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〡父辈的旗帜

赵宏伟/日本法政大学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2015-09-02 20:12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当我们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我们纪念的是什么?日本法政大学教授赵宏伟作“父辈的旗帜”一文以作答。赵父系战争年代的抗日八路,赵宏伟则在和平年代致力于中日交流。父子看似殊途,实则同归。

纪念抗战,不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崇敬老兵,也不表示剑拔弩张。接过父辈的旗帜,是要铭记存亡关头父辈慨然赴死的勇气——他们九死,而后有了我们的生;是要守护他们曾经守护的一切——家园、和平,以及,自由。老兵非好战之辈,相反,“高于众人之上的战士祈求和平,因为他忍受着战争最深刻的伤痛与疮疤。”

抗日战争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日,又见抗战老兵风采。老兵们大多九十有余。笔者不由想起那句话,“老兵不死,只是悄然隐去”( Old soldi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

我的父亲母亲

父亲赵金龙今年94岁,刚刚在病床上接获了他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父亲1938年参加八路军,在一个县城只有一所中学的时代,与三位老师百余名同学一起投笔从戎。

父亲赵金龙刚刚在病床上接获他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

父亲回忆说,那时全民奋起,抗日队伍急速扩大。而队伍里识字的人不多,父亲已经算是大知识分子,加上他曾是县抗日救国青年会主席,所以年仅16岁就被任命为连指导员,同时入中国共产党。父亲所在的连,系连长带着百多弟兄奋起抗日的农民武装,又称“土匪”,后来大都阵亡了。和父亲一起参军的百余中学同学,抗战胜利后,寻得生存信息者,加上父亲自己只有4人。三位老师中,有一位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做过农林部副部长、政治局委员的郝中士。

活着的都是九死一生。少不更事的我曾问父亲:1938年时就是连指导员,怎么不如别的叔叔官升得快?”父亲说,因为识字的人少,他很快就调到司令部工作,不死的概率就高了些。“那些升得快的叔叔,个个都是出生入死。他们九死一生,你爸八死一生,少一死。”

其实,父亲身上也有多处伤疤。脑门上有一个“八”字,是被两枚弹片炸出来的,他笑说:这是“八一”的“八”。父亲闯过八死而一生,也有了我的生。母亲刘敏已过世,是1945年入的八路军。母亲家住山东黄县东小河口村,是老抗日根据地。日军从未能进村,足见共产党在敌后打出了1亿人口的抗日根据地的壮阔画面。根据地重教育,村里孩子都知书识字,长大了参加八路军。

国共合作之赵氏兄弟

八年抗战,是国共合作的全民抗战。江苏睢宁县龙集赵庄赵家家谱所记:爷爷赵思洋,字瀛洲,江苏睢宁绅士,曾参加辛亥革命,任孙中山的首届中华民国上议院议员。在地方组织支援抗战。大伯文质、二伯文显为黃埔系国军军官和军医。大伯为骑兵团长。两位伯父抗战八年,也是九死一生,分别在1957年和81年去世了,无缘看到今日之纪念大典。

难忘日本老战士

大阅兵,日本老八路也会出席。那时,不少日本人参加了反抗日本法西斯的战争,其中一些人接着还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八十年代我去日本留学时,父亲还与我念过几位日本战友的名字。

去年,我有机会和央视英文频道主持人杨锐陪伴他86岁的父亲杨文彬,去日本神户市看望96岁高龄的日本抗战老兵前田光繁。中国驻日大使夫人汪婉为这次战友会面安排了行程。由此,我方知道,“老战士”是中国大使馆专指这些日籍战友的固有名词。前田老战士是抗日战争期间的日本反战同盟的领导人之一,解放战争时,参加“东北老航校”的创建,为我军空军的创立做出了贡献。汪婉大使夫人每年都要去看望“老战士们”。前田先生身体行动不便,无法参加今年的纪念大典,另一位同为96岁高龄的小林宽澄先生将赴京观礼。

去年,央视主持人杨锐陪伴他86岁的父亲杨文彬(左),去日本神户市看望日本抗战老兵前田光繁(中)。

我先留学后任教于日本,抗战老父一直很支持。在谈及日本时,父亲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日本老战友以及日本人民跟日本法西斯分开来看。抗战的胜利不仅是中国的胜利,也是包括日本反战力量在内的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胜利。当我们纪念抗战,这一点需要再次明确——我们抵抗的是谁,我们反对的是谁?不是日本人民,而是日本法西斯发动的侵略战争。事实上,就在不久前,解放军出版社还出版了杨文彬老的新著《在华日人反战运动记实》。

老兵不死,只会悄然隐入我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