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亡的见世物小屋,和人鱼标本中的民间博物学往事

2021-04-30 07:45
上海
当人们看短视频开2倍速的时候,一些猎奇且难登大雅之堂的事物,也正在迅速消亡。

比如乡野马戏团。

▲ 十多年前,这种乡野马戏团是窥视世界的窗口,但时至今日想找张清楚点的图都很难了

即便相传孔子曾说过:“礼失而求诸野”。但现在它早已归入到历史的范畴,成为了被人遗忘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因为4G网络普及了,这种马戏团也就慢慢干不下去了。

实际上,类似的事情在其他国家也曾出现过,甚至被纳入了民俗文化领域。

拿日本来说,如果你喜欢看点禁片,那么相信你对“見世物小屋”这个概念绝对不会陌生。

▲ 《少女椿》的故事,就开始于一个极度猎奇的見世物小屋

其实,見世物小屋在现实生活中是存在的。它的卖点只有一个,就是猎奇。

精神抖擞的售票员拿着扩音喇叭,像你诉说着世界的怪诞。好像你只需掏上几百日元,就能将世界上的奇观尽收眼底。

而看板,就是見世物小屋的门面,甭管和表演内容是否相符,画面内容必须要足够吸引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调动人们伸手摸钱包。

▲ 宠物表演,看着平平无奇,但看板上的空中飞行术则格外诱人。

▲ 大石碎胸口也是保留节目

更多的表演即便从今天的眼光来看,用大开眼戒来形容也一点也不为过。特别是在几十年前,人们对于文明的理解还存在着局限。

许多表演貌似已经超越了猎奇的范畴。譬如身上长毛的女孩,会被称为“熊娘”,口中衔蛇为观众表演。

▲ 熊娘的广告

被誉为“日本海伦凯勒”的中村久子,因为四肢残障。据说早年间也曾在見世物小屋表演,被人们称为“达摩女”。

▲ 中村久子

但时至今日,見世物小屋却在消亡。

50年代末,見世物小屋在全日本仅剩48家。1975年,身体残障者的演出也被取缔了。目前仍在活跃的見世物小屋已经成了凤毛麟角,譬如著名的“大寅興行社”会在机缘巧合的时候,在东京花园神社进行表演。

更多的情况,则是消亡和土崩瓦解,最终被博物馆和民俗展览收容。

但是,在見世物小屋中,还有一类奇特的展品。却承载着另一种意义的价值,那就是传说中生物的标本。

接下来我们不妨看图说话,给大家讲讲这些有趣的标本。

昭和12年,《歴史写真》曾刊登过一则人鱼标本的图片。据说收藏者是一个叫東浦庄太郎的人。

而在别府县,也有个名为“八幡地獄”的温泉。在战前,这里曾存在过一个“怪物馆”。收藏着鬼的骨骼、人鱼等标本。有说法认为,这些幻兽的遗骸已经在战火中亡佚,永远不复存在了。

没有看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在日本妖怪中,有个叫轆轤首的生物,能把脖子伸得老长。如果走夜路的时候碰见,可以说惊悚至极。

而在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館前两年的展览中,轆轤首的标本却出现在了展品中。

▲ 这具标本面部痛苦,好像正在诉说什么秘密

奇怪的是,根据展览的介绍。这具轆轤首标本的收藏地,其实并不在日本本土,而是荷兰莱顿的国立民族学博物馆。

为什么日本的妖怪标本,会被收藏在荷兰呢?

这背后其实涉及了一段隐秘的博物往事。首先,上述所展示的标本,其实可以理解为伪证。根据学者高山宏的著作《表象の芸術工学》记载,江户时期,一些职人会用各种动物的残肢制造幻想中的生物。

这其中,人鱼标本的数量可以说非常之多,或许是方便取材,还不容易露馅。

▲ 人鱼标本的制作方法,主要就是把猴子和鱼的部分身体拼起来,刷上日本酱油,再扔到廊下风干

而在江户后期,长崎的“出岛”与荷兰保持着贸易关系。一些标本就借着独特的贸易交流,被介绍到了荷兰,以及西方社会。

▲ 出岛是长崎港内一个扇形的人工岛

在这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人鱼。

毕竟人鱼在西方文化中也是存在的。何况那个年代的认知也充满了局限,传说中的生物和现实的动物之间,还存在着一个模糊的地带。

终于在1842年7月,一个标志性事件出现了。

当时,一名叫格里芬的英国人来到了纽约市,他自称是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成员。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劲爆的消息:这哥们儿在南太平洋的斐济岛逮住了一条人鱼。一些报刊的记者亲眼目睹了人鱼,也信以为真。

