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韦尔乔医生:在处方纸上插画与梦游

郝冰、王玉、薛京
2021-05-08 09:14
来源:澎湃新闻

韦尔乔(1964年-2007年),生于哈尔滨,是一名心脏内科副主任医师,他的画作绝大多数是在医院值夜班的空闲时间里绘成的,并画在了给患者开药的处方纸上,他用的那支笔就是他开处方用的钢笔。他的作品被用作马原、皮皮等作家、学者书籍的配图,出版作品50余部,包括《梦游手记》《古希腊智慧》丛书,《西方哲理漫画》系列等,创作插图近8500帧。

5月8日,“哲思的迹象——韦尔乔艺术文献展”在大连山上美术馆举办。澎湃新闻特此整理刊发相关纪念文章,从与其交往、评论画作和作为医生视角切入,以此纪念这位医生、插画家。

韦尔乔(1964年-2007年)

记忆中的尔乔

郝冰

一 

经年累月后,认识尔乔的熟人们已渐渐地不大再提及他了。或许,随着时间推移,这是一种自然。再或许,21世纪的社会发展速度太快,信息更替频繁、匆忙急促间,大家都苦于应对“熟悉”的陌生当下,散落些许记忆,这也算是常态。但我确信,当人们在缓下来,平静心情、逃避烦乱、净化思绪时,时不时地,还会闪现他的影子的。因为,尔乔在熟悉他的人们内心深处,还是存在的,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人们不大可能忘却他的。我仅就个人的印象、尔乔的半拉子发小,说说他的一二。

我开始接触尔乔,是他家从重庆回迁哈工大之后的事。因为那时,他哥已认认真真的画了一段时间油画了,而我却还没弄懂何谓油画呢。故此,我常去他家看他哥的油画也是很自然的事了。来来往往的,常和尔乔打照面。但那时,他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即便碰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

其实,我认识他应该是更早的事了,得往前推很多年很多年。因为打小,我们两家就是一个院子的。那个院子是两座楼夹一个空地形成的院子。那两座楼是哈工大的职工宿舍,位于现在的哈尔滨市动力区哈平路一带。如果我没记错,一座楼叫205,另一座楼则是206。院子挺大,而且是开放的,什么人都可出入的,凸显自由。对孩子们来讲,那是个很奇妙的院子,花呀、草呀、树丛,甚是好玩。远比鲁迅文章中的“百草园”更适合孩子们的成长了。估计尔乔就是在那出生的吧?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我小学时,尔乔家搬走了。几年后,我家也先后挪了两次窝,每一次搬家,不是离父母上班的地方越来越近了,就是居住条件大大改善了。当搬完第二次家后,我居然发现,我家又和尔乔家处邻居了,只不过是在同一座楼的不同的门洞而已。我的新家,同样是两座楼夹一个院子,而且是一个更大、更好玩的院子,开放、自由出入的院子。对孩子们来讲,那是一个更有吸引力的玩耍之地,空间更大,大树小丛的,在主要院子旁,有一排长长的仓储房,每个住户,都分到一个存储杂物的空间。在仓储房后面,还有一个地型起伏更大的侧院子,诗情画意的,神秘感十足。无疑,奇妙的两个大院子必然会拓展在那成长中的孩童们的心胸、视野和格局。尔乔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多少年的时光。

那时候,我也闹不懂为啥人们把这个宿舍楼叫做“七工地”,还以为附近有什么工程单位似的。后来才知道,如果从空中俯瞰,那是由两个“L”形的楼宇对着形成一个美丽的大院子,或者也可以说,是由两个“7”字型建筑组成的楼宇,所以叫“7工地”。它的想象力十足,创意超前,据说是由苏联专家给哈工大的工程师、教授设计的高职称的宿舍楼,难怪它那么精致、典雅,错落有致。入住当初,周围一切都看着那么精美,别致。我估计当初所有搬进那个院子的孩童们都会侧目,什么是审美?什么是条件优越?什么是环境俱佳?无不令人印象深刻。更夸张的是,在我家住的那个楼道里,居然还有个无人管理的公用电话。是那种只能在老苏联电影中见到,镶嵌在墙上那种精美木盒子式的古典电话。拨号盘和对讲坐固定在盒子上,而听筒则挂在木盒子的侧面。通话时,先把听筒从木盒子上摘下来,播号,一圈一圈的,然后把手中的听筒扣在耳朵上,嘴对着话筒一顿唠叨。完事,再把听筒挂回去。我时常好奇地凝视着不知从那来的大人们折腾着这一精美构件,讲着不知所云的话,甚是奇妙。那瞬间,愚钝的半大孩子的人生视野,俨然一步跨到了另一个新时空。不知尔乔家住的那个门洞是否有同样的东西。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虽然,大家会经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由于我和尔乔年龄差得大了一点,我们其实并不相“识”。倒是他哥,由于善讲“敌后武工队”的故事,尤其是肖飞那段,所以在一帮半大的孩子们中,印象是深刻的。

