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才子佳人”,走向“山海情深”,越剧的现代戏创作该如何出圈?

2021-05-09 12:24
上海

原创 胡红萍 文学报

“山为骨,水为脉,(梯)田为经,竹(篾)作纬”。

越剧《山海情深》是上海越剧院潜心数年进行艺术探索的成果。如导演杨小青所说,越剧不能再沉溺于才子佳人的时代,要在保留抒情、唯美与浪漫的同时增强剧中的力量感,这种力量感的增强是需要在每一部越剧中努力的。她为这部戏赋予了多彩贵州的多彩、未来感的竹编服饰和云遮雾绕的诗意。

该剧演出后,外界普遍肯定这是近年来颇有分量的一部越剧现代戏作品,它在创作上的得与失,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思考。

2020年是我国脱贫攻坚战决胜之年,作为上海越剧院潜心数年艺术探索的成果,《山海情深》以独特的艺术视角反映了这一伟大事业。该剧以贵州苗寨生活为背景,采用越剧擅长的故事讲述方式和情感渲染手法,通过上海父女情和苗族婆媳情两条线索,表现了上海干部扶贫援黔过程中的艰难和悲壮。

《山海情深》的服装达到160套,对于多次和张艺谋、陈凯歌等导演合作过的服装设计王秋平来说,复杂程度超过了她的想象。最终,她结合苗银、百褶裙元素等,让时装、苗族服饰、竹编元素进行了一次融合。

越剧很早就开始演绎少数民族题材(包括异域题材),如古装戏《春香传》(朝鲜)、《沙漠王子》(蒙古族)、《香妃》(新疆维吾尔族)、《木棉红》(海南黎族),现代戏《不准出生的人》(藏族)、《红色医生》(藏族)、《黛诺》(云南景颇族)等。少数民族题材一方面拓宽了越剧的表现力,因为每一个民族的生活都是一种独特的色彩和风情;另一方面,少数民族题材可以弥补许多戏曲现代戏的短板。在服装上,少数民族服装比汉族现代服装更绚丽更有层次,有的还保留了许多传统服饰的特点,有助于戏曲演员身段动作的发挥,大大改善现代戏表演手段缺乏、舞台动作无所凭依的情况。此外,少数民族大多数能歌善舞,演绎少数民族题材自然少不了民族歌舞的运用,这也为现代戏的创作增加了许多艺术手段。《山海情深》一剧就大量地运用了苗族歌舞,精心编排的民族舞蹈观赏性强,动听的民歌民谣也为全剧增色不少。创作者显然有意识将歌舞提高到剧目整体的审美层面上而不仅仅是点缀,歌舞的运用使舞台节奏衔接流畅,完全避免了戏曲现代戏常犯的“话剧加唱”的毛病,为越剧现代戏的创作积累了新的经验。

越剧《春香传》海报

老一辈越剧艺术家有感于自己“家底薄”,善于从各种艺术形式中汲取营养。从越剧历史上的一些少数民族题材剧目来看,他们对各个民族特有的舞蹈样式都充满了兴趣,并且善于利用,推动越剧创新。《山海情深》中的新米节舞蹈和竹编舞蹈等群舞场面,虽不一定是苗族原汁原味的原生态舞蹈形式,但民族气质浓郁,舞台呈现热烈,达到了艺术上的和谐。在现代戏创作中,剥离了古典戏曲长期建立起来的一些规范和手段之后,民间和民族歌舞的运用成为戏曲演员表演的有力凭依。应该说,《山海情深》借鉴歌舞元素,使之和戏曲剧种的风格融为一体,对剧种的发展既有新的增益,又保持了原本的特色,而没有变成纯粹的歌舞剧,这种探索是值得肯定的。

但我们依然要对戏曲中歌舞的运用有更理性的认识。传统戏曲中所谓“无声不歌”、“无动不舞”,指的是程式化表演的歌舞性。这种“歌舞”是与戏曲舞台表演完全合一的,是内在的节奏;而我们现在创作现代戏时,运用民间歌舞甚至现代舞蹈显然是一个从外添加、组装的动作,因此在为戏曲注入新的艺术元素的同时,还存在着一个与剧目叙事、剧种风格是否贴合,异质元素是否遮蔽剧种本体而使后者变得不伦不类的问题。《山海情深》在这方面做了比较大胆的尝试,除了苗族歌舞之外,还运用了现代音乐、现代舞蹈与传统的、民族的元素形成对比,相互激发。同时,纯正的越剧流派唱腔的运用,以及演员们在越剧传统规范里的表演,也最大限度保留了剧种本身的特色。显然《山海情深》的主创们对于这种创新是经过全方位思考的。在此基础上,如果能更深入地将民族歌舞和现代歌舞的元素无痕“化用”到剧种原有的表演手段和音乐唱腔里,进一步推动剧种的发展,尤其是音乐唱腔的革新,将是越剧更好的出路。

《山海情深》之前,上海越剧院创作的最近一部现代戏为2015年12月首演的《燃灯者》。从2015到2020年,五年时间内,剧院创作了《洞君娶妻》《凄凉辽宫月》《素女与魃》等有相当影响力的古装剧目,却在现代戏创作上出现了空白。