很快,著名的马戏团商人巴纳姆介入,他不仅说服了格里芬在自己的博物馆展出这条美人鱼(据说这个博物馆其实更像个見世物小屋)。

还印了1万本宣传册,配上了诱人的裸体少女人鱼插图。然后,格里芬开始了令人瞠目的演说,他的观点是,陆地上的生物,在海洋中都有对应。譬如海狮、海狗、海马,所以大家必须相信,世界上存在着人鱼。

但最终,参观的人们却十分失望,首先这人鱼标本实在太丑了,和西方人认知完全不同。其次,这就是一个骗局,所谓的格里芬,其实是巴纳姆的托儿,一切都是巴纳姆做的局而已。包括这个人鱼标本,据说都是巴纳姆从一个艺人手里租的,而艺人则是从海员手里买的。

▲ 巴纳姆自传中的人鱼插图,但是实物据说已经亡佚了

当然,如果单纯用虚假,来否定一个具有文化脉络事物定性的价值,那么我们丧失的是更多的乐趣。

我们不如抛开真假,先做一个大胆的猜测:巴纳姆的人鱼,极有可能来自日本。

我们可以拿荷兰国立民族学博物馆收藏的日本人鱼做个对比,两者动作都出奇的一致,即便不是日本真传,那怎么也得是嫡传。

▲ 荷兰国立民族学博物馆收藏的日本人鱼

但是,和巴纳姆人鱼截然不同的是,荷兰的美人鱼在历史中,扮演着另一种角色。

这只人鱼是在1883年被移交到博物馆中的。而此前,这人鱼在商人买入后,被献给了王室,很长一段时间它都被收藏在当时极为流行的“好奇柜”当中。

猎奇之物得到了收容,也承担了很大一部分的文化意义。

至此,借由人鱼,我们也将目光从見世物小屋转变到了博物以及好奇柜的层面。

目前普遍认为,好奇柜诞生于16世纪,概括说明,就是收藏家陈列自己稀奇物件和珍贵文物的房间。但是,关于好奇柜设立的目的和意义,却有着很大的理解空间。

首先第一个层面,是关于知识。一些学者对于好奇柜的理解,更加看重“现代博物馆的雏形”这一点。它通过藏品的编排,逐渐形成了科学思想。还为教育提供了基础。这其中,奥勒·沃姆是个典型。

▲ 奥勒·沃姆的收藏

通过收藏和研究,奥勒·沃姆在1638年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独角兽是不存在的。所谓独角兽存在的证物,那根怪异的角,其实从属于独角鲸。

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这来自于游乐和收藏的狂热。

涩泽龙彦曾打过一个有趣的比方,他把这种感觉,比做小时候珍藏的盒子。

盒子里装着自己心爱的秘宝,而收集这些心爱之物的过程,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快乐。

▲ 顺着涩泽龙彦的思路,如果你有收藏的习惯,可能更容易体会到这种感觉。收藏能让人乐在其中,还能体会到不一样的成就感

或许有一些人会认为,博物馆出现了,好奇柜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但我个人不这样认为。

因为与前者相比,好奇柜其实更能体现收集和陈列带来的乐趣和热情。而且这种收藏,并没有因为正统性而把想象拒之门外。相反,好奇柜给了各种脱离常规之物一个恰到好处的容身之所。

历史上的好奇柜没见过不要紧,但国内的怎么也得逛逛。

从四年前开始,策展人大石策划了一系列好奇柜展览。

▲ 《好奇柜 魔都首届博物艺术展》展览现场,2017年

用大石自己的话来形容,“好奇柜”是“一个既野蛮又文明的展览”,它介于收藏和创作之间,同时不受学术桎梏与资本挟持,充满浓浓的民间博物学味道。2018年,我在北京参观了大石策划的另一个与好奇柜血脉相通的展览:《臆想仓库》。

▲《臆想仓库》展览现场,2018年

在臆想仓库中,展厅变成一个庞大的仓库,幽暗死寂,各种千奇百怪的“臆想之物(展品)”被无序地置于货架上。其中涉及神学、科学、解剖学、生物学、心理学、历史、宗教等门类。参展人的身份也五花八门,包含了艺术家、科学家、设计师、手工艺人、音乐人以及各种藏家玩家。

展览的位置在三里屯,这让人感觉繁华当中有一个结界,将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慷慨地收容,形成一个臆想的仓库。

▲《臆想仓库》展览现场,2018年

至此,我也开始对大石所说的“文明和野蛮”有了些自己浅薄的体会。

我理解中的这两点,其实和16世纪的好奇柜一脉相承。一方面它“野蛮”,是展品够奇、够大胆,形式也不拘泥于框架和束缚,给幻想提供了一片自留地。而文明,则是展品的专业性和背后承载的文化脉络,是十分严谨的。

