烫得不轻。

那家伙是李清高中同学,是当时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前因后果不知其详,只知道李清对他一直冷淡,他锲而不舍,经常写情书,为此还特意练就一手好字。可惜,李清根本没看那些情书,就交给柳士婧处理掉了。

李清落榜,来到饮马河复读,那家伙去外地上了专科。他依然频繁写信,试图维持两人原本就不存在的关系。李清从不回信的举动,让他感觉有必要当面沟通一番,于是特意来到饮马河,找人带话给李清。李清心想对方是个老实人,不如给他来个痛快了断。

学校严禁学生私自出校,急事必须得班主任开条子。李清特意去找老罗开了条子。

见上面,李清被对方拉进小胡同诉衷肠。

幸好对方没做出格的事,他一往情深,并无恶意,只是想看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当面说几句话。没想到,先是被柳士婧打断,又被我的铁条重伤。

“你用铁条捅人家的时候,是咋想的?”柳士婧问我。

“请注意你的用词啊,我啥时候捅他,是他飞蛾扑火。”我极力申辩。

“真想不到,你平时看上去挺老实,下手却那么狠。”

“喂,别诬陷好人啊。”

柳士婧再次向我伸出大拇指,表情意味深长。

没过几天,李清送我一副手套。

那手套造型奇特,主体是半指袜,上手完全不影响写字。手背还附着一个小帽子,不写字了,可以用这个帽子盖住手指。

李清特别怕冷,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保暖用品。她每天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大围巾一缠,帽子一压,只露两个眼睛。

我连连感叹:“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这不是手套,是变形金刚啊。”

“挺好用的,你看。”李清也戴着一副这样的手套,不过她的是白色,我的是黑色。

“嘎嘎嘎……”她手指一弯一伸,像在模仿鸭子叫。

我戴上手套,真暖和。我不再忌惮早操时的寒风,耳朵冷了,用手套捂耳朵,鼻子冷了就捂鼻子。虽不至于从刺骨寒冬里脱离出来,但总归还是管点用。

多年以后,也是一个冬天,一家保险公司以储备干部的名义诓我入局,我夜里骑自行车去参加学习会。到会场之后,把车子停住,取车筐里的学习资料。车筐破破烂烂,容易勾手,这次是勾住李清送的手套,断了一根线。

线头越来越长,变得很碍眼,我没有针线,没法补缝,就打算把它拽断,尽快止损。不成想,一用力,整只手套都秃噜了。我胡乱打个结,继续用。再往后,手套松松垮垮,已经起不到保暖作用,就不再戴了。

那样温暖的东西,最终毁在了手里,我非常惋惜。

进了会场,就听见学习会的讲师说:只有无能的人才对“往事”念念不忘,有能力的人只会和“现在”掰手腕,与“将来”干杯。

这个搞洗脑的傻子,说得挺有道理。

……

“胡同事件”几天后,张志勇问我:“那天晚上你和李清不在教室,后来又一起回来,你俩干啥去了?李清还送你一副手套,说吧,你俩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你别瞎嚷嚷。”

张志勇拿尺子拍手,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可惜啊可惜,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我呛他一句:“有本事你也拱白菜去。”

张志勇开口笑:“猪可不都跟你似的,呃呃呃呃……”

“你别笑得这么恶心。”

张志勇还在呃呃,右手抬起来,对着自己的脑袋乱指。

我再看他,发现不对劲,他的右眼角、右嘴角诡异下垂,不仔细看感觉不明显,仔细看发现右脸已经变形,好像被什么东西坠着一样。

“操,吊线风。”天成大喊。

吊线风,也称面瘫。未完待续

[注释]

[1]桔子皮:色情杂志,详情请点;

[2]老鼠:夜里的一场骚乱,详情请点;

[3]饮马河最强的男人:关键时刻一声“草”,详情请点;

[4]咸鸭蛋:食堂打饭小哥喂狗的食物,详情请点;

[5]翻墙去吃烧烤:天成与女友设宴,详情请点。

原标题:《距离高考7个月,我用烧火棍烫了情敌 | 饮马河外传》

阅读原文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s://renzheng.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