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与乌托邦》:玛琳切的子孙

2021-03-25 19:47
北京

原创 真读书 中拉智讯 收录于话题#活动15个

▲西安外国语大学 李海莹 制作

时间:2021年3月21日(周日)15:00-17:00

精读文本:[墨]萨穆埃尔·拉莫斯:《面具与乌托邦:墨西哥人民及其文化剪影》(艾青译)第四部分(pp.104-149)

主持人:谭道明 副研究员(中国社科院拉美所)

领读人:陈倩文 博士后(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腾讯会议号:132 893 388

参加者请事先精读过文本,积极参加讨论!

主持人:欢迎在这个春日周末的下午来一起读一本书。今天是我们“真读书”读书会的第46期,《面具与乌托邦》这本书的第4期,也是它的最后一期。拉莫斯的这本书很薄,翻译过来只有一百多页,但它值得我们花四期来精读。前三期的领读人,姜阳博士、陈岚老师、郭存海老师都对相关文本作了精彩的领读,群里参加过的老师和同学应该印象还很深刻。我们读书会是一个开放、公益、自愿的读书平台,目的非常单纯,就是找到一个“共同文本”,每周周末花上两个小时,大家一起读一读,讨论讨论。

今天的领读老师是陈倩文博士后。她本科和硕士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攻读完社科院拉美所的博士以后,又到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继续进行理论经济学方面的研究。她还有很丰富的拉美访学经历,在墨西哥国立瓜达拉哈拉大学访问过。我提前看了她的领读提纲,主要从女性、土著和宗教三个视角来解读《面具与乌托邦》这本书的最后部分。下面有请陈倩文老师。

领读人:谢谢大家!今天读书会的主题我拟作“玛琳切的子孙”,Los hijos de la Malinche,来自墨西哥作家奥克塔维奥·帕斯的名作《孤独的迷宫》,同拉莫斯的书一样也是分析墨西哥的民族性。开头我选用的这张壁画就是影射了这位传奇女子。

壁画中央这位美丽的女郎,闲庭信步在一个典型的阿兹特克人集市上,身后的一簇百合花在墨西哥文化里面暗示着母亲和女神,身畔小贩拿着一只砍下来的人手在向她兜售,这暗示阿兹特克人的“食人”传统。画的左下角是一些典型的印第安植物,比方说龙舌兰。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女子的神情有些奇特,在这样一个熙攘不安的集市上,她淡然自若、有着遗世独立的神情,实在耐人寻味。

从有争议的女性开始,我想和大家一起分析一下,所谓墨西哥的国民性。2011年到2012年我被母校派往墨西哥国立瓜达拉哈拉大学访问交流,在当地生活,主要与教育圈交往。后来回国交流才发现学界里面有很多朋友,他们在墨西哥深度和广度都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比方说,像万戴博士,《救赎者》的译者,驻墨期间上至总统府,下至贫民窟,几乎全都有采访过。还有另外一位,中央民大的张青仁博士,做民族学研究,深入墨西哥南部的印第安人社区,做田野调查。以及我的前辈郭存海老师,都在墨西哥人脉深广。我当时在墨完成了硕士论文初稿,走访了大约十个城市。

我对墨西哥的印象如何?我选了三个关键词。一个是mezcla,混合,第二个colorido,多彩,第三个sensual,就是说它是一个感官国度。说起墨西哥,记忆里会飘过很多复杂的味道,比方说玉米饼taco和烤牛肉的香味,比方说印第安人祭神的时候的香烛味,比如龙舌兰酒、海滩和阳光的味道,所以我觉得墨西哥是一个非常让人难忘的感官国度,一个过去和未来交织之地。

