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鸟》是畅销的战争小说,也是他行军路上常听的伊拉克歌谣
“黄嘴小鸟飞过来/落在我的小窗台/我用面包引过来/碾碎了它的小脑袋。”
这是凯文·鲍尔斯当兵时,常在行军路上听到的一首歌谣。多年以后,在经历了残酷的伊拉克战争,褪去了军装,回归平民生活的凯文动起笔开始写自己的第一部小说,书名就用了这首歌谣,取名为《黄鸟》。
2012年,《黄鸟》在美国出版后,获得了极大成功,这部小说进入了当年美国多项重要文学奖评选,在市场上也成为年度畅销小说,而这只是凯文的第一部小说。日前,《黄鸟》中文版由99读书人出版,凯文·鲍尔斯通过电子邮件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
凯文·鲍尔斯参军时只有17岁,对他来说当兵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家族中很多人都有军中经历,这是他们家的传统。更为现实的是,凯文说自己不是什么好学生,考不上大学,而且读大学要花一大笔钱。在美国,如果参军,退役后军队会帮你支付学费。凯文也期待通过军队去冒险,对当时还是17岁的他来说,服兵役就像冒险一样吸引人,可以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而此前,凯文都没怎么走出过弗吉尼亚。”
在这个还算和平的年代,没有多少士兵有机会真正上战场,凯文算是倒霉的一个。从2004年开始,他到了伊拉克战场前线,驻地是摩苏尔和塔尔阿法。他所有的经历就像当时每天新闻里放的那样,小分队巡逻、巷战、路边炸弹,以及战友和平民的死亡。他总算活着回到了美国。
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美国,那首“黄鸟”的歌谣总在他脑海里,就像那些永远留在伊拉克的兄弟一样。退伍后,他让这只鸟在笔下重新活了起来,并蕴含了更多的意味。
光荣退伍后,凯文一直处于漂泊的状态。他在一家信用卡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他对这种生活并不满意,还和他那当木匠的兄弟一起花了一整个夏天盖了一栋房子,白天盖房子,晚上参加一些大学课程。凯文尝试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决定,尝试去真正地写东西,整个过程大概有三年或者更长些。在一些教授的帮助下,凯文还得以进入研究院学习,并在德州大学获得一席之地。
作者凯文·鲍尔斯《黄鸟》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德州大学里写下的,对凯文开说,经历战争创伤的他需要向过往的经历妥协,《黄鸟》可以说是他对更多更繁杂问题所交出的答案。
创作《黄鸟》时,凯文已经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写作过程一再把他从安稳生活推向对枪林弹雨的死亡时刻的回忆。他说他一直在思考是否可能从一名士兵的微观视角描绘出一场战争的宏观肖像,所以《黄鸟》的关注点是个人情绪。整个小说的调性在诸如光亮、尘埃、尖塔、风信子这些美妙的自然风光和诸如尖叫、嘶吼、叫嚣、嚎叫这些痛苦的战争惨状之间来回摆动。
他的这种转变对读者来说,无异于制造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读者会觉得自己就是巴特本人,并且难解难分,眩晕感不断袭来,只有大口大口喘气的份。
凯文在一次采访中说:“士兵最终会受够了他们身上的种种然后爆发,所以不论你怎么想或是怎么做,战争的最大赢家还是战争本身,人对此都是无能为力的,而无能本身也会成为敌人。这是战争带给我的感悟,我一直试图探索《黄鸟》的核心意义。”
读者在阅读这部小说时,会不自觉地把小说的叙述者巴特当做凯文本人,这部《黄鸟》难免被带上了自传色彩,但凯文说自己还是有很多跟巴特不同的地方,比如在战场上他没有失去像墨菲这样一个好友。在《黄鸟》里,墨菲被残酷杀害是小说的高潮,也是巴特个人精神崩溃的起点。巴特是一个在战争中麻木了的人。但凯文也承认,小说里巴特的经历能与他产生共鸣,他能感觉到那些东西。
伊拉克战场上的士兵伊拉克战争已经过去10年,和平并未真正降临,而士兵们也已经离开伊拉克。这是一场会被遗忘的战争,因为它在历史上注定会成为一个笑话,即便死亡已经那么多了。
关于伊拉克战争的非虚构作品非常多,而《黄鸟》可能是少数通过虚构形式记录那场战争的小说,即便它无法和《西线无战事》、《五号屠场》、《奇山飘香》这样的作品相提并论,但《黄鸟》写的终归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事情,它不仅直接证明了伊拉克战争的存在,还使得人类的羞耻心和暴力被放大。杀戮的血腥味并未完全消弥。
“战争经历让我更加珍视人性和生命的价值”
澎湃新闻:17岁开始在军中服役,为什么会在高中毕业后就去当兵?
