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越野跑友讲述灾难全程，业内质疑赛事为何缺乏强制保暖

2021年5月22日，这是中国越野跑和中国跑圈最黑暗的一天。

据新华社报道，5月22日，在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黄河石林景区鸣枪起跑的2021年（第四届）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突遇极端天气。

截至23日上午9时，这场172人参加的比赛已确认21人遇难，其中包括宁波江南百英里冠军梁晶、中国跑圈知名的曹朋飞、黄印斌和残奥会冠军黄关军在内的精英跑者。

悲剧发生之后，甘肃省委省政府成立事件调查组，对事件原因进行进一步深入调查，舆论也将批评和质疑的矛头指向了这场百公里越野赛的组织和筹办。

一个月内，已经有两场越野赛事因为极端天气造成参赛者不幸离世，这些“血的警示”必须让中国跑圈敲响警钟。

在山上受困的跑者们。

比赛亲历者：强风密雨、温度骤降、救援困难

参赛者到底在这场百公里越野赛中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惨痛的悲剧？这是大多数人在看到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中21位参赛者遇难消息后的最直接反应。

在社交媒体上，一位网名为“流落南方”的参赛者写下了他参加这场比赛的真实经历。澎湃新闻记者随后联系到了这位参赛者，他也讲述自己和周围参赛者所遭遇的极端情况。

“其实在比赛前一天的天气预报都没有预报出来第二天的这种极端天气。”这位不愿具名的参赛者告诉澎湃新闻记者，5月22日比赛当天一早，天气风和日丽，阳光甚好，参赛选手们坐着摆渡车前往比赛起点时，“体感还有一丝暖意。”

然而，就在比赛9点鸣枪前不久，黄河石林景区内风力逐渐增大，这位参赛者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个长下坡，不知道有多少人帽子直接被吹飞，又停下来返回捡帽子。”

当这位跑者到达比赛的第二个打卡点之前，也就是差不多22日上午10点半左右，雨水开始越来越大，“首先是逆风，风力我感觉有七八级，然后雨更密了，眼睛在强风密雨下也睁不开，视线受到严重影响。”

根据这位跑者的回忆，在第二个打卡点和第三个打开点之间，赛道有1000米的爬升，道路大都是石头和沙土混合的路况，很多路段都非常陡。

比赛线路图，危险情况主要发生在CP2与CP3之间的赛道。

“选手需要手脚并用往上爬，这里是摩托车都上不去的，所以第三个打卡点不提供任何补给，当我往上爬的时候，我就陆续看到有几名选手下来，退赛了。”

彼时，这位参赛者并没有退赛的念头，但很快，他发现手指已经冻得没有感觉了，“我把手指含在嘴里很久，但都没有感觉，舌头也冰凉。”

根据官方发布会的通报，也就是在这个赛段20公里到31公里处，比赛遭灾害天气，短时内局地突降冰雹、冻雨并伴有大风，气温骤降。

“我当时果断决定退赛，但这种很陡的地形，下山太难了。”根据这位参赛者回忆，他在撤到山腰处时，遇到了救援人员，然后被指引到了一个小木屋，屋内已经有10多位退赛选手，随后逐渐增加到50多人，“撤回到小木屋的选手还带来路上的消息，讲了跑者躺在路边的各种情况。”

等待救援车的一个多小时，小木屋里充斥着悲伤的情绪，“撤下来的选手说看到路边躺着的人，有心无力。说这话时，他们眼圈都是红的。”

根据这位参赛者的描述，一个多小时后，山下的一位救援人员到小木屋中让可以移动的参赛者自行回到第二打卡点坐车，不能动的继续等待救援，“因为车根本开不到这个位置。”

“返程的路上，有些选手一边刷比赛新闻一边流眼泪。”

这位参赛者还原了当时的真实细节，他还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的一位朋友也在比赛中受伤，因为失温然后失去意识，还摔破了腿，幸好有另一位参赛者把她叫醒，才最终得救。

此外，据其他参赛跑者表示，本次比赛只要完赛就能有1600元奖金，大家出发时都是短袖短裤，丝毫未得知可能的天气变化。

目前仍在进一步搜救中。

强制装备不提保暖，组委会需担责？

完全不可控的极端天气，成了造成21人罹难悲剧的最主要原因。不过，在这起“因局部天气突变发生的公共安全事件”中，赛事组织者应该承担多少责任？

“21日晚的技术会，发现讲解赛道的赛事总监换人了，一些组委会工作人员也是新面孔。技术会上，我就跟身边朋友说了句，感觉这批人还是蛮靠谱的。”

这位跑者在自述比赛亲历情况时写到了这样一个细节，他也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前面几届，赛事组织工作一般般，达不到一百分的标准，也算是一个成熟赛事。”

然而，一个关键的问题是，这场比赛前提供的强制装备列表里，并没有涉及到足够的保暖装备，这也是导致很多选手在遇到降温时无法保证体温的一个重要原因。

“赛事在设定强制装备和应急预案时，并没有参照历史上的极端天气，所以这是肯定存在的一个过失。”

资深越野跑者，同时也参与过越野赛事筹办的越野跑圈内人士赵小钊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根据他的经验以及越野赛事办赛的基本要求，“如果强制装备没有保暖装备，很多参赛者就可以按照最低标准去带，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遇到非常严重的天气突变，就是很容易发生悲剧。”

据澎湃新闻记者了解，按照过往这场赛事的情况，5月份白银市已经算是入夏，前几届比赛中冲锋衣这些装备也没有列入强制装备，只是作为建议装备写入赛事手册。

还有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此前赛事可能更多考虑的是中暑而不是降温。

“不论是否要求必须携带保暖衣物，应急救援预案都得要考虑到当季的历史极端天气。”按照赵小钊的理解，如果赛事组织者不要求强制装备里有保暖物品，那么救援预案就必须按照最极端天气去准备，也就是每一个打卡点的救援都要能够保证在多少时间内到达。

然而，从参与者的反馈来看，像爬升1000米的第二打卡点到第三打卡点，救援就非常很困难。

“所以如果救援预案无法达到一个严格的高标准，另一个保障的思路就是根据极端天气去设置强制装备，然后严格检查。赛事组织者应当同时承担提供近期天气预报、告知历史极端天气和尽力救援这些义务。”赵小钊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