我的朋友们在墨西哥常住过的都对它感情很复杂,一个是爱恨交织,另一个是五味杂陈。就拿万戴博士的话来说,他说在墨西哥交到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但也有想要拿枪手动解决的黑名单。我认为这其中肯定有文化冲突的原因。拍了故乡三部曲的贾樟柯导演前不久在访谈中提到,他从小长在山西小城汾阳,后来从事电影这一行,一路走到北京,走向巴黎,走向纽约。我只有离开汾阳到了外面的世界,我才真正的理解了我的小城。

这句话我心有戚戚焉。如道明博士曾经讲过的,建议大家研究拉美要离开本国本土的维度,我们要拿它和外部文明作比较,比方说欧洲文明,比如说北美的盎格鲁萨克逊文化,这样拉美研究才能够做出广度做出深度。

我们知道,关于墨西哥国民性有三本著作不容错过,一本就是拉莫斯写的《面具与乌托邦》,1934年出版。第二,也就是我最早读的帕斯的《孤独的迷宫》,1950年面世。第三本就是成书于2005年的《忧郁的牢笼》,作者巴特拉。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拉莫斯是哪儿人?他出生在墨西哥中部的米却肯州,这个州它的地理位置是蛮特别的,位处墨西哥两大城市--墨西哥城和瓜达拉哈拉的中间--他们相当于墨国的北京和上海。看地图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从南到北还是从西到东,它都处于交通要道的位置。

作者出生在米却肯州的一个山下小镇,西塔跨罗。此地最出名的特产,乃是蝴蝶。这个小镇如今是国际知名的旅游景点。每年冬天,上百万只帝王蝶从寒冷的北美,跨越几千公里的大洋,飞到墨西哥的温暖山林来过冬和繁衍。游客可以观赏到满山遍野的金色蝴蝶在阳光里飞舞,就像银河奔涌、瀑布飞流一样美丽壮观。每张米却肯州的车牌上面都会有一只小小的蝴蝶,甚至墨西哥的纸币上也有蝴蝶的图案。西塔跨罗小镇出了拉莫斯这样的思想家,蝴蝶和哲人之间有怎样的羁绊?

中国有庄周梦蝶的典故,我觉得以拉莫斯为代表的这一批墨西哥思想家,它像蝴蝶一样,有三个特点,一是他们如这些蝴蝶一样,博采众家之长成一家之说。第二,跟蝴蝶的迁徙一般,他们身在拉美,根在西方,心系世界。第三是蝴蝶效应。远在亚马逊雨林中的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可以在太平洋上引起一场巨大的风浪。这些思想家也非常的类似,可能几十年甚至是若干世纪前的某一派某一家之说,经过时光的变迁流转,可以引领先锋的思潮,引发巨大的政治运动。这在拉美历史上并不鲜见。

拉莫斯到10岁的时候为了接受教育,举家搬迁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也就是米却肯州的首府莫雷利亚,它也是一个历史名城,看一下作者的那些老乡们:莫雷洛斯将军,墨西哥独立运动之父之一,伊达尔戈神甫的左膀右臂。还有总统们:卡德纳斯总统,1895年生,1970年去世,在位的时候大概是上世纪30年代的时候,主要的功绩有很多,比方说搞了墨西哥土地改革,让工会和共产党合法化,促进了墨西哥革命党的成功转型等等。还有卡尔德龙总统,2006年到2012年之间在位的,发起了著名的禁毒战争。请看这张五十比索的纸币上,这位扎着白手帕的年轻人就是莫雷洛斯。

建议大家有空可以欣赏研究一下拉美各国的纸币,上面有许多名人和特产,就像我说的关键词colourful,非常的多姿多彩多元,反映了他们的历史和文化。

拉莫斯这本书《面具与乌托邦》,主要讲的是墨西哥人为什么会在灵魂里戴上面具,又为何总渴望乌托邦?观察墨西哥的国民性,可以看到他举的三大人群的例子。一类是混混,el pelado,相当于无赖。如何展现出自己性格中的这种面具,就是故意把自己表现的粗鄙好斗,夸张自己的雄性特征,强调自己是个爷们等等,到了小资产阶级或中产阶级这一层的,他们在性格会表现的有一些保守,过于敏感,不信任他人等等。到了知识分子这一层,相对比较精英小众的人群,他们性格上表现出来,比如说卖弄学问,善于伪装自己等等。