但没几年,尔乔家又一次搬走了。因为当时中苏关系紧张,为了分散重要的军工部门和院校军工专业,防止被一窝端!国家紧急出台了“三线建设”的应对措施。尔乔父亲的专业被纳入了疏散计划,自然需要挪窝了。这一次可不是在哈尔滨本地上折腾折腾挪了,而是一下子跨越了几千公里,扎进了号称“三大火炉”之一的重庆。在没有空调的年代,已习惯了东北气候的那些搬迁户,可想而知是怎么熬过那些夏天的。前几天恰好看到了一篇关于文革中军工企业的文章,才知道,尔乔家当时搬去的重庆市北碚区,可是中国军工企业的重要备胎。因为在其附近,就有一个耗资巨大的中国核工业的备用基地,但没建完,就下马了。因为,中苏关系没再进一步地恶化。

没几年,尔乔家又从重庆迁回了哈尔滨。由于哈工大当时没有合适的房子给上百户回迁家庭居住,就把原本是学生宿舍楼的“一宿舍”的部分房间分给这些回迁户临时居住。一宿舍是一个三层的回型建筑,中间必然也夹了个大院子。看来,在哈工大的地盘内,院子和空地绝不是稀缺资源。

在一宿舍,开始认识了尔乔。其实,更准确地说,认识尔乔,和他有交流,是在那之后的几年,大概是他高考之前,如果记忆没差错的话。

一个冰天雪地的下午,我去他家找他哥。那时他家已从“一宿舍”搬到了后盖的一个五层楼,那好像是三房一厅,估计是分给高职称的住房。但和“七工地”的设计和质量相比,实在是太简陋了。

二 

开门的是尔乔,他哥、他父母都没在。反正我也没事,就势和尔乔聊聊天。虽然说,认识尔乔很多年了,但我还真没机会和他单独聊过天。如果在平时,不是和他哥挤到一边去聊画了,就是被他父母“截胡”,聊起了家常,和尔乔说话的机会的确不多。

扯东扯西中,我仔细地打量了尔乔。他就如同将要步入社会的其他高考生一样,清瘦、面色缺乏光照,神情些许有点麻木,话不多,更不大会主动问起话题。在聊天之余,我也打量了一下尔乔家的环境。我们谈话的地方不知是他的房间,还是他哥的卧室,反正既没摆画之类的东西,也没杂乱的高考复习材料。房间内有张床,一个大书架。

从聊他哥,聊我上学的学校,再聊到高考,而后又聊到文学,聊到时政。文静之中的尔乔虽然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很简洁和朴实的。聊着聊着,温暖的室内温度使我抑制不住地发起困来,不一会,竟然靠着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不知迷糊了多久,醒了,我恍惚了片刻,才知道在哪。尔乔的家人依然还没回来呢,我也找了个由头,赶紧溜了。因为,聊天能聊到睡着了,着实有些尴尬!

我后来知道尔乔学了医。他毕业后,在哈工大附属医院任职了。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因为我母亲身体经常不适,时不时的得看看病,住几天院,点点滴,缓解一下。哈工大职工要是看病,得先在哈工大自己的附属医院看。除非病得严重了,经批准后,才能到其它的省市大医院治疗。故此,我母亲经常出入哈工大附属医院,见到尔乔也是必然的,而且,有时尔乔还是她的主治医生。我时常听母亲讲,尔乔是哈工大医院里口碑非常好的医生,他医术好,细心,体贴,耐心地倾听病患的唠叨,从不冷落病患。我母亲还特意强调,尔乔不仅因为我而对她好,而且她就没听到过别的病患说过尔乔的不是。从这来看,尔乔在哈工大医院里绝对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好医生!

