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我的第一间“书房”

任大刚
2021-04-25 21:10
来源:澎湃新闻

前不久的世界读书日上,有机构公布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调查:中国人均书房面积仅0.65㎡。这个数字,实在不大。其实,从爱上读书到现在,我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要有一间专属自己的书房。

读书当然需要环境。以我有限的读书经历,若非奇人异士,窃以为读书的天然环境上,天气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人工环境上,氛围不能太闹,也不能太静。身心环境上,心烦意乱病痛难耐不适合读书,心如止水体态轻盈也不适合读书。

而即便是奇人异士如关云长者,华佗为他刮骨疗伤之际,摆的pose也不是常见的诵读《春秋》,而是下棋,可见在他那个身心环境下,是无法完成他最钟爱的读《春秋》了。由是可知,读书对环境的要求,实在是要高过下棋的。

我最称心如意最为难忘的读书环境,是上中学时候,放暑假了,家里交给我一项任务,是每天上午去看看稻田里有没有水,没有水的话,就放水淹住水稻根部,以利其成长。通常的天晴日,上午时分,已是骄阳似火,酷热难耐。我戴着草帽,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拿着一本书,去给稻田放水。勾开水渠缺口的草泥,看着水开始缓缓流进稻田后,我就转身去附近小村旁高高的竹林下,往大石头上一躺,在河风轻拂,竹树摇曳,知了嘶鸣,鸡鸣犬吠中,慢慢地看闲书。

这是我的第一间“书房”。

我已忘记从哪里得到三本上海书店出版的《历代小说笔记选》,竖排版,繁体字,文言文,对一个中学生来说,犹如天书,难度无以复加。但那时候实在得不到什么可读的书,再说人也不能走开,否则其他人也要放水,兴许就填了你的缺口,弄不好水稻就被毒日晒枯萎了。

不能走开,也干不了什么,反正无聊,反正有的是时间,再难的书,也硬着头皮读吧。渐渐地,可以猜出那些反复出现的繁体字究竟是个啥了,借助语文课上那点可怜的文言文常识,能够似懂非懂地知道作者叙述的是什么意思了。

在我的这间独特的书房里,我第一次看到“扬州十日记”、“蜀碧”,经久难忘,难以释怀;第一次看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上海滩中西交流碰撞的光怪陆离,心生向往;第一次猜出“德律风”应该是telephone,狂喜不已;第一次看到古人用文言文描写的香艳故事是那么回味悠长……

厚厚的三册《历代小说笔记选》,在一片墨绿色的稻田面前,为我打开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每天吃完早饭,不用父母吩咐,也不管稻田里有没有水,我便扛着锄头,戴着草帽,带着书,去我的“书房”看书,越看越觉得文言文不是障碍,繁体字也不是障碍,竖排版更便于仔细阅读。越看越懂,看完后面的,又把前面看不懂的翻过来看。

时间在不知不觉飞逝,等到烈日当顶,猛然惊觉,匆匆去看看稻田里的水,已经很深了,赶紧填上缺口,踩着滚烫的路面,怏怏而回。

那个有大石头的小村落旁,是我那个时候最佳的读书地。在家里,无论坐在哪个位置,我是看不进这种“怪书”的,这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年少时候,在一间不羁的“书房”里,看完三本不拘一格的书,大大影响了此后我的阅读习惯和学习生涯。

我的阅读,除了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精读过的那些个经典,它们属于一位老教授教导的,一定要读几本“看家本领”的书,受《历代小说笔记选》的影响,使阅读范围勉强号称“广泛”,而喜欢读“怪书”是一定的,对教材和教材式的书籍极其厌恶,也是一定的。

我对“建制性”的书房没什么兴趣,即便有一所大房子,真有那么一间称为“书房”的地方,也不过是那里放的书更多一些而已。

欧阳修说,“余平生所作文章,多要三上:马上、枕上、厕上。”欧阳修的“作文”,大概是打腹稿的意思。其实通常而言,除了“作文”,读书的好地方,恐怕这三个地方也是上乘之选。读书人真正爱的书,多半是放在床头、厕旁、背包里。

在火车和飞机上(马上)看的书,一定是你最想看,也是想让别人看到的书;靠在床上看的书,多是你需要抓紧时间看的书,所谓废寝忘食是也;蹲在厕所里看的书,多是闲书,是对抗排泄物的武器。

反而,在书房里看书,多是为了工作,为了谋生,为了显得自己“有思想”“求上进”,跟办公室里看书,庶几近之。

我的第一间“书房”,得之于无意之间,影响却及于一生。学习也好,读书也罢,都是很私人化的事情,除了推荐阅读,任何人都没有为任何人开书单的资格和权利。打开书,读出疑问,就入行了。至于何时才能收获阅读带来的福利,或许明天?明年?十年后?二十年后?下辈子?谁知道呢?要想立竿见影,那不是书,是资料。

设计 祝碧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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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