让人不自觉想起同系列的书,比方说本尼迪特克的《菊与刀》,鲁迅的《阿Q正传》等。都是手术刀一般犀利的剖析自己国民性中的一些缺点。我想补充三个视角,比如女性的视角,土著人的视角以及宗教的视角。

在谭老师的建议下,这里放了一些原文精选,首先是关于一个争议点,激情和利益。作者说墨西哥的生活富于激情,特别是在公共领域的活动,激情成为最重要的历史因素,顽固而盲目的驱动力,激情从不妥协。作者认为激情可以是手段,但不能成为目的,否则将毁灭一切。同时他也给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说也许大规模时间的再教育可以正确引导激情,使它服务于真正有利于集体生活的目的。

作者前面还援引了赫胥黎的说法,中美洲那边的战争史,很少有国家间的战争是纯粹因为利益的,很多都是出于理念之争,那么围绕激情pasion这个词,如何理解伊比利亚美洲文化的关键词。如果按照世俗意义的理解,就是说西班牙人当然包括拉美人,他们的性格其实是有两面性的。

印象中的拉美人似乎都很爱热闹,喜欢足球,留恋夜生活等等。但是通过这本书,我们发现他们其实内心深处有着非常深的孤独,他们也保守这种孤独,甚至用面具来保护自己。另一方面,似乎刻板印象中拉美人性格中有轻浮的一面,但是深入了解其实会发现他们的价值观,甚至要比中国人还要保守,因为天主教价值观的原因他们对于家庭、婚姻等等都是极为保守的。

这种性格的两面性,可以参见西语世界的一本文学名著《堂吉诃德》。故事就是讲一个西班牙的破落贵族老爷。有一天读骑士小说入迷发了疯,带上他手下的一个农民桑丘,开始踏上漫漫征途的一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到书里许多的二元悖论,关于贵族和农民、疯子和傻子、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堂吉诃德永远在路上,寻找一个虚幻的目标并想去打败它。而桑丘又那么的狡黠和熟谙人情世故。这本书的悲天悯人和讽刺意义与红楼梦有着隐秘的相通之处,以后再讲。

我觉得理解这个思路需要加上宗教意义的解读,那么就是我们不能单用世俗的视角去看待激情,而是要从基督教教义去解读。西班牙包括大部分的拉美地区,它都深受基督教影响,在教义中认为人人都有原罪,也都有得到救赎的可能,在主的恩典之下,所以说人在尘世上的活动是为了什么?一系列的远征等都是为了荣耀主而去建功立业,所以说在这种理念的指引下,就是每个拉美人其实内心深处都有脱离尘世的激情。这就解释了,拉美人在政党之争中,那种永不妥协的精神,因为他不是出于利益,而是出于理念。而理想的政治本是关于妥协的艺术。

作者书里面还谈到了乌托邦青年,说墨西哥是为青年人提供最多机会的国家之一,他们的精神生活主导了我国的生活。其实墨西哥是OECD国家,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和教育投入占GDP比重,从2018年经合组织的数据来看比中国还高。墨西哥教育看人均的话搞得还是不错的。“墨西哥是一个年轻的国家,也因为执政的人过于年轻,我们照抄其他国家和书本里的学术,这就是所谓的乌托邦主义。”他在这里点出了所谓的Utopia是哪里来的,就是说不考虑墨西哥的实际,因为精神上过于年轻,所以对于外来的经验,比方说欧洲的美国的药方总是照单全收。

