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拾珠｜风月场引爆泰国第三波疫情，反巴育力量正在汇聚

2021年4月13日，又是一年一度的泰历新年宋干节（泼水节）。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去年的宋干节被迫取消。天性喜乐的泰国民众憋屈了一年，终于熬到了今年的宋干节。本该是万民共庆、普天同乐的时刻，然而，泰国第三波疫情猛然来袭，其烈度远胜于此前两波。4月12日，泰国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985例，境内感染980例，境外输入5例，累计确诊33610例。其中，曼谷和清迈两大城市沦为重灾区，感染人数分别为137人和246人，62个府有新增病例。截至当前，仅有4府未发现新冠疫情病例。感染病例猛增导致医疗单位床位告急，加之宋干节假期因素叠加，专家预计，节后泰国新增新冠肺炎病例将迎来“井喷期”，极有可能“日破万例”。新冠疫情再度猛烈暴发，为宋干节欢乐气氛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

自从2月以来，泰国政坛各方力量也进入了博弈关键时期，议会不信任辩论、修改宪法、“刑法112条”存废、红衫军黄衫军联手反政府、地区自治机构选举、区议员补选，以及执政联盟和各政党内部矛盾的公开化，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此轮疫情的暴发，无疑将催化加速泰国政治斗争。

高档风月场所成“疫情新震中”，政商界风声鹤唳

泰国在疫情控制方面一直被视为国际社会的“优等生”，自任国家疫情防控总指挥的巴育总理凭借“抗疫英雄”的良好战绩不断夯实自己的政治根基，成功抵挡来自议会反对派和民间反政府团体的数次猛攻。负责公共卫生事务的自豪泰党党魁阿努挺副总理也一直引以为傲，借助“抗疫胜利”和“大麻政策”两轮驱动战略，不断扩展本党影响力。不过，此轮疫情的暴发，出现了不少巴育和阿努挺都始料未及的戏剧性因素，对政府威信形成了严峻挑战。

与此前两轮疫情发源地不同，位于曼谷铜锣区的多家娱乐场所成为第三轮疫情的“始作俑者”。自4月初起，铜锣区多家夜场酒吧接连出现集中感染情况，随即，曼谷周边巴吞塔尼等地也出现铜锣夜店的关联病例。根据泰国疾控中心公布的信息，确诊患者先后光顾铜锣地区克丽丝塔俱乐部和巴拉巴拉酒吧等知名高档娱乐场所，形成交叉传播，连锁反应。而4月5日，克丽丝塔俱乐部知名女公关法赛通过个人社交账号发帖称，她被确诊感染新冠，并公布了自己十日行程，希望近期与她密接者尽快接受新冠检查。在她公布的行程中，包括多家高端会所，除了常驻的克丽丝塔外，还有Snail Bar和Babyface Topone等会所。鉴于泰国特有的政商文化，高端娱乐会所沦陷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一时之下，整个泰国政商界风声鹤唳。

正在民众纷纷指责政府监管不力、紧急事态法“双重标准”之时，另外一条新闻冲上了泰国各大媒体的热搜头条。4月7日，泰国交通部长、自豪泰党秘书长萨撒扬·奇乔确诊感染新冠，成为首位感染新冠病毒的内阁成员。尽管萨撒扬表示，自己有可能是受去过铜锣区娱乐场所的身旁工作人员感染，但是坊间却大肆流传着有关萨撒扬夜店寻欢的花边新闻，甚至于在社交媒体上还有人上传疑似萨撒扬在夜店看秀时的照片。而四天前，日本外务省透露，日本驻泰大使梨田和确诊新冠，而且大方承认在铜锣区娱乐场所被感染。于是，一些媒体又自行脑补，言之凿凿，“大使部长夜店寻欢，双双感染新冠”。

