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流|家门口的小河,南北分界点上永远的牵挂

何爱
2021-06-26 17:50
来源:澎湃新闻

这些年,我走过大海,走过大江,走过大河。然而最让人难忘的是家乡门口那条小河。

家乡的河叫江头店河。它发源于桐柏山的崇山峻岭间,汇涓涓细流而成。它肇始于淮河,头也不回一路向南,扎进封江水库,汇入涢水,最终归于长江。

1994年,作者和弟弟在小河边合影,湖北随州随县白果树村。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和弟弟在这里留下了童年合影,那时河岸很高,空气很冷,我们笑得很开心。

那条河并不是一开始就处在现在卫星地图上的位置。据父母亲讲,以前的河与路都是靠近东边的山和村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才改道于现在的位置。如今路在河的左边,河的两岸是农田,再远是村庄,更远才是连绵的桐柏山。

小河名不见书册,但来头不小。它发源于巍巍的桐柏山中。河的一半涓涓细流般静静向北,流向淮河,河的另一半潺潺有声流向封江水库,流向长江。这里位于南北分界线,家乡的山岭自然也就成了南北分水岭。

家乡的河,最初模模糊糊的印象起始于三四岁时。那时家里养了几只大白鹅,每天跟奶奶赶鹅去河边。到了日落黄昏,大鹅会自己寻路回家。如果少了那么一两只,我们就去河边找一找,总会找到。如果运气好,还能在草丛中发现一两颗鹅蛋。那时的小河水草丰美,鱼鳅众多,是大白鹅的天然食场。

家乡的河,是飞禽的乐园。在河道里,我经常可以看到白鹭低头觅食,野鸭子肆无忌惮地玩耍。最吵闹的是每家都喂养的水鸭,成群结队地“嘎嘎”叫着在河里游来游去。家里不养大鹅后,奶奶养了十来只鸭子,每天早出晚归去河里,轻车熟路,不用人操心。

记得有年夏天,一只白鸭受伤了,我们把它放在家里悉心照料,到处挖蚯蚓给它吃,伺候了半个月,这只受伤的鸭子又会走路了。我们把这只白鸭养得肥肥大大,个头都快赶上鹅。当它回归来往小河的队伍,其他鸭子不敢再欺负它。

2011年,小河里水量充沛。

家乡的河,是我们的天然泳场。少年时期的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午饭后叫上村里小伙伴一起在河里玩。或游泳或打水战或摸鱼,玩得不亦乐乎,一下水就是几个小时不愿起来。

那时河道很深,有的地方超一人深。我记得有些暗藏的方坑在河底,这些方坑是以前修筑左侧的公路留下的。有一次我背着弟弟过河,走着走着就淹到了鼻子,连忙抓到一个小伙伴的胳膊,才借力走了出来,现在想想很是危险。但那时我们胆子比天大,久在河里泡,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就连几岁的小朋友也会游泳。

家乡的河,是我们上体育课的课堂。那时没有专门的体育老师,教语文的张老师兼做体育老师,他经常带领我们到河边的沙滩上课,说是上课,倒不如说是玩耍。记得有一堂课,是教我们扔手榴弹的正确姿势。那时玩得不亦乐乎,现在回想起才好奇,当时到底为什么会教授我们这个技法。

家乡的河,是我们的游乐场。我们经常选在中午摸鱼。中午天气热,鱼儿在水下休息,在洞穴里躲藏,是最好捕捉的时候。那时的鱼儿实在是笨。我沿着水边翻起一簇簇水草,那些鱼儿也跟着上了岸。如果有大鱼,就不能用这种办法,需要不动声色地,由远及近,慢慢合围,按住拿起。

记得小学有一次,我和一些同学在午睡时间偷偷跑到河里捉鱼,被老师发现,去操场上罚站。我们一群孩子,有时会在河边草地上捉上几只大青蛙,生一堆野火烤着吃。河里有惊喜,也有惊吓。我们最怕在摸鱼时,摸到了蛇,手感和摸到黄鳝差不多,着实会让人吓一跳。

2012年,弟弟和小朋友在小河里玩耍。

家乡的河,给予我年少的快乐。上初中时我爱上了钓鱼。最初的钓鱼工具简陋,高粱扫帚杆作浮漂,大头针作鱼钩,去后山砍一根竹竿就成了鱼竿,也能钓上些笨鱼。夏秋时节,每逢周末,我就和弟弟拿着长长的钓鱼竿去了小河边,以蚯蚓作饵,河边一待就是半天。天气不好时,一条鱼也钓不到。有时选对了位置,鲫鱼、鲤鱼、泥鳅、黄骨鱼等,各种鱼儿络绎不绝地上钩。那时常有鱼吃,连家里的猫咪也会觉得幸福,经常可以吃上美味的鱼头和鱼汁饭。