作者最后指出来,我们的空想极端主义是年轻的标志,也是精神不成熟的表现,这里深挖民族性的一部分。让人想起一篇批判日本国民性的文章,为什么在日本动漫如此的流行进而风靡世界,此外日本的年轻人现在有一种倾向。就是万物皆可“萌化”,作者也有类似的评语,因为日本其实在精神上还没有真正的独立、强大起来,在美国的面前,他总是不自觉的展现出一个未成年人的心态,压抑着自己。

附录中提到了印第安人文明,墨西哥存在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一个是原始的印第安人世界,另外一个是文明的白人世界。作者说单纯的印第安人在异国文明世界里的存在导致了对立,他们具有和白人类似的精神,只是发育迟缓,他们就像一个年幼的种族需要被当作孩子对待,他们抗拒创新,害怕文明。

这段我不能认同。我在学校里有原住民血统的老师和学生,他们认为白人文明和印第安人民的世界观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并不是说精神上抗拒创新等等。举例来说,印第安人的世界观当中,凡是土地、天空、空气这种都是公有的。他们的先人无法理解为什么白人会到来之后,圈起一块地来,不允许人家去劳作甚至路过。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里提到了对南北美洲印第安人不同命运的一点思考。南美地区的印第安人惨遭杀戮,他们的人民被奴役和强奸,古老的宗教典籍被焚毁,但是哪怕是这么残酷的命运,南美洲的印第安人还是顽强的存活了下来,通过混血的方式,他们也成为了社会的基石。但反观北美洲,那些印第安人并没有那么大规模被杀戮被灭族,那些白人把他们像野兽一般的驱赶,赶到丛林里,赶到荒野之地,让他们放任自流,甚至有点隔绝孤立的味道,反而北美的这些土著人都快灭绝了。所以说哪样对于一个民族的文明更可怕,是这种血与火的交流与征服,还是说完全的漠视和隔离?

作者总结了有关墨西哥人性格的研究:不要泛泛地拿“墨西哥人”进行考察。这是一个多元民族,应该细化研究。不要过于强调墨西哥人独特的性格特点。察其特色,也要察其本真。还特别提到了“克里奥尔文化”。“在普遍文化的腐殖质上产生了一种同为克里奥尔式的选择机制,诞生了一小群人,素养极高,达到了西属美洲人可以企及的最高水平。”同类可见俄罗斯文化,讲法语的贵族们、上层舞会、普希金的诗歌和托尔斯泰的小说都不能代表俄罗斯,他们只是一小撮欧化的精英。俄罗斯文化的底色是什么?其实还是广大的农村,甚至是曾经的农奴制。所以我们观察拉美文化的时候,既要看到精英,也要研究中下层特别是底层,去研究他们的文化的底色。

这里不能不提到墨西哥首都的三文化广场。图上方白色的建筑物,这座现代化大楼,建于上世纪50年代,是墨西哥今天的外交部。大楼边上有一个灰教堂,是特拉特洛尔科大教堂,一个殖民时代的建筑,代表着500年的欧洲殖民史。然后广场最下面是古老的阿兹特克人的神庙遗址,曾经的原住民在此用活人祭祀他们的战神。这一个小小的广场,汇聚了墨西哥的现代文化,欧洲文化以及土著文化,所以三广场被称之为墨西哥文化之根。我曾站在广场上看着西风残照,一旁飘来印第安人的袅袅香烟和咚咚鼓声,令人有今夕何夕之叹。

广场上的石碑写着什么?1521年8月13日,经过英勇的抵抗,特拉特洛尔科广场陷落于科尔特斯之手。NO FUE TRIUMFO NI DERROTA.FUE EL DOLOROSO NACIMIENTO DEL PUEBLOMESTIZO, QUE ES EL MEXICO DE HOY.这既不是胜利也不是失败,这是梅斯蒂索民族的痛苦诞生,成就了今日的墨西哥。这段话非常的沉痛。

