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亲历者:做童工时担心被日本人强奸,把脸涂黑装成老太婆

澎湃新闻记者 陈伊萍 实习生 钱一鸣
2015-08-14 21:14
来源:澎湃新闻

8月14日,上海虹口区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图片展在中共四大纪念馆开幕。当天,三位亲历者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讲述了她们在上海的抗战岁月,她们是经历过两次淞沪抗战的老上海的万阿四、日军集中营的外国侨民白丽诗、中共地下工作者何剑华。

万阿四:做童工还要担心被日本人强奸

经历两次淞沪抗战的虹口市民万阿四为记者讲述抗战历史。  澎湃新闻记者 贾亚男 图

“我经历了两次战争。”今年87岁的万阿四对澎湃新闻记者说,“一次是‘一二八’,那时我只有5岁。‘八一三’的时候我10岁。我是宝山人,全家逃到现在的北新泾一带,进了租界,住在难民所。”

万阿四回忆说,难民所的条件非常艰苦,空气混浊,一天只能吃两顿饭,医疗条件也很差,几千个人的难民所,只有两个外国女医生,所谓治疗也就是涂涂药水。

“刚进去的时候,我们一家有7个人,爸爸、妈妈、奶奶、弟弟、妹妹、姐姐和我,在难民所里呆了近两个月,因为没有吃的,也没钱看医生,3岁的妹妹死了。后来弟弟到12月,我们快从难民营出来的时候,在元旦的前几天也生病死了。不久之后,奶奶也没了。”万阿四说。

等到战事逐渐减少后,万阿四一家逃出难民所,计划重新回到宝山。回到家,万阿四才发现,自家的房子已被烧得只剩一个窝角。

“种的棉花烂在了地里,稻子也没什么收成,乡里之前有口放麦子的大缸,我们全家靠缸里烧剩的麦子,才勉强挨过一年。”万阿四说,村子附近曾经养着日本兵的马,她的父亲把马吃剩下的麦子收集起来,种到地里,第二年才有了一点收成,“靠那点吃的根本不够,为了填饱肚子,我有时跑八里多路,跑到日本人的日华纱厂(今国棉八厂)捡他们扔在外面的剩饭吃,这样才活下来。”

“过了一年,我去那家一直捡东西吃的工厂做童工,每天12个小时,晚上6点进去,早上6点出来,当时叫‘六进六出’。一天的收入,只够买两斤米。”万阿四说,除了苛刻的工作外,小女孩们更担心的是被日本人强奸。

“日本人是无法无天的,我们只能想尽办法自保,我们的办法是把自己的脸上都用锅锈涂黑,黑得向煤炭一样,再在头上扎一块布,伪装成老太婆。”万阿四说到这里,停了很久,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始终没流眼泪。

白丽诗:1800多个外国侨民靠一头奶牛喝奶

上海集中营心存者白丽诗(中)为参观者展示战俘日记。 澎湃新闻记者 贾亚男 图

82岁的白丽诗退休前是上海外国语大学的教授,她是目前上海唯一经历过中国抗战和日军集中营的外国侨民。她的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美国人。

1933年出生的她,直到抗战爆发,一直跟随父母在上海生活。“我10岁的时候,和爸爸、妈妈、哥哥住进了集中营,也就是现在的上海中学,从1943年到1945年,我们住了两年半。”白丽诗说,“集中营共有1800多个人和一般小镇规模一样,工作量巨大。这些人,从前都是富裕的商人、经理、公司CEO,而进了集中营,他们的工作性质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必须承担繁重的劳作。”

在这次展览中,白丽诗捐出了十多幅反映当时集中营生活的画,这批画由她母亲的一位艺术家朋友创作。“战争期间,我们被明令禁止拍照,没人有照相机,这就是母亲的朋友画画的原因。”白丽诗解释道。

这些画反映出当时集中营的生活非常艰苦:人们每天都要排着队领取分配的食物,食物领到之后还需要自己烹煮;住的都是集体房间,没有任何的私人空间;侨民们用木质搓衣板洗衣服,洗衣服的水靠自己拎着水桶带到洗衣房。