在全国大力倡导戏曲现代戏的当下,上越现代戏创作的短暂停留体现的并非对时代的疏离,而是艺术态度的审慎。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越剧的“时装戏”开始,比较宽泛意义上的“越剧现代戏”实践历史并不短,也诞生了《祥林嫂》这样的经典现代戏作品,但越剧至今仍以女子越剧为主体(全国有男女合演的越剧院团仅有上海越剧院和浙江小百花越剧院两家。)并且依然没有改变大多数观众对于越剧擅长演古装戏的固有观念。根本原因在于现代戏实践中尚有许多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然而面对日新月异的现代生活,戏曲创作者是无动于衷,依然沉浸在古老的语境里进行传统叙事,还是迎难而上让戏曲直面与现代人密切相关的命题,以便融入今天的生活和当代人的情感,几乎是不言自明的。现代戏的创作是接通古典戏曲与现代生活的桥梁。《山海情深》的创作,除了剧目本身的艺术性之外,最可贵之处便在于它标志着上海越剧在越剧现代戏的创作上勇敢地迈出了新的步伐,以其鲜明的当代性呈现在越剧观众的眼前。但是越剧现代戏未来的路在哪里,怎么走才能更扎实、更当代、更“越剧”,依然没有明晰的方向。尽管如此,以《山海情深》为契机总结得失,进行更深入的思考,是当下可以做的一件事。

关于主题创作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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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国家与政府层面倡导的重大主题创日益作成为戏曲创作的主要方向,如为了表现我国伟大的扶贫事业应运而生的一系列“扶贫戏”。为了防止同类题材作品的千人一面,并且达到一定的艺术水准,戏曲创作者还需要开拓思路,加深对这一伟大国策的理解。贫困问题既可以放到历史层面,来思考中华民族不同地域贫富差距形成的历史文化根源,也可以放在全球视野内观照整个人类的生存与发展。贫困除了物质的匮乏,也有精神的闭塞,它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层面都交织在一起。如果能够视野开阔一些,扶贫题材戏就必然不会满足于简单塑造一个好官员形象或者讲述一件脱贫事迹。

越剧《燃灯者》剧照

显然,《山海情深》已经跳出了前期扶贫题材剧目的一些窠臼,其中没有官与民,“扶”与“被扶”者的泾渭分明,它把所有的人物都放在普通人的位置来审视,以越剧擅长的情感抒写为条线,通过一对父女情和一对婆媳情从误会到消除误会的细腻曲折的刻画,在“扶贫”的大框架下突出了人情美和人性美,达到了感人的艺术效果。另外,该剧把扶贫大业放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来审视,不是一味地歌颂,而有着深刻的反思,体现了越剧创作者的思想深度。这种不盲从潮流,冷静地从剧种特点出发对主题创作进行细化、深化的思路是值得肯定的,也是未来越剧现代戏创作不能放弃的一个宝贵经验。

关于越剧现代戏题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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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题创作之外,越剧现代戏还需要关注市场,实现题材多样化。江浙沪地区是中国东部经济发达地区,是越剧的原生区域,至今仍为越剧提供先天优渥的市场。但要把这些市场真正盘活,吸引当代年轻人进入剧场,越剧现代戏的创作必不可少。而越剧现代戏的前景则有赖于在题材上认真钻研。

图为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红楼梦》剧照

面向市场的进行创作,意味着越剧创作者必须要跳出精英知识分子的视角,重拾亲民的好传统,真切关注当代普通民众生活尤其是当代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如此越剧现代戏的题材便可以宽泛很多。例如爱情和婚姻题材,曾几何时,这个越剧赖以“起家”、也是最擅长的题材被现代戏淡忘了,甚至被某些创作者认为过时了。且不说爱情和婚姻是文艺永恒的主题,在任何年代都不会过时,只说越剧史上许多久演不衰的作品,都是以对爱情和婚姻的细腻演绎打动了亿万普通百姓观众的心灵,并且久演不衰,《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红楼梦》《碧玉簪》《盘夫索夫》莫不如是。爱情和婚姻观念的变化体现的是时代、社会的变化,在不同的年代会遇到不同的爱情与婚姻问题,绝不存在过时之说。作为一张“上海文化名片”,上海越剧理应去关注当代都市人的爱情和婚姻生活。再扩大一点,当代都市题材——涵盖着当代职场、商界、教育、医疗等各领域,蕴藏着很大的开掘空间。如果能从平民视角对这些领域内的故事进行戏剧性地展示,不失为越剧现代戏创作的一条宽阔路径。

关于越剧现代戏创作和剧种改革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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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认为,越剧要往前发展,就必然要打破原有的审美风格,大胆创造新的风格。的确,现在所谓越剧的风格如清秀柔美等,其实是对鼎盛时期女子越剧整体风格的概括和总结,越剧四大经典剧目便是这种风格的集中体现。回溯过去,越剧从1906年诞生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黄金时代”(姑且以1962年《红楼梦》的诞生作为这个阶段的一个节点),历经了近60年的发展。这期间越剧为了适应上海的演艺环境,几代艺术家作了无数的实验和尝试,最终扬弃了许多不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建立起新越剧的面貌,得到了戏曲界的公认。而从“四大经典”的诞生到今天,越剧又走过了60年左右的历程(时间甚至超过前一段),这期间越剧生存的环境又发生了很大变化。文化语境的变迁和时代审美理念的变化,加之越剧自身也在男女合演及拓宽剧目题材方面展开了多种尝试,这些都成为当今越剧现代戏创作的新语境。当代越剧创作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完全固守传统女子越剧的审美风格。越剧现代戏的创作和探索,某种程度上也承担着剧种革新的使命。对此,我们首先要鼓励大胆尝试,大量实践。改革的过程从内而外渗透式进行的,既不应该立即宣告打破原有剧种规范,也不应该处处给自己设限,而应在长期扎实的实践中以富有艺术生命力的现代戏作品使改革成果得到承认。

《山海情深》剧照

《山海情深》的创作,显示了越剧在新的时代条件下迸发出的剧种活力以及越剧现代戏创作的阔大空间以及重要使命。这是一个新的起点,期待越剧现代戏一往无前,再创佳作。

稿件编辑、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舞台剧照

1981·文学报40周年·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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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走出“才子佳人”,走向“山海情深”,越剧的现代戏创作该如何出圈?| 新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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