▲《好奇柜》往期展览的部分展品,非常能吊起人好奇的欲望

2019年,大石以好奇柜的品质策划出一个与之相辅相成、名为“玩物丧志集”的线下活动,顾名思义,就是集结了各种“玩物丧志者”的怪咖大会。

各路奇人异士携带自己的作品、藏品展示、售卖、分享、流通。五花八门,无奇不有,野趣十足。在大石看来,这才是有趣市集应该有的样子。他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结果,并称之为“属于成年人的浪漫”。

▲ 玩物丧志集现场,2020年

这让我想到了好奇柜的另一个衍生概念,即为“移动的博物馆”。1994年,艺术家罗恩·皮平创作出了下图中的艺术品。好奇柜被装进了手提箱中,好像移动着展示。

▲ 移动博物馆,手提箱式收藏箱的现代复制品,罗恩·皮平,1994

而“玩物丧志集”,在我个人看来,一方面看是一个复古的市集。另一方面是好奇柜的另一种形态,它变成了更接地气的市集,或者说流动的民间博物馆,不仅可以展示,还可以流通。

“猎奇”并不在于刻意,而是通过热爱和物的流动,让常规之外的文化,在民间真正野蛮生长。

▲ 玩物丧志集上的货品,或者说叫展品更合适?

如果你对于常规之外的事物充满兴趣,那么不妨先从“玩物丧志”开始。

今年五一期间,第七届玩物丧志集即将在杭州举办。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这次联合了闲鱼,一个线下野蛮生长,一个线上藏龙卧虎。这次梦幻联手,究竟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赶集之前,先睹为快,我们看看都有啥。

博物

Wonder Market

▲ 栩栩如生的鸟类标本和复古家具搭配在一起看,简直相得益彰

▲ 藏品风格十分奇特,背后好像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历史和文明,带给人无限的遐想

▲ 精美的标本,无疑是给了生物二次生命。我们可以看到胚胎标本、浸渍在罐子里的蛇、鞭蝎、蜥蜴、石龙子。但这和学校生物标本室的感觉完全不同,因为其中带着一种复古的美感

手作

Wonder Market

▲ 蝴蝶的翅和标本与手作艺术品达成了紧密的联系,最直观的感受,就像爱丽丝掉进兔子洞的那个瞬间

▲ 历史上,蒸汽时代就像个早夭的孩子,在电气时代来临后便逐渐落寞。但在蒸汽朋克的奇想中,它依旧可以续写神话。大家也可以想象下,如果蒸汽昆虫真实存在,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

▲ 软陶制成的娃娃,可爱之余,胸口的书与扑克牌从字体和配色方面,都有种复古的感觉

▲ 有必要和大家讲讲,毛猴是一种源于清代的传统工艺品,由蝉蜕等中药材制成猴儿的形状,可以说活灵活现。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不就是中国早期的見世物+手办吗?

玩具

Wonder Market

▲ 放眼望去,特摄片中的角色尽收眼底,我最先认出的是右下角的马格马星人,在《雷欧奥特曼》里,就是这哥们儿带着孪生怪兽,把赛文的腿干折了

▲ 一个梦幻的柜子,不知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Sofubi背后承载着一代厂商的荣耀和血泪,也见证了特摄的兴衰

▲ 说实话我很难去界定古董娃娃改算玩具还是艺术品,或者说两者都算。但古董身上散发的魅力,是无法取代的,不仅有时间的印记,还有背后的故事

▲ 如果你想让自己的房间兼具活力和积淀,那么收集中古玩具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上个世纪的审美总是那么别具一格,即便今天看,还是赏心悦目

复古

Wonder Market

▲ 古着是复古文化的重要一环,相比量产的衣服,心仪的古着往往出一件少一件,错过机会,可能将来就很难找到了

▲ 来自60s-80s的古董首饰,可以看出素材源于腕表,没有了表针的表,好像象征着时间永驻。这让人想起国安修二的一首老歌《針のない時計》

▲ 收藏唱片的乐趣有三重,一是听,二是欣赏封面,三是把音乐“实体化”,纳入自己收藏的范畴

更多的内容,没法一次性概括。因为本次参与玩物丧志集的团体和品牌,超过了三百家,是国内迄今为止参与人数最多、品类最丰富的市集。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打着市集幌子的民间博物学狂欢,它留着正统的民间博物学之血,是当之无愧的当代好奇柜。

原标题:《消亡的见世物小屋,和人鱼标本中的民间博物学往事》

阅读原文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s://renzheng.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