萨撒扬一边在医院接受治疗，一边矢口否认不利舆论，并且表示要起诉那些捏造事实诬陷他的媒体。根据萨撒扬公布的个人行程，他从未去过铜锣区。另一位内阁成员、副总理素帕塔纳蓬也被一些媒体报道，曾与日本驻泰大使在铜锣夜店晤面，但未有证据支持。素帕塔纳蓬则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公开自己的新冠检查结果，自证清白。

内阁、议会全线“瘫痪”，政府成为众矢之的

萨撒扬确诊新冠前一天，恰逢自豪泰党建党纪念日庆祝活动。包括党魁阿努挺在内的多位内阁成员以及数十位议员均欢聚一堂，民主党等友党亦派出代表前往道贺，共襄盛举。随着萨撒扬确诊，当天参加活动的众多政要立刻检查新冠，并自我隔离。加之其他多位内阁成员也接触过新冠感染者，导致4月8日内阁会议有十名部长请假，改为线上视频会。而下议院则有68名议员请假，绝大多数都是自豪泰党议员，以及少部分参与自豪泰党庆贺活动的民主党议员。原本议会拟就公投法草案进行表决，但由于缺席议员人数过多，且议会无权通过视频方式表决，议长川·立派无奈将表决推迟至5月。

第三轮新冠疫情暴发后，泰国政府并未采取类似去年4月“全面封城”的严苛举措，更未叫停宋干节放假，民众依然可以自由出行，返乡过节或外出度假。不过，出于对疫情蔓延的顾虑，泰国政府勒令41个府从4月9日起关闭娱乐场所14天，并将是否进行局部封城防控疫情的权力授予了各府府尹。对于内阁成员感染新冠，巴育总理表现得较为淡定，他回答记者提问时表示：“感染就感染了呗！像普通人一样去医院医治就可以了！”在各方施压下，4月12日泰国铜锣区警察局局长被撤职，其他多个职位负责人也被撤换。而针对涉事场所的处罚，泰国警方仅对两家夜店经理提起诉讼，法院判决二人监禁两个月。

泰国政府的表现遭到了来自各方的严厉抨击。最近较为吸人眼球的是，前“桑拿大亨”、前爱泰国党党魁初威接连爆料，向世人揭秘铜锣区娱乐场所背后的政商勾连、一掷千金。他透露，克丽丝塔俱乐部不乏副总理、部长、议员、警察光顾，因此他为克丽丝塔俱乐部另取一名为“泰库发俱乐部”（“泰库发”是泰国总理府主楼的名字）。巴育得知此事后，立刻表示要法务部门寻找法律依据，起诉初威。

而泰国反对党为泰党、远进党则抓住机会，猛批政府。4月12日，为泰党发言人阿鲁妮表示，一些公务人员违反防疫规定，前往防疫措施形同虚设、超时营业的夜店寻欢，导致疫情再度暴发，陷人民百姓于水深火热。政府不敢揪出这几家夜店真正的幕后老板，也不敢对违反政治人士、公务员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的涉事者施以惩处，一些惩罚措施纯属蜻蜓点水，避实就虚，是真正的“双重标准”。

原新未来党党魁、前进团领导人塔纳通前不久公开批评泰国政府在疫苗政策上毫不作为，并揭发政府利用与英国阿斯利康公司合作之机，为王室控股企业输送利益。塔纳通批评政府“动作迟缓、孤注一掷”，将新冠疫苗希望寄托于与阿斯利康的合作，几乎没有考虑过其他国家的疫苗。因塔纳通将疫苗与王室相联系，遭政府以“刑法112条”起诉。此次第三轮新冠疫情暴发之时，泰国政府疫苗注射工作刚刚启动不久。由于阿斯利康与暹罗生物医药公司合作生产的疫苗要6月以后才会上市，泰国主要注射中国北京科兴公司研发的新冠疫苗。鉴于疫苗数量较少，接种人数比例很低，这似乎验证了塔纳通之前对政府的批评。不少媒体人也承认塔纳通所指问题确实是“一语中的”。塔纳通在最新接受采访时表示，政府坐失良机，没有在此轮新冠疫情暴发前，加快疫苗采购进程，导致陷入被动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被迫允许私人机构进口疫苗，但为时已晚，且容易导致社会不公现象加剧。塔纳通还批评政府在建设方舱医院、控制宋干节出行人数等方面的政策迟滞无效。

