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记|郑州,暴雨停歇的第一日

澎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何锴
2021-07-24 11:23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新闻记者22日进入郑州,暴雨过境后的第一日,被淹没的京广隧道还在抽水,在洪水围困的阜外医院,千人转移仍在进行。澎湃新闻记者 何锴 视频编辑 吴佳颖(01:54)
7月22日,郑州暴雨停歇的第一日。火车东站的出口躺卧着不少人;附近的路牙子上坐着、蹲着,带着愁容,茫然地看着往来的车辆。

车不够用。他们可能是途经郑州的乘客,也可能是郑州本地人。许多道路还不能通行,有些出租车司机担心路面塌方,也不敢出来拉客。

拉客的都说生意很好。司机说,平时,他不敢在火车站非上客区拉人,但这两天交通管理变得松弛。他载着我们经过缝隙里填满黄色泥土的柏油路面、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指给我们看“夸张”地横在路口的无主车辆。

“最近拖车的价格涨得特高。”他说,尤其营运车辆,保险里不包拖车的,都要花上千元把自己的车拉走,“还要排队”。

暴雨那天傍晚,司机也遭遇了洪水,幸亏及时把车开上高地,又及时地离开。他有的同事心疼新换的电瓶,在车内坐着不肯离开,直到后来水涨的太高,求助别人才把门拉开。

我们这辆车沿途开过去,又遇到人招手拦停,司机喊:“我们拉满了,你的东西太多了。”拒绝了他。

在高架上,平时不准上来的各式自行车、助动车、摩托车没有停过。好些“司机”的前后骑坐着孩子。也有女孩结伴,慢悠悠地走。下暴雨,太多人滞留在外面,放晴了终于可以回家。

只是在高架上经过底下隧道上空,他们会停下来,看一看隧道口粗大的橡皮管道像伸出的蛇,一抖一抖地抽水。

2021年7月23日,京广北路隧道入口,车辆被水浸泡损毁。据《财新》报道,目前隧道积水已造成两人死亡,死者于7月21日排水时被打捞起来,分别被发现于北隧道和南路口。 IC 图

2021年7月23日,郑州京广路一侧道路车辆可通行,另一侧封闭用于排水作业。

有些柏油路面像被洪水的力量撕开,变成乱堆的黑色橘子皮,其他路面都是灰黄色。我们要去郑州阜外医院采访救援,医院在城市的东北边。车逐渐开进了深水里。我急忙把套鞋换上——并不是想象中安静的积水,而是激流。我想起之前采访郑州地铁5号线逃生者,当他们在齐胸的水里,往几百米外的一点光亮处慢慢地挪,那种恐惧是怎样的?

我给联系的阜外医院医生打电话。信号不好,有一半时间在问“你说什么?”声音若隐若现,断断续续。

阜外医院是一家大型三甲医院,据医生说,之前被困的有两千人左右。一半是病人,另一半是医护。因为缺电,护士把一些冠心病病人的心率监测仪器关掉了,改用怀表手动给病人监测。而有限的发电机只供应ICU里不能脱离仪器的病人。

医院的发电机是一组独立的机房,可以从十九层的高楼上俯瞰,但现在给发电机的油也很紧缺。

2021年7月22日,郑州市中牟县阜外华医院,门诊大厅一楼积水过膝。众多救援队在水中实施救援。 澎湃新闻记者 孙湛 图

汛期来临,医生整理过地下室的沙袋。她原先想的是,水不要溢出地下室就好;但雨一直下,水不像是满溢出来,而是直接从一楼大门冲刷进来——医院附近有一条河床高于地面的贾鲁河,河水溢出河堤,对着附近的医院、学校和居民区倾斜而下。

能短时间拆除仪器的病人都用直升机送去了别的医院。问医生,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她说,是直升机的轰鸣声。

末了,她又补充,来不及有什么心情。

救援人员章超说,7月22日下午,在郑州的不少救援力量都集中在阜外医院送人。多数病人被用皮划艇鱼贯送出。医院门不够大,大的快艇开不进来;只能用载6人的小型皮划艇。有的病人的轮椅相当于一个人的重量和体积,陪护的人蹲着,一条船有时只能载一个病人,提高不了速度。医院里没电,没有箱式电梯和扶梯,病人大多是搀扶着从消防通道一级一级走下来,少数用担架抬下来。

2021年7月22日,郑州市中牟县郑开大道,救援人员转移阜外华中医院被困病人。 澎湃新闻记者 孙湛 图

入夜,阜外医院成了一栋沉默的巨大的楼,似乎只亮着一盏灯。救援队员说,少数不能拆除机器的重病病人,和他们医护人员还在楼里。

在最深2米的水面,依稀可见各式车辆的顶,已抽了一段时间的水,原本全淹的卡车能露出半个身子。巡航的民间救援队员坐着艇“巡航”,扯嗓对附近小区里的人大喊:“你们要饺子吗?”

对方表示要。

救援队又大声地问:“你们能生火吗?生的饺子可以吗?”有时,等待救援的居民只是远处高楼里一个黑黑的人影。他们说,楼里还有孕妇。有的居民站在二楼和救援队说话,其中也有孩子。

水里漂浮着木棍和粗大的电线,救援人员费劲地保持船的平稳。有个居民也在参加救援,他说,下暴雨的那晚他住在单位,第二日自己走了5公里回到家的。

2021年7月22日,郑州市中牟县永顺路, 来自河南濮阳的胡女士搭乘救援艇上转移前往安全地带。带女儿来阜外华中医院做手术的胡女士,因洪水被困医院两天两夜。被困时,她利用时断时续的信号与家人保持联系。被救后,母女俩打算返回老家。 澎湃新闻记者 孙湛 图

进了城,我无论怎样找不到预订的酒店——周围有太多的围挡,也不知道是否都与洪水有关。最终我被好心的救援人员拉到他们住宿的点。

在住宿平台上,很多酒店都标注着“客满”。到了酒店,前台还用抱歉的口吻说,我们没有水,也没有被褥。我打开各个水龙头,有水声;过了一会儿,抽噎出了几滴。

第二日,我给章超打电话,他们已决定从阜外医院附近撤离,正带着几十个人往灾情严重的新乡飞驰。电话信号不好,我们的对话逐渐被淹没在消防车辆啸叫的背景声里。

    责任编辑:黄芳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