说到征服,conquista这个词可以用来表示男性对女性,白人对土著,贵族对平民等等,这也涉及到现代墨西哥民族的诞生。有一个墨西哥人经常挂在嘴上的粗口,chingar,相当于英文的the F word。帕斯在《孤独的迷宫》里讲这个词酝酿着墨西哥人最强烈的感情,它不是一般的粗口,还意味着玷污,撕裂,不负责任的毁灭。我有一个研究语言学的博士朋友,他收集到这个词的衍生词有50多个,比方说chigadero、chingona、chingada等等,它可以用来形容一切最好的和最糟糕的东西。比方说今天天气好得要命,咖啡难喝得要死等等。所以说从词源来看的话,可以看出来墨西哥人是有一个心结的,就是私生子情结,我们称之为complejo de bastardos。这个情节在心理学上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它一般可以回溯到幼年所受到的创伤,在成年的性格中能够体现出来,通过一些无意识的行为。

说到私生子,那么必须要谈谈墨西哥人心中的女神、母亲、荡妇和叛徒了。墨西哥人自称是玛琳切的子孙,这是一个身世非常传奇的女子。西方人叫玛琳切为DoñaMarina。她才貌双全,最早是作为礼物,被阿兹特克人送给了征服者科尔特斯,但是她本身精通阿兹特克人讲的纳瓦特语和玛雅语,而且后期自学了西班牙语,在科尔特斯将军进行征服的过程中成为了他的情妇,翻译和助手。

其实资料显示她做的不止如此,后来还非常主动的帮征服者去打探军事情报,甚至到后期有一定的军事权力。所以墨西哥人对她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资料中还有个细节,玛琳切原本出生于印第安部落的贵族之家,但是小时候自己的亲生母亲改嫁,她被妈妈秘密地卖为女奴。后来辗转到了西班牙征服者手上,作为“和亲”的礼物。

中国历史上有没有这样的人物,比如说像西施王昭君这种,大家也都已经非常熟知了。但史记里有个更传奇的。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文帝复遣宗室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说不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

故事说,汉文帝的时候,匈奴的势力要比汉朝强,因此汉朝常派出公主进行和亲。拟定公主的陪嫁人员里,有一个太监叫中行说。他对自己被派到苦寒之地非常不满,临行前说“一定要派我去,我将来准得做出点成绩成为汉朝的祸患。”汉朝当然不理会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怨言,还是派他去了。果然中行说到了匈奴那边发挥一身才干,取得了两代单于的信任。除了出卖汉朝机密,指导军事策略之外,还从价值观和文化自信上辅导匈奴,建议单于保持草原民族的习性,为自己的文化自豪,拒绝丝绸茶叶跟美女,不要中了汉人的腐化之计。这个中行说果然成为汉朝的心腹大患,实现了自己的誓言。除了匈奴传外这个人还出现在了贰臣传,正统的儒家对他是很不屑的,称之为中国的汉奸鼻祖。那有没有其它意见呢?我们再看一首宋诗。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两皆胡姬。

含情欲语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若是汉朝对你的恩情不如匈奴深厚,人生苦短,还不如相守知心之人。”这是北宋的才子宰相王安石写的。我们古代知识分子也有非常开明的一面。所以说回到传奇女子,如果用现代化的眼光去评价,我们甚至可以说她是墨西哥的甄嬛,把一手烂牌打得稀好。

所以说今天的墨西哥人对玛琳切的感情有多复杂?有不同的评论,鄙视的,谅解的,也有赞赏的,说马琳切是人生赢家,以那个时代的标准来看,作为一个女人,她享有土著女子和西班牙妇女都都没有的权力和自由。玛琳切死于1550年左右,在中国是大概明朝弘治年间,那个时代的女性确实没有她那么多的自由和权利。我给大家分享一个西班牙语谚语,中文意思是什么呢?最好的女人在哪里?关在家里,双腿打断,这就是当时的大背景。