家乡的河,也是我创收的地方。高中暑假期间,我们兄弟三人,找到一个赚钱的好路子,那就是抓黄鳝。我们使用一种叫笼子的诱捕工具。最初下笼子,只用五个竹笼,后来更新换代成十几个两米长的塑料编织笼。我们一般下午到处挖蚯蚓,不怕脏地用铁丝穿起来,塞到笼子里,黄昏时分把笼子放进水中,露出一点在外面。黄鳝要呼吸空气,不然死了不值钱。第二天早晨,我们兄弟三人,踩着露水,去捞起下的圈套,收获的有鱼儿,有龙虾,还有黄鳝,有时也会有蛇。

2012年,弟弟在小河里抓到的鱼虾。

依赖家乡的小河和沟渠,我们每天都有一二十元收入。我们没有乱花,而是存起来。我去上大学后,弟弟接着干。干了几年,母亲反对,说糟蹋性命,弟弟就收手了。

小时候,降雨充沛,夏天总发一两次大水。作为小孩子,我们是兴奋的。看着大人下水捉鱼,觉得好玩。那时,有的人家有打鱼机,我家只有一个撒网。一次,父亲背起网,带我去河里捕鱼。天下着雨,我站在岸边,父亲走在汹涌的水中。一网撒下去,捞起两三斤的大鱼儿,几乎网网都有收获。我站在岸边捡鱼,开心得不行。撒网是需要技术和体力的,那时的我没有足够的臂力,撒不出去这面网。

家乡的河,是我的天然牧场。从小学五年级到高中,暑假里我陆陆续续放了好几年牛。以前家里养的是黄牛,有一天黄牛下山吃了别人的庄稼全被毒死后,家里就改养水牛。水牛喜欢水,家乡的河就是它们的最爱,夏天中午可以在河里泡泡澡,饿了就沿河道一路吃青草。家里的水牛,我用手牵着,沿着小河走呀走,走远了就再回头。眼见着家里从两头水牛繁衍到大大小小十来头。牧牛是一件特别无聊的事,那时没有手机、游戏机玩。等到上高中时才买了一个收音机。牛儿沿着河的两岸悠然吃草,我就打开收音机,听听大山外面的声音,打发空虚寂寞无聊的时光。那时总盼着天快黑下来,可以收工回家。

2012年,荒芜的小河。

家乡的河,也是勤劳者的财富。上初中时有一股淘铁砂热,家家户户买了磁铁,自制磁铁耙具,挽起裤脚在河里淘铁砂,热火朝天。铁砂是一种含铁的黑色沙粒。家用的水井龙头,还有大铁锅,都是用铁砂做原材料加工而成的。淘铁砂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耙子上的铁砂满了,就会很沉,这时要用手把它撸下来,继续在河底淘呀淘,不出一天我的手就会被磨破。等到晚上,父亲就开着手扶拖拉机把一袋袋铁砂运回家。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应该是三到五分钱一斤,一百斤最多才五块钱收入。全村的老少男女,都在河里来回滚动手中承重的耙子,为了这一点微薄的收入。现在淘铁砂都机械化了,有专门的淘沙船,人工淘砂的场景已不再有。

家乡的河,滋养了庄稼。小河两岸,是沃野千亩的水稻田,水稻是特别需要水分的。最近几年,洪水少见,干旱越来越多。家乡的河是庄稼人的生命线。这条小河几近断流,农村的父老乡亲就买了水泵,牵上长长的水管,把河里的水抽上两岸的庄稼地。有了这条河,我家粮食才没有减产,每年也有一万多斤入仓。

2012年,当年严重干旱,从小河抽水到稻田。

家乡的河,是村里妇女们洗衣服的地方。以前母亲都是先把衣服在家洗上一遍再拿到河边清洗,在河边洗衣服的埠口,老远就可以听到村里妇女家长里短,谈笑风生。我也曾跟着母亲帮她擓一筐子衣服,后来家家户户有了两轮小推车,我们把装衣服的竹筐放在车上推回家,从小河到家也要走上十来二十分钟。

前几年我家搬到了小河下游的新村,父母亲在河边荒滩上开垦了一小片菜园。我至今记得,一天清晨,从村口坐上大巴车离家,看到父亲拿着锄头在河边的菜园里忙碌,菜园里种的青菜白菜都是我爱吃的。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母亲在河里洗衣服,父亲在菜园挥锄头的样子。

2020年,小河的岸边种上了蔬菜,舅舅在摘菜。

如今家乡的河有点荒芜,没有牛儿在河里吃草了,河两岸的草坪也种了不少庄稼;家乡的河日渐干涸,曾经拦下一弯水的大坝也被洪水冲毁了;如今,我和弟弟都已长大成人,也像这河水一样,一头向南,一头向北,为了生活,奔波在南北两方。那些以前一起玩耍,一起钓鱼,一起摸鱼,一起游泳的小伙伴再也召集不起来。

2021年,小河下游,石磙遗落河中。

一条河的变迁,也是人事的变迁。我想念家乡的那条河,还有沉静在河底的时光。

(作者何爱就职于广州市白云区土地开发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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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记忆之流:水文漫步者”项目的一部分,美丽乡愁公益团队与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联合发起“寻·水记忆”征集暨漫步活动,由同济大学美丽乡愁乡土文化促进社承办,旨在探索城市滨水空间,发掘地方水文底蕴。

    责任编辑:王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