凯文:在我们这个家庭,参军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我的父亲、叔叔和我的祖父、外祖父都曾在军中服役。我的榜样都是军人,而我觉得当兵会给我很多做其他事情得不到的机会。我在伊拉克战争爆发前就加入了军队,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将会发生战争。但如果现在让我碰到17岁的自己,我会告诉17岁的凯文,每一个明天你都会不同。我相信,我们有那么多种可能性去选择。
澎湃新闻:伊拉克战争的经历,如何改变了你?
凯文:在我看来,在伊拉克打仗的经历让我更加珍视人性和生命的价值,也提醒我们没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澎湃新闻:在离开军队多年后才写自己在伊拉克的经历,为什么?
凯文:我写《黄鸟》主要是想找到一个方式思考我在伊拉克战争中的经历,并且带着一定的批判距离去看它。时间帮我拉开了距离,但我更多是用虚构和想象去拉开这层距离。这能让我更清楚的看待事物。
澎湃新闻:很多人对你有个误解,以为《黄鸟》是你的处女作,其实你很早就开始写作,在出版《黄鸟》前已经出版过诗集。
凯文:是的,我从10多岁起就开始写作了,但在那个时候从来没想过出版自己的作品。13岁那年,我读了迪伦·托马斯的诗,于是我开始写诗,不久就开始写散文了。
在伊拉克前线的时候,虽然不能写,但还是读了些书,虽然不算很多。在那里,我读了格林《沉静的美国人》,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在德黑兰读洛丽塔》,还有一些诗集,都是我妈妈从美国寄来的。
澎湃新闻:小说主人公巴特的原型是你吗?
凯文:在小说中,那位叙述者部分地分享了我个人经历的细节,但我在伊拉克前线的时间跟他不同。通过主人公巴特,我确实把个人在伊拉克的经历全盘托出,尤其是通过巴特写出了所见所闻和所思。小说里发生的那些事件都是虚构的,但小说里那些事件不断让我审视自己在伊拉克时的精神状态和内心感受。
我跟巴特的感受有很多相似之处,在伊拉克的许多经历是无法释怀的,比如战友和平民的死去,珍贵文物的毁坏,还有更多东西可能我没意识到。小说里墨菲之死是这种情绪的集中爆发。
“小说更适合愿意提问题的人”
澎湃新闻:在小说出版后,有没有收到那些有战争经历的读者的反馈?
凯文:我确实收到过很多人的反馈——他们都有在伊拉克战争的经验。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与此同时,在伊拉克不同地方,你所遇到的战争也是不同的。但是许多士兵告诉我,他们最终意识到他们在某些方面跟巴特的感受是相通的,尽管每个人遭遇的细节不同。
澎湃新闻:《黄鸟》是你的第一部小说,你有预想过这部小说会如此受欢迎吗?
凯文:我从来没有想过《黄鸟》会成功。但我希望这部小说能让更多读者读到,使他们对伊拉克战争有新的认识,不同于电视新闻的认识。假如当初《黄鸟》没办法出版,我依然还是会继续写。
澎湃新闻:伊拉克战争过去了10年,大量非虚构作品记录了那场战争。在你看来,以虚构形式写伊拉克战争的优势在哪里?
凯文:我不认为用虚构的形式写伊拉克战争或其他战争更有优越性,虚构或非虚构只是方式不同罢了。当然我们也允许有些人只愿意想象战争,而有些人愿意对战争提出质疑。小说更适合这些愿意提问题的人。
一个人以某种方式去写战争,这对他而言是最真实的感受。文学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有如此多的方式和视角去看待战争。我不是社会活动家和政客,我只是不希望那些读了我小说的人,最后还是不知道战争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澎湃新闻:因为你亲身经历了战争和杀戮,这是否意味着你比那些没有这些经历的写作者更有资格写?
凯文:我不认为一个作家因为有某些特定的经历,他就一定会比别人更能写这种经历,比如战争。对于战争主题,我能做的就是坦率地讲出真相,并对这一主题表示敬畏。
“想提醒那些人,战争是要付出代价的”
澎湃新闻:现在你怎么看伊拉克战争?
凯文:我认为入侵伊拉克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错误,它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并使事情更加复杂。但我个人得尽责做好自己得事情,首先我得活下来,然后帮助我的朋友们。
澎湃新闻:小说里其实有大段关于美国政治的讨论。
凯文:我在开始写《黄鸟》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关注政治讨论,但这些内容确实对我描述战争的后果非常重要。战争的后果不仅在于对身体的伤害,同时也是对幸存者精神、情绪和道德层面的伤害。我确信很多人依然认为战争是值得庆祝的,我只是想提醒那些人,战争是要付出代价的。
澎湃新闻:现在开始写第二本小说了吗?和战争有关吗?
凯文:我现在正在写一部关于美国内战战后的小说,所以这部小说的设定迥异于《黄鸟》,但我依然对暴力的后果、对个人和群体的不公正这些主题保持兴趣,并希望能以某种方式探索这些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