一天,我借返哈之机,特意到哈工大医院,找了正在上班的尔乔。初一见面,他还打量了我一下。突然认出了我之后,他非常感慨地一把抓住我,“哥呀,哥呀,想死我了!”。这是小二十年后,我们再次见面时的情景。一般来讲,很熟的人很久没见面之后,再次相遇时,必然有类似的客套感慨的话。但这种话从尔乔嘴里说出来,却让人倍感亲切、诚恳和热情。顿时,我知道我在他的朋友圈子中,已拥有了一个位置了。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这一见,两人聊的话题多了去了!开始,话题交叉,语序穿越,不免有些散乱和无章。然后,话题扯到艺术上了。再后来,又侃上了电影,从各自喜欢的片子、风格,到一些导演。那瞬间,我似乎已忘了,我不是在和一个医生聊着电影,更像是在和一个搞电影的学究交换电影资讯呢。而且,越聊我越有些接不上茬。比如,在聊到我喜欢的美国电影《冰血暴》时,尔乔也喜欢该片。我喜欢它的原因是,一个美国的电影导演,居然能拍出颇具法国风格、还带有意大利味道的艺术类片种。尔乔不仅如此,而且还把该片导演科恩兄弟所拍的其它片子都看了,且记住了该片的出品年代,甚至还收藏了这些片子的DVD。侃到这,有些内容事实上已超出了我学电影制作专业所需要掌握的知识范围了,而更像是那些搞电影学、研究电影史的学究们感兴趣的话题了。有点滑稽的是,扯出这类话题的竟然是一个搞医的人。那一刻,时空有点失真了。我实在无法理解,朗朗上口的那些电影资讯,尔乔究竟是从哪淘来的。

过后细想,尔乔之所以掌握了如此厚实的电影知识,可想而知他背后花了多少时光和精力在电影上。如果我还想继续,那架势,他会继续无止境地发挥,直到我筋疲力尽为止。对此,我确信,尔乔的其他友人们,大概从无知晓,尔乔掰扯电影有多么的专业。而掌握这样的知识,绝非能通过一般性地围猎电影趣闻与八卦所能获得的。可以想象,尔乔的专业学习能力,是何等之强,记忆力有多么惊人。故此,尔乔绝对是一个不平凡的医生!

虽然这之前,我已知道他发表了一些插图,是在医用处方背后画的,但我还从没看到过他的原作,所以话题又转到这上。他立马就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些还没成熟,随便勾画的草稿给我。而且,尔乔还说好,隔天他还要给我看他更多已完成的插图。

不久,他一大摞的作品就摆到我桌子上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评论他的插图。因为我从没有用过任何心思和精力在插图上,虽然平时翻书的时偶尔能看到书中的插图,包括中外的。但一直都不留心琢磨!

记得小时候,最初看到插图是在那些儿童类读物,例如“董存瑞”,“黄继光”等。后来知道那些插图中的部分作者有董辰生、华三川,沈尧伊等。大一点之后看到了讽刺现实插图似的漫画,诸如丰子恺,叶浅予,丁聪等创作的。

而摊开在我面前的,则和那些不同。看了一遍之后,我觉得尔乔的插图无拘无束,横贯中西,隐喻、象征、抽象,拿捏自如。他画中运用了多种符号性的形象,涉及了许多诸如自然与宿命、生灵与死神、神秘和必然等命题,潇洒随意,驰骋翱翔。同时,有些画还渗透着些许寂寞和不安。不知他是在利用笔划交错的去思索什么?还是在线条和形状罗列之间去探究哪个指向?或干脆,就是简单而随意地勾勒和划画。不得而知!当时之所以没跟尔乔认真地聊他的插图,大家都觉得今后的时间大把大把的,找机会再聊不迟。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三 

我有时还真拿捏不透,在日常生活中,究竟什么样的人,拥有怎样的胆略,抱有何种信念,才能实质性地迈出专研本专业之外的陌生学科。显然,尔乔就是一个鲜活的例证!这同时也能解释了,尔乔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智慧和才能,去专研其它领域他所喜爱的学问,而且还能驾轻就熟的。为此,我确信,他绝不会满足就当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医生!他有更多的爱好、追求和梦想!

之所以和尔乔有许多见面机会了,概因我那段时间前后,也任职了哈工大的教书匠。当我站在哈工大的讲台上的同时,也继续在北京搞影视制作,并且,花在那上面的时间和精力会更多。所以,我那段时间,时空间转换的过于急促。频繁穿梭于两地之间,甚感忙碌。故而和尔乔见个面,聊个大天也是不易的。

我终于找了个机会,和发小、同是一个教学单位的朋友张,一同约尔乔出来吃个饭,聊聊天、闲扯闲扯。因为朋友张、尔乔和我本人,同是在哈尔滨动力区那个205、206职工宿舍楼里长大的。只不过,中间有些年,各自的家庭去向不同。多少年之后,大家又重聚了,我认为,这就是发小,这是哥们,更是一种缘分。饭局也同时约了电视台的吴姓女编导朋友。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吃完了饭,大家趁着兴,又去了一个昼夜茶室。我至今还记得,那个茶室开在哈尔滨动物园南门的马路对面,反而在哪吃的饭,却丝毫没印象了。

由于有饭局的铺垫,大家也聊开了,而且越聊越开心,居然笑声不断,一直疯到黎明。反正那个茶室里也没有什么其他客人,更便于尽兴呗!

