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幼瘦审美到底在取悦谁?是谁在制造身材焦虑?

澎湃问吧
2021-07-14 19:43
来源:澎湃新闻

在传统的审美文化中,女性总是被要求符合“白幼瘦”的标准,“肌肉”常常被视作是具有“男性气质”的象征。许多女性一面为了减肥去健身,一面又害怕练成“金刚芭比”。纵观中国女性的健身之路,她们体育行为中的表达是被压抑的、消极的、被凝视的和被异化的。而男女不同的运动实践,也扩大并强化了性别差异和性别的不平等。

“无论我们给身体赋予多少美学、符号、资本的价值与意义,它最终不过是一副属于我们的血肉之躯。”本期澎湃问吧对话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教授熊欢,一起聊聊女性运动健身中的社会学启示。

女性健身与身材焦虑

@山有木兮卿无意:如何理解女性健身期间控制饮食和满足食欲的矛盾?经常劝自己“多吃点,自己开心就好”。

熊欢:关于女性健身期间控制饮食和满足食欲的矛盾,我一位研究生的一项调查也有类似发现。那些健身者没有按计划锻炼和控制饮食容易产生罪恶感、愧疚和自责情绪。造成这种心理的原因之一,可以从消费主义的角度分析。消费文化崇尚维护身体,强调年轻、苗条、健康,衰老、肥胖的身体则成了原罪,受到人们鄙视。因此,为了保持身材而投入财力、时间和意志力(自律)成为当下所称赞一种“负责任”的美德。这是造成我们“多吃有罪”心理的部分社会文化因素。

至于个人如何摆脱这种负罪感,按照身体社会学的现有研究的思路。第一种是遵循福柯的“自我技术”,只要我足够自律,内疚就伤害不了我;第二种,身体现象学与存在主义思路,只要我吃得开心就行,内疚就追不上我;第三种,结合了布迪厄等人的结构化思路,也就是承认社会结构的限制,但不否认个人的能动性。那大部分时间按照健康吃法,偶尔来顿大餐也无妨,那内疚只能偶尔追上我。希望以上的回答,能帮助到你。

@神的鱼儿:有身材焦虑怎么办?但是为什么一边焦虑一边又懒得动?

熊欢:我们常把健身运动看作一个理性行为,看中它功利性的效果,然后按照科学的指导来锻炼,但这样会痛苦。原因在哪里,是因为忽视了自己身体的需要。我觉得体育运动应该和吃饭一样,选择一些自己喜欢的,附加一些多样性的,有时候不吃,吃多吃少一些都无所谓,但是大原则是坚持的。我相信习惯比决心重要,坚持一点点做,身体健康了,心态好了,焦虑就减少了。

@澎湃网友2IRz6n:请问应该怎样去平衡“想达到自己理想中的体型”以及“接纳自己”这两种心理?

熊欢:其实,我也想知道答案,因为我也常常想小腹更平坦一些,也想腿更瘦一些。从你的矛盾心态来看,我认为你也知道所谓“理想体型”可能是遥不可及之物,像被制造出来的海市蜃楼一样触摸不到。很高兴你发现了两者的矛盾,这是接纳自己的第一步。

从身体建构观看,所谓“理想的身体”是被消费文化、媒介话语所建构出来的,目的就是让人感到容貌焦虑、身材焦虑,然后迫不及待地加入健身、美容甚至整形的消费行列。因此,可以说“达到理想的体型”是一场全球性的消费主义陷阱,而且造成了许多厌食症、暴食症和抑郁症的问题。

女性选择健身运动的动机有很多。据调查,健身塑形、强身健体、娱乐休闲排在前列,而且不同年龄阶段、不同身体状况、不同健身阶段的女性选择和继续健身行为背后的目的也不一样。在我主编的《凡身之造》这本书里,很多的受访者在刚开始健身的时候,也备受“理想身材”之困。她们一上来,就问教练一个月能瘦多少斤,但是这完全不尊重个体的差异。虽然说每个人都具有普遍性,但是在实际健身中,每个人的效果都不一样。

在我们的研究中,这些受访者的经验就是通过经年累月的锻炼,慢慢探寻到自己身体的独特性,区分了“理想”的幻象性和“自我”的第一性,最后接纳了自己的“不完美”。不可否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希望你是建立在自信、自尊和不损害健康的前提下,去追求你所期待的身型。加油!

审美多元化与女性之美

@砂渍:女性美的独有特征是什么?

熊欢:美首先应该是多元的,不论男性还是女性。人也是生理性和社会性的结合体,女性的生理特点和文化特质造就了当下女性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要说一种特征的话,我认为是一种柔韧的蓬勃之美。

@碧绿色的兔子:到底应该用怎样的心态去看待肥胖?现在提倡多元审美,但大部分肥胖不就是因为对身体不自控、不自律造成的吗,所谓的“审美多元化”只是对懒惰和不自律做遮羞布罢了。您对此怎么看?

熊欢:其实肥胖问题也是一个公共卫生问题,正如社会学家米尔斯在《社会学的想象力》所说,个体问题其实是社会结构的问题。出现那么多肥胖问题,因素很多,比如市场消费,广告宣传,生活方式改变,心理健康问题……单纯怪罪个人不努力不自律,这也是社会学批判新自由主义的地方,强调个体道德责任,掩盖公共治理责任。所以可以多看看公共部门、市场、社会对减少肥胖问题做了些什么。

@纸袋玫瑰:虽然我们潜意识里明白白幼瘦是一种畸形审美,但我还是期待自己又白又瘦,为何我会主动为这种审美买单?究竟是被什么裹挟了?

熊欢:人是处于社会关系的,即使我们明白这些审美不好,但还是迫于种种压力去顺应这种审美观。其原因学界一般的分析是,女性的审美是被性别文化建构起来的,所以要去消解这样不平等的文化秩序。不过,个体也有改变或者调适的能动性,希望你可以找到平衡。

@澎湃网友y2QBVr:作为一种价值再造的“审美多元性”,它的背后是否存在一种标准?这种标准的内在特征又是什么?如果不存在一种标准,那如何平衡多元性和相对主义的张力?

熊欢: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在单一的审美观背后存在一个标准,比如女性的美普遍是“白幼瘦”的标准。那么,接受多元的审美价值也要划定一个标准。这样的做法,让我想起了当下的流行语“禁止套娃”。因为一旦划定标准,这个争辩就会无穷无尽下去,因为总会有人在标准之内,也总有人在标准之外。

我理解你问题的出发点,没有基本规则,怎么去规范尊重价值多元的行为。然而,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根源在哪里?对于这个问题的回应有诸多说法。我举我熟悉的领域,如性别身体。从本质主义来看,男性女性身体的生理结构已经决定了不平等,肤色、阶层、健康状况也是如此。因此,我认为要普罗大众接纳人生平等,多样发展的价值,不是在形式划定几个标准,而应该破除这种“先定论”,把人按特征分为三六九等的做法。最后,你的想法也是非常棒的,我们需要制定法律法规去保障每个人的合法权益,而我仅仅是从本质主义和反本质主义的争论来跟你探讨这个问题。谢谢你的问题,非常具有启发性。

《凡身之造:中国女性健身叙事》, 熊欢 等 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6月。

    责任编辑:黄雅竹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