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龙 |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海却有八方水土
原创 马尚龙 大上海小龙弄
老板要问出处,女人要问住处。“啊呀,王太太,侬蹬了啥地方啊”(你住在什么地方)?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半是寒暄,半是探底;发问者一定是蹬了不错的地方,才会这般的问;“啊呀,我就蹬了霞飞路爱思公寓呀(淮海路的瑞金大楼),闹猛是闹猛的来,睏告(睡觉)也睏不着。”——凡尔赛早就有之。要是王太太有些许支吾,那么她一定是住在不闹猛的地方讲不出口,一定是她的先生发财发得不好。
照片中远端高楼就是爱司公寓,如今的瑞金大厦
住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出嫁前,是父亲和祖上的荣耀证书,出嫁后,是所嫁的男人的财力证书。一个上海女人的住处,是这一个上海女人的命,也是这一个上海女人的运。
上海女人的命和运,就在上海的马路上穿行,就在上海的河道上流淌。
上海是一方水土,上海又岂止是一方水土?上海是一个超级大城市,出租车从浦东机场开道虹桥机场,或者从嘉定F1赛场开到南汇滴水湖,车费就要好几百元,口音都是相差很多,这是上海的一方土。
妇女用品商店的廊檐下,一直是凹造型的好地方,王丹凤主演的《女理发师》,当年就在此取景拍摄,还封了路的
但是真正构成上海人文结构此起彼伏、千姿万态的,是上海的水。上海原先是一个多内河的城市,以桥命名的地方和以浜命名的地方至今还在,比如淮海路的八仙桥,虹口的提篮桥,肇家浜路打浦桥,西郊的虹桥,甚至就在如今的市中心还有以港命名的地方:日晖港。有桥有港必有河,如今大多数的河被填没了,但是桥和港的命名依旧证明了河曾经的存在。不同的内河地区居住了不同文化层次的人和不同经济的人,而黄浦江的东和西,苏州河的南与北,那就是上海地域文化的分割水线。
淮海中路上的庆丰熟食店,后来改名庆丰,前几年是沪小胖小龙虾,总是和淮海路不搭,走了
为什么以前上海人都会认同“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都会将莘庄、嘉定和浦东当作是“新加坡”来揶揄(“浦”和“坡”在上海话中同音)?那就是上海人与乡下人的区别;为什么以前上海最好最有名的店都开在苏州河的南面,在苏州河的北面多是小店杂店?那是上只角与下只角的区别。当然如今这一切已经成为自嘲的段子。
至于在这两大水土背景下的诸多内河的阴与阳、东与西,就是区域文化的细分,河的两岸往往就是两种身份的居住群体,桥的两端往往就是两种文化的集散地。
百盛的前世,是上海第一家电脑商店
所以上海是一方大水土,而在这一方大水土下,至少就是八方水土;按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说法,上海至少养的就是八方上海人。假如是一个男人,除非飞黄腾达突然发迹,否则很可能一生一世就生活在同一方水土里;假如是一个女人,就会带有不确定的因素,比如出嫁,比如一段情爱经历,比如动足脑筋,很有可能改变自己的水土纪录。
在地理意义上,上海是平原,而在精神和物质意义上,上海是绵延起伏的丘林,绵延之广,起伏之大,上海是独一无二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嫁得好”这个几十年前的女人课题,到了新世纪会转化为恨嫁之心。
在POPEYES吃炸鸡的人,知道大众服装店吗
几十年来,在淮海路这样的地方,搬出去了很多人,也搬进来了很多人。搬出去的人和搬进来的人,大多是不认识的,不过也有早就认识的,比如几十年前是小学同学。认识的人的一进一出,还真是有趣的事情。
有几十年后相聚的同学会,一个同学曾经是矮平房特困户,十几年前买了老公寓房子,还有一个公寓房子同学,搬走了。很奇怪,两个人的神色和举手投足,从小到老,没有改变过。住过矮平房的,依旧是矮平房的格局,搬走了的,仍不失住公寓的派头。公寓新主倒也富有自嘲:我这只清水大闸蟹,是从苏北空投到阳澄湖的。
没办法,一个人的格局和做派,是需要有“童子功”的。
本文选自我的《上海女人》,略作修改。
马尚龙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散文报告文学专业创作委员会副主任;编审
民进上海市委出版传媒委员会副主任
上海黄浦区明复图书馆理事长
上海评弹团艺委会顾问
著作主要分为三个系列,分别是《幽默应笑我》《与名人同窗》等杂文系列,《上海制造》《为什么是上海》《上海分寸》《上海女人》《上海路数》等上海系列,《卷手语》《有些意思你从来不懂》等随笔系列 。
我的新书《上海分寸》,上海书店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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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马尚龙 |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海却有八方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