茶室里的尔乔,让我见识到了他的另一面,有点意外。前面既讲了尔乔渊博的电影知识,又瞎分析了他插图艺术的造诣。这一晚,我目击了他更广泛的兴趣爱好。他的记忆力惊人,文革歌曲,老毛语录,唐诗宋词,朗朗上口,只要大家能提及到的,他都字句不差的,通篇朗读。各种歌曲,随口就唱,阴阳顿挫的,煞是好听。同时,他还会辅以大量肢体动作,手舞足蹈的,声形并茂,喜形于色。我看到了,那一晚,尔乔有多么开心,多么尽情尽兴。而且,他还善讲哈尔滨街头巷尾的嘎牙子话,即生动又搞笑,在场的人无不受其感染,笑喷了。那时那刻,他有多么高兴、轻松和兴奋!

过后,尔乔跟我说,他很久很久没这么乐呵了,太痛快了!

或许,这真是他的心里话!因为在那之前,某一天在哈工大校园内,偶然遇到了尔乔的爸爸。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碰到一起,自然聊了好大一会!其中,很多话题聊到尔乔。他爸的核心意思是,尔乔联系的人不多,不善人际关系,胆小怕事,没事希望我和尔乔多聚聚!为此,不几天后,也就有了前述饭局!

看来,我一直秉持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搞吃喝庸俗的那个原则,也未必适合每一个人。

事后回想,撒了欢的尔乔,可能很难和他爸爸习惯了的那个静默的小儿子相吻合,尔乔对撒欢场合的驾轻就熟,也说明他丝毫不生疏这种调侃嘻闹。他爸爸,许多认识他的人和我本人其实还是缺少多层次地了解尔乔。那晚我们几个人见到的尔乔,更应该是率性的尔乔,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对高兴的事尽情尽兴,对在坐每一个人都敞开了胸怀的性情中的尔乔,一个魅力十足,且愿意撒欢的尔乔!那一刻的尔乔,并不是常人能见到的尔乔!

或许,如果那晚就几个大老爷们推杯换盏的,也可能是另一番常态矜持的场面。但有了电视台的漂亮女编导参与,尔乔尽情的撒欢劲也就有了由头了。估计他那时的发挥,会比平时的更精彩、更尽情了!看来,尔乔在多才多艺的同时,更是一个性情中的人,一个不屑于压抑、隐藏自己热情的人。

在这篇文章之前,偶尔也和不同行业的朋友们聊起过尔乔的事,其中,居然有些人还知道他,有印象一个医生插图画得很好,看过他的报道。但我本人却不看这类的报道。因为怕想起许多往事,我更情愿继续保留我个人对尔乔的直觉认识。

尔乔之所以独特,在完全不相干的领域中多有建树,恐怕与他拥有的超乎常人的热情,充沛的精力,对社会各类现象的好奇心,以及在探知和专研过程中并发出来的乐趣分不开的,只有如此热爱奇妙众生世界的人,方有可能取得“非”常人所能取得的成就!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因此:

尔乔是一个有别于常人的医生,认识他的人是不会忘记他的;

尔乔是一个关爱电影艺术的“专业”业余爱好者,了解他的人是不可能遗忘他的;

尔乔是一个对插图艺术有独自见解和悟性的“非”职业画家,在人们欣赏他的作品时,会缅怀他的;

尔乔是一个拥有许多传奇故事的“非”常态人,知道他的许多往事之后的人们,也同样是会怀念他的;

尔乔更是一个热爱生活、兴趣广泛、博学多才和激情四放的“超”自然人,文史资料中已有他的一席之地,但如何归类他,必会留下一个纠结!

2021年4月

看画所想

王兰

尔乔的画,大都是画在一些公文纸的背面,其正面不是空白的病志表格就是印着两叶肺的透视单。那支笔,也就是普普通通的钢笔,既不是管状笔头的绘图笔也没有象专用速写笔那样折弯的笔头,就是写字开处方的钢笔。的确,他的画也就如写字一样,是达到了随心所欲的纯熟,而这种“熟”,绝不是仅限于运笔的自如,不仅限于对形象的把握与锻炼,不仅限于构图的奇异与合理,下笔即成画面,而更在于他的画如同好的文学一般地成为一种美妙的语言,自如地描绘出他之所想,他头脑中的哲理和幽默。