“有些事值得一提,画中这些劳作的人在进集中营前都有佣人,有3个佣人算是穷的了,一般都有10个,现在他们必须自力更生,巨大的落差使这项工作显得更难了。”白丽诗说。

白丽诗拿出一本老旧的深蓝色日记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这是我妈妈1941年开始写的日记,记录我们进入集中营前后5年的生活,以及集中营里大大小小的事件,当时日本人规定是不准写文章的,这本日记也是我妈妈偷偷写下的。”

当被问及哪件是她印象最深刻的物品时,白丽诗指着展柜中的一封信说:“最深刻的是这个。集中营里,消息几乎只进不出,当时我们只被允许用很特殊的格式写信,每封仅限25个字母。我在10岁的时候给祖母写过一封25个字母的信件。你只能写私人信件,不准写日本人的坏话,措辞得非常谨慎。我写了‘daddy,teching,then,kitchening(爸爸、教书、然后、厨房中)’。kitchening用词并不准确,但由于字数限制,我们把一句话浓缩成了一个单词。”

白丽诗还回忆说,集中营里有一个很小的农场,只有一头奶牛,1800个人的牛奶全部来自这头唯一的奶牛,“我11岁时,哥哥生病住在营区的医院,我被通知去取一杯牛奶给哥哥补充营养,我真的很久没尝过牛奶的滋味了,那天特别想尝尝,忍不住抿了一口,那时一直为偷喝哥哥的牛奶心感愧疚。”

何剑华:姐姐是地下党被严刑逼供4个月

抗战时中共地下工作者何剑华(中)。 澎湃新闻记者 贾亚男 图

现年89岁的何剑华,出生于虹口提篮桥地区的一户普通人家。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后,他随家人逃至江阴,目睹了日军的残酷暴行。后来,他回到上海进入工厂做工,受地下党影响,逐渐向党组织靠拢,最终加入地下党,成为上海工厂里抗日队伍的一员。

“我的姐姐是我的启蒙老师,那时候我们人虽然很小,心里也向往独立。我姐姐那时只有20多岁,对日本人尤其痛恨,她想尽办法要找游击队抗日,没过多久,就入党了。”何剑华说,受姐姐的影响,年仅15岁的她在1941年正式入党,成为一名地下党员,经常参与工人运动。

“日本人开设的工厂对工人异常苛刻,工人被盘剥不说,做得不好就要被狠打。我们站出来开展运动,发起联合罢工,要求加工资,声势浩大的罢工最后还是让日本人害怕了,争回了一些我们应得的利益。”何剑华讲到这语气激动。

1942年,何剑华的姐姐被日本人逮捕,由于地下党都是单线工作,一条线暴露了,就只能放弃,以免暴露其他的线。“上级帮不了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救姐姐。”何剑华说,她四处打听后,才知道姐姐被关在榆林路76号,但因为太过冲动,还没救出姐姐,便让日本人察觉,随后转移了关押姐姐的地点。

“我姐姐被捕时只有25岁,日本人拷问他,拿铁的剪刀敲她的太阳穴,她说我不是地下党,坚持不泄露组织机密,后来日本人又给她下麻醉药,姐姐担心自己不小心供出同志,便打定主意,坚持不住就咬牙自尽,结果下药后姐姐还是没说。”何剑华说,“日本人又用狼狗,但她当时已经做了牺牲的准备,站着任狼狗来咬。最后,日本人索性就将她关在了黑牢里,一关就是13天,外面用六层地毯钉住,连空气都进不来,想闷死我姐姐。姐姐靠着听脚步声,分辨白天黑夜,无人看守时,她将毯子掀开,口齿并用,扒开一条缝隙,靠从缝隙中呼吸的新鲜空气,撑过了13天。日本人见实在没有东西可以挖出来,才把她放了。”

说到这里,何剑华咬牙切齿,“姐姐被关了4个多月,出狱那天,她连路都走不动,话都说不出,还发着寒热,已经不成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