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共八大|经济“模式更新”十年后,改革进入深水区和攻坚期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章婕妤
2021-04-26 06:08
来源:澎湃新闻

4月19日,为期四天的古巴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闭幕,标志古巴经济“模式更新”进程已经走过整整十个年头。十年来,古巴经历了从“革命一代”到“革命之子”两代领导集体的代际更迭,但改革的节奏和步伐“既不急躁也不停顿”,“模式更新”的下一个十年未来可期。

从古共六大和七大回顾“模式更新”

2011年的古共六大被认为是古巴经济“模式更新”的起点,但在此之前古巴早已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和尝试。自2006年成为古巴最高行政职权的代理人,再到2008年正式当选古巴国务委员会主席和部长会议主席,劳尔•卡斯特罗多次作出有关古巴经济改革的论述,证明其“模式更新”的想法已经初具轮廓。

不仅如此,行动派的劳尔很快便投身实践。此后古巴开始放宽对商品流通和外汇交易的限制,逐步放开汽车买卖和房地产市场。政府还表示将采取“按劳分配”的办法改革现有工资制度,渐进和有侧重地提高职工收入水平。与此同时,劳尔也认识到唯有“经济结构和思想观念的变革”才是适合本国特点的“土生土长的产物”。因此,劳尔宣布预计在六大之前裁员50万国有部门职工,新增25万名个体劳动者。此番大规模裁员来势汹汹,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成为古巴经济改革的一剂猛药。

2011年的古共六大是古巴历史上一次具有特殊意义的重要会议,不仅是因为古共时隔14年后成功召开代表大会,也是由于本次会议正式通过和颁布了《党和革命的经济和社会政策的纲要》,这一文件成为后来指导古巴经济“模式更新”的纲领性文件。《纲要》涵盖古巴经济社会的方方面面,其内容之丰富已成为古巴政府制定经济计划的重要范本:在定位上,将继续以计划经济为主,同时会考虑市场的作用;在形式上,承认并鼓励如合资企业、个体劳动者等多种所有制形式;在具体问题上,将继续保持免费医疗和免费教育,但会减少过度的社会开支和不必要的政府补贴;将继续吸引外资以遏制生产部门的资金流失;承诺逐步取消货币双轨制等。可以看出,这一阶段古巴的经济改革开始逐步迈入正轨,不同于以往片面或某一方面的改革,古巴已有意识地对其经济发展模式展开全面的、结构性的改革。

2016年古共七大通过了三项重要文件,分别是《古巴社会主义经济模式更新的理念》、《到2030年全国经济社会发展计划》和《党和革命的经济和社会政策纲要的更新》。其中《理念》是古共制定的首个理论性文件,主要从“模式的原则及其主要变革”、“生产资料所有制”、“经济的计划领导”和“社会政策”四个方面进行论述。不难发现六大和七大关于经济“模式更新”的论述有相似之处,如“古巴不搞私有化”、“不能让市场规律在模式中起主导作用”。但也出现了新的亮点,如“古巴模式的更新主要根据本国革命的特点,但同时也参照了别国经验”、“古巴模式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繁荣的、可持续的社会主义”等等。

对比两次会议可以发现,古巴经济“模式更新”取得成果的同时也面临挑战:一方面,这一进程已经成为全国上下的高度共识,是古巴历史不可逆转的趋势。另一方面,改革效果不彰,经济增长放缓,单一的依赖型经济模式未得到根本改变。与此同时还促使了社会思潮的变化,开始出现不少姓“资”还是姓“社”的讨论。总的看来,这一时期古巴经济“模式更新”多处在“小步慢跑”的阶段,还有待做出更大的突破。

古共八大对“模式更新”的构想和设计

从古共七大结束到八大召开前的这段时间,古巴的国内外形势均出现了重大和复杂的变化。古巴的经济改革开始切换至“大步快走”的模式,期间发生了三大标志性事件:

一是2019年4月,古巴颁布新宪法。新宪法在经济层面拥有多个“首次”,如首次承认私有财产,首次肯定市场,首次肯定外资作用,为古巴经济“模式更新”提供了法律和制度保障。二是2020年7月,古巴宣布美元“解封”,包括美元使用自由化、取消10%美元交易税等,表明了新生代领导人朝着“货币改革”方向迈进的决心。三是2021年1月,古巴启动货币整改进程,宣布废除货币和汇率双轨制。酝酿多年的货币“并轨”最终得以实现,不失为古巴经济“模式更新”中的一个不小的突破。

古共八大在会议的最后一日通过了《更新古巴社会主义的经济社会模式的决议》,强调了古巴正处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关键历史时期,主权、独立、民主、繁荣和可持续是建设古巴特色社会主义的目标。《决议》特别指出要全面认识不同形式的所有权以及实现管理多样化的必要性。《决议》还提到了科技创新对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要作用。

最后,大会就该《决议》达成三点共识:一是同意对古巴社会主义的经济社会“模式更新”的项目进行修改,二是委托古共中央委员会对古巴经济“模式更新”的概念、理论和行动指南进行升级,三是建议对数字技术在古巴经济“模式更新”中的作用进行分析。