尔乔是大夫,以我之想见,大夫是最多地接触,和最反复地思索过生与死这一主题的人群。这个主题在尔乔的画中占着不小的比重。对于死亡,他是正视着的,并且同时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戏谑。看到画面上的主人公舒服地坐在软床上,在温暖的灯光下看着书,对于徘徊在窗外的死神毫无知觉,我想这也真反映出一个大夫的观察与思考吧。又有一幅画,在火葬场烟囱所冒出的烟气中,一匹马由一个天使牵着,死者乘坐马上,一路哼着小曲而去,这画简直可称为一首优美的安魂曲了。或许,说一位大夫善谱安魂曲恐怕会引起众议,其实这位尔乔大夫的医术还是拿得起来,因此,他在特诊室上班。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尔乔大夫是地道的医学院科班出身,对于画只是业余爱好,大批的画就在他当值夜班的时候信手画出。看得出来,画得这么轻松自如,非得有相当多的量不可,而想必夜深人静之时是特别有助于引人深思,突发奇想。从画中,我甚至可感觉到一种夜的幽静与神秘。寓意与情趣,是在这种特别熟练而专注的状态中自然地流出来。相比之下,我深感我们这些所谓的“专业人”画得太累,加上很多有关于安身立命的杂念,使我们的画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我们并且太过于被一种专业的自我感受而无形地制约,从而形成了我们这一群人所特有的一种心态,而这种心态所给我们自己造成的影响,又由于我们的麻木而无所感觉了。我们被一种主观的和客观的制约所牵制着,常常忘记了自己到了哪里而又要向哪里去。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也正是因为感觉到这些,所以我才特别地喜爱和看重尔乔的画。我并不是说,这些画的技法就达到了多么惊人的高度,也绝非说我们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就一定画不出来。我是想借一位大夫的画,让我们从摒弃了所谓“专业”和“非专业”这一个角度来感受一下,也许,只有在这么样的情形之下才能给予艺术的创作一个“还原”。这就是不拘什么形式地去自然而流畅地表达内心。我想也许我们背“专业”的思想包袱过重(虽然这包袱也有它好的一面,结果把一个优势反倒变成了劣势。如同我们在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呆得久了,需要开一扇窗,才能明白这室内的空气是怎么一回事。我因此才热心地向大家介绍尔乔的画,并非让大家放弃专业,都去干别的。

医生韦尔乔

薛京

韦尔乔曾数次抢救过心脏已经停跳的病人,当病人家属已经放弃希望时,他仍然口对口地为病人做人工呼吸,直到救活。

“尔乔得的是神经内分泌型肺癌,这种肺癌极其凶险,发展快。”哈尔滨工业大学医院院长孙雪梅说,“尔乔走了,很多人都非常难过。他去世那天,一个他治疗过的老大爷听说后,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韦尔乔平均每天要看90个门诊,有的患者还点名找他看病。患者从不以他的医生身份称呼他“韦大夫”,而是亲切地唤他“尔乔”。不少病人都记得这个和善幽默、长发及肩的大夫,“生病的人,一般心情都不好,但他们找尔乔看病时,尔乔几句话就能把他们逗笑了,让人感到亲切温暖。”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韦尔乔作品

1997年,韦尔乔的画开始小有名气,患者称呼他“大画家”。不过他对自己的定位仍然是医生,常以“曾连续三年被评为技术能手,大照片贴在院里的光荣榜上”来标榜自己,还总爱拿了大部头的英文专著,到同事那里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底气十足地说,“这里所有的词儿,别管多么稀奇古怪、犄角旮旯的病名,你随便翻,随便问,我都能用英文答上来。”

和韦尔乔一个科室的同事原晶回忆说:“尔乔记忆力相当惊人,英文特别好,和外国留学生用英文探讨文学艺术,那水平让留学生都惊讶。他还会唱京剧、豫剧,有一次模仿赵本山的小品,惟妙惟肖。”

名气越来越大的韦尔乔,仍然每月拿着两千多块钱的工资,兢兢业业地工作。只是收到出版社寄来的汇款渐渐地多了,他呼朋唤友地到附近的火锅店大快朵颐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他的朋友高岩回忆那种场景时说,“在人声嘈杂的小饭馆里,尔乔一边喝啤酒一边啃鸡架,一脸陶然。”

韦尔乔的朋友多,而且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医院里的清洁工小丁有轻微的智障,很多人对他避而远之,只有韦尔乔常常和他搭话。小丁结婚时,给医院的员工们发了请柬,韦尔乔带着精心选购的礼物欣然参加婚礼——那天,他是医院里惟一的嘉宾。

    责任编辑:陆林汉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