说到女神,请看这图上的两位女性,左手边是墨西哥的瓜达卢佩圣母,不是传统的天主教圣母那种金发女子,而是土著人形象的黑发女子,神情也非常谦卑。也有认为她是殖民者编造出来的神话,为了同化当地人民来增强认同的,更加方便于他们去传教。再看下面拿着骷髅的这位美女,她叫卡特里娜,亡灵节的主角之一,墨西哥人民在集体无意识中创造出来的女神。如果说瓜达卢佩圣母代表着天国的一切,那么卡特里娜女神对普通的墨西哥老百姓来说似乎更为家常亲近,因为在土著文化中认为死亡只是生命的另外一个开始,死神的形象对他们来说是最公平的,因为你看不出她的肤色,阶级,或者是美丑等等,死神对人一碗水端平。这么一具鲜花与婚纱之下的森森白骨,我觉得她也可以做用来作为理解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的一个切口。

大家记不记得《幽灵之家》,和《百年孤独》有些类似。作者是智利女作家阿连德,被称为“穿裙子的马尔克斯”。她写了一部家族史诗,关于一群有超能力的女性们,会未卜先知,能和幽灵沟通等等。但是那么一个超凡脱俗的老祖母,嫁给了一个类似考迪罗那样的男人。(Caudillo,拉美的军事独裁者+大庄园主)。当老祖父有时候对祖母家暴的时候,Clara的反应是什么呢?叫幽灵来反击?用魔法诅咒?并没有。书里面是说克拉拉最后是沉默,她选择的武器是沉默。挨打了之后从此再也没有理过老祖父,但还是一直生活在一起。所以这似乎成了照进魔幻现实主义的真相之光。拉美的现实主义,其实很多时候都有一层魔幻的金边,我们回到前面,哲人巴斯孔塞罗斯说,孤独是强者的故乡,沉默是强者的祈祷,这句话的由来。

最后向大家推荐墨西哥的小说《恰似水之于巧克力》,和电影《我们是贵族》,谢谢大家!

问答环节:

付晓红老师:拉莫斯讲到墨西哥一个历史学家有一个观点,在130页最后一行:教师的使命是“赋予土著人社会价值(我们的冷漠导致了他们社会价值的缺失),使他们成为精耕细作的土地的主人;通过统一语言、好恶、思想和道德标准,确立他们和我们的精神。”我觉得,拉莫斯首先说赋予土著人社会价值,似乎在说土著人本来没有社会价值,因此要赋予他们一种社会价值。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白人中心论”,克里奥尔中心论。他还说,通过统一语言好恶思想和道德标准,这种统一是不是也是一种再一次的殖民化,这是我的疑问和想法。

谭道明:这句话不是拉莫斯说的,是胡斯托·谢拉说的。谢拉在这句话里特别承认:“土著人社会价值的缺失是由我们的冷漠导致的。”他把这个责任放到了克里奥尔人身上,我们这些白人的冷漠导致了土著人社会价值的缺失。但是,他的确又把土著人和我们区别看待的,而且他的表述,统一语言思想、道德标准等等,容易引发一些欧洲中心主义或者白人种族主义的看法。而且,谢拉这个人深受法国实证主义、自由主义等欧洲思想的影响。所以,付老师讲的我觉得未尝没有道理。

姜阳:谢拉的书我没有读完。谢拉在迪亚斯时期是一个知识领袖,当时的科学家派的一个代表人物。他是支持迪亚斯政权的,赞同当时的主导思想实证主义。他的主要思想也是这方面的,秉持一个进步主义的观念。他不仅是当时的政治家,后来他也为墨西哥写了一系列历史方面的著作。他的历史书中就带有很强烈的自由派的思想以及进步史观,这是我对他的大致了解。

如何理解墨西哥乃至整个拉美的私生子现象?