古共八大在古巴经济“模式更新”的进程中具有继往开来、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同六大和七大比较,古巴对经济“模式更新”的认识既有继承也有发展: 从继承的一面来看,八大重申发展国民经济是古巴共产党的主要任务之一,但绝不对古巴人民和最贫穷阶层使用“休克疗法”,绝不破坏平等正义的革命理想,也不削弱党和人民之间的团结。古巴有必要赋予经济“模式更新”以更大的活力,将对地方和中央、基层和高层间权力的集中和下放进行再规划。古巴主张取消对外资的陈旧偏见,鼓励发挥外资对促进国民经济增长的积极作用,但绝不幻想新自由主义和私有化。

从发展的一面来看,首先,古巴政府首次对“大尺度”的货币改革做了正面回应。八大报告称,“古巴将坚持消除大家长制和平均主义保护下出现的有害观念,古巴人民的生活水平和消费水平必须由其合法收入决定,而不应由过多的补贴和不当的薪金决定”。尽管货币改革造成了超预期的通货膨胀,古巴人民对物价的普遍上涨仍然很不适应,但这是古巴经济“模式更新”的必经阶段,从“补贴产品”到“补贴人”的变化将有助于改善社会收入不平等的状况。

其次,古巴对拓展私人经营行业范围表示了肯定和期待。今年3月,古巴宣布大范围缩减禁止私人从事的行业清单,从先前准许经营的127个行业扩大至2000余个,其中仅有124个涉及国家关键核心利益的行业不对外开放。对此,八大报告再次强调,非国有部门的发展也有助于提升国有部门的经济效率和生产率。这与大规模的生产资料私有化存在本质上的不同,因此不应受到质疑。

再次,古巴共产党开始更多地从自身出发来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谈问题多、讲成果少,其中不乏尖锐的批评和自我批评。譬如劳尔就在报告大会上明确指出,官僚主义和腐败现象是古巴经济发展的两大掣肘因素。

经济“模式更新”展望:前路光明但不平坦

古共八大已经落幕,但关于古巴经济“模式更新”的讨论并没有结束。受新冠肺炎疫情和美国极限施压的双重夹击,古巴进入苏东剧变以来最为困难的时期,整体形势可以说是内外交困:经济上,2020年古巴GDP大幅缩水11%,创下27年来最低记录,旅游和侨汇收入锐减导致资金流动性枯竭加剧,债务违约风险走高,经济复苏前景黯淡。政治上,美国前政府的政治遗产仍在发挥余威,特别是美前总统特朗普重新激活了《赫尔姆斯-伯顿法》第三章,被认为是对古巴“侵略行为的新升级”。而拜登新政府表示“美古关系不是当务之急”,短期内双边关系难以重回奥巴马时期的“高光时刻”。

目前来看,古巴续推经济“模式更新”仍有众多历史遗留问题亟待解决:

一是新领导人的权威性问题。迪亚斯-卡内尔作为工程师出身的技术性官僚,是古巴革命以来的第一位具有文职背景的“平民主席”,相较于老一辈的革命战士而言,迪亚斯-卡内尔的执政基础比较薄弱,他本人也在古共八大上公开表示“将在重大事务上继续征询劳尔意见”。

二是领导集体的专业性问题。“古巴经济的沙皇”穆里略已不再担任经济改革关键职务,现任古巴经济和规划部部长吉尔也并非经济学科班出身,古巴经济政策团队的专业性还有待提高。

三是思想观念的“更新”问题。目前仍有政府官员将古巴的“模式更新”视为美西方策划推翻古巴革命成果的“特洛伊木马”,认为取消货币双轨制是“潘多拉魔盒”,这也进一步影响了古巴民众对改革的正确认知。

四是发挥古巴中小企业的作用。目前,私营企业家和合作社仍在古巴经济社会中处于边缘地带,未能发挥解决就业、促进创新、拉动国民经济增长的积极作用。主要是因为古巴对中小企业的重视程度仍然不足,五年前启动的《古巴中小企业法》的审议已陷入停滞状态,近60万名在私营部门工作的自雇人士中约10万人没有法人资格,中小企业的合法性不足又导致其出口受阻、贷款受限,这将再度削弱改革的总体效果。总之,新一代领导集体面临“小步慢跑”和“大步快走”后“模式更新”何去何从的重要抉择。

纵观古巴经济“模式更新”十年历程中走过的路,有经验也有教训,改革总体谨慎前行。近年来,古巴政府在坚持扩大开放的基础上,勇于走出舒适区,做出一次又一次的突破之举,绝非是当局冒险激进的决策,而更像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大胆试水,使古巴经济“模式更新”具有了新的血肉和内涵。但与此同时也需清醒认识到,改革也已迈入深水区和攻坚期,未来深化改革仍是古巴经济“模式更新”的一大历史重任。

(章婕妤,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研究所研究实习员)

    责任编辑:朱郑勇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