兼任公共卫生部长的泰国副总理阿努挺也遭到反对党的批评。泰国远进党议员阿蒙拉在个人社交账号发文，抨击副总理兼卫生部长阿努挺称：“此前凡事都要出来嚷上几句，这次本党秘书长和议员感染新冠，却只字不提。”阿努挺回应自己仍处于隔离状态。总理府秘书塔纳功则劝诫反对党不要借题发挥，用新冠疫情攻击政府。

不仅是政党人士攻击政府，其他界别的知名人士也对政府提出了批评意见。4月12日，“西巫拉帕”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万才·丹迪威塔亚披塔在个人脸书账号上发文，抨击巴育政府：“感谢新冠疫情，将那些掌权者的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灰色产业都挖掘出来，不管是泰拳、非法劳工、地下赌场，还是声色场所，都堆积一处，臭不可闻。全国百姓水深火热，但是那些当权之人，作奸犯科，导致新冠疫情蔓延，却无一人出来承认错误。”

疫情令巴育政府再度面临危机

随着疫情的蔓延，泰国政治形势正在朝着更为微妙的方向发展。巴育执政至今已经七年，加上此前长期担任泰国军方领导，在泰国军界、政界的根基可谓极为深厚。因此，无论是反政府团体掀起多么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活动，也无论议会反对党如何对他进行抨击，也难撼动其总理宝座。除了在军政系统根深蒂固之外，巴育也凭借“维护社会稳定”和“抗击新冠疫情”两大功劳，得到许多民众的支持。然而，本轮新冠疫情来势凶猛，配合刚刚兴起的“红衫军、黄衫军合力驱赶巴育”运动，未来政局发展或许会出现一定变数。

去年，反政府学生运动提出“三大诉求”，将王室改革与巴育辞职、修改宪法相提并论，应者寥寥。而且，大多数骨干均被控以“刑法112条”收监且不予保释。或许是吸取了学生运动“操之过急”的教训，一些前红衫军领袖最近表现积极，出面召集旧部，组织集会。他们将学生们的“三大诉求”减少为一个，就是要求巴育辞职。

就目前观察情况来看，这一诉求的改变确实扩大了支持者的范围。4月10日，红衫军以纪念2010年“4.10事件”（编注：2010年4月10日，安全部队试图强行驱散示威的红衫军失败，造成逾20死800伤）11周年为由举行集会，纳塔武等多位当年的骨干发表演讲，表示要与反政府的学生们一起，推翻巴育政权。与此同时，多位当年属于对立阵营、反对英拉政府的医生也登台演讲，要求巴育辞职下台，显示反巴育力量正在“忘记历史、不分界别、求同存异、凝聚共识”。红衫军领袖乍杜蓬表示，只有巴育下台，更换根基无法与巴育相提并论的新人，其为巩固政权，才会真正听取民众呼声，推动宪法修订和民主进程。

倘若宋干节后泰国疫情未能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则政府将会再度面临巨大困境。已经债台高筑的巴育政府既不愿无休止地借款发放生活救济金，也不愿继续“封城”导致经济发展停滞。在疫苗无法保证的情况下，只能半开半闭，放任自流。饱受疫情影响的中下层民众极有可能会响应前红衫军、黄衫军领袖们的号召，走上街头，届时巴育政府又将如何接招，我们密切关注。

“暹罗拾珠”是泰国问题研究专家秦翊的专栏，在宏大视野下对泰国政情、民情与外交关系做有料有细节的全方位观察和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