陈倩文:墨西哥人经常说自己是玛琳切的子孙,因为他们的爸爸是欧洲人,西班牙人,但妈妈是土著人,不是一个正常的平等的婚姻关系。他们的妈妈被征服,chingar,然后被抛弃。这些混血人种有自傲的一面,因为他们是欧洲人的后代,但也有自卑的一面,因为妈妈是比较卑微的土著人,之后还被抛弃,并且是非婚生子。

谭道明:这种情结也跟欧洲传来的宗教文化传统有很大的关系。西班牙传入拉美天主教的那个时期,它是站在反宗教改革立场的。当时的天主教非常世俗化,骄奢淫逸,兜售赎罪券。教皇本人不但有好几个私生子,还公开承认自己有私生子。《君主论》的作者马基雅维里十分赞赏的一个人物叫切萨雷·博吉亚,这个人就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教皇明确承认他就是我儿子。还让他儿子先当红衣主教,不想当就给他还俗,当教皇国的卫队司令,去攻城略地,建功立业。帕斯《孤独的迷宫》里就讲,天主教原本在欧洲已在衰落,却在美洲地区同步地复活了。

乔建珍:巴西情况我比较了解。巴西的天主教文化真的根深蒂固,不允许堕胎。中学生才十一二岁的孩子,街上走着碰到一个大肚子小姑娘,校服都遮不住她肚子。而且,的确是越穷生的越多,经常路边碰到20来岁的女士,有三四个孩子也是常见的。我在巴西讲课的时候,问你家有几口人,很多学生不愿意回答。而且,天主教对生命的理解,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在巴西,对残疾人等弱势群体,他们的社会地位,受到的尊重,社会福利等各方面其实是很不错的。我就补充这些。

谭道明:略萨的自传《水中鱼》讲到,他妈妈生了他以后,爸爸就不见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编了个理由说他爸爸是飞行员,因事故去世了。当他后来看到他爸爸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脾气又是暴躁糟糕的时候,对他思想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陈倩文:我想起了略萨的老伙计,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面也是。布恩迪亚家族的核心是谁?并不是男人,而是老祖母乌苏拉。通过她的精神和物质上的各种支持,然后团结起了整个家族。他的丈夫,包括他的子孙女婿等一帮男人都干什么了?要么躲在家里沉迷于手工活,要么就是到外面去到处冒险,远征发动战争干破坏的事,女人都在家里勤勤恳恳的织布做饭做生意,维持日常生活正常运行。

付晓红:关于父亲的问题,拉美产生了很多电影。我看过很多拉美电影很多主题都是:爸爸去哪了?!《中央车站》《寻梦环游记》这些电影,还有一些公路片,主题全都是在寻找父亲,主角们的父亲是完全缺席的。

最后是很虚幻的,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找不到的,父亲完全就是一个精神性的虚构的东西。比如说,《中央车站》里面的那个父亲就叫Jesus,是圣经里面的名字。其他电影里面的结尾也都是找不到父亲。

谭道明:在附录二 ,第148-149页,拉莫斯说,墨西哥人最大的成就是什么?他说是在文化领域,克里奥尔人创造的文化。他说在当时的1930年代,这些克里奥尔人达到了西语美洲人可以企及的最高水平。在这些这些人物中,或许可以发现真正的墨西哥人,他们并不妄自菲薄,实在超凡卓绝。因此,拉莫斯心目中理想的墨西哥国民性的是什么人?他没有明说,实际上就是像他自己这样的人,这样的克里奥尔人和克里奥尔的文化。如果站在印第安人的视角,会批评拉莫斯还是一个白人中心主义乃至种族主义的视角。如果这些批评稍重的话,至少是一个精英主义的视角。按理说,墨西哥是混血人种占主体的国家,他应该说我们墨西哥性的最佳体现应该来自梅斯蒂索人,对不对?

好,今天讨论的很热烈。《面具与乌托邦》这本书精读就此结束。我们下一周的周末将要读一本新书,德国学者写的,任教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扬-维尔纳·米勒的一本新书,《什么是民粹主义?》。欢迎大家继续参加!

原标题:《《面具与乌托邦》:玛琳切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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