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常事丨忆往昔，“凤凰”飞过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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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冬，雷从俊和父亲在老家河南周口
作为军人，常年远离故乡，偶尔闭目遐思，就又梦回故乡。
我的故乡在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现为淮阳区）刘振屯乡曹李集行政村刘大庄。堂屋西墙上挂着的那辆锈迹斑斑的凤凰牌自行车，还记得那个18岁就远行的后生吗？
1992年冬天，就是这辆自行车，载着我去武装部报名、体检，直到离家参军。这辆自行车作为我的“同龄人”，不仅是送我走上军旅之路的“恩人”，也是40多年来社会生活变迁的见证者。
1974年秋，父亲利用和同事出差的机会，在安徽阜阳购买了一辆八九成新的凤凰牌28型自行车。那时，父亲在公社工作，每月工资才32元，为了买这辆自行车，他不得不咬牙从同事那里借了90多元。父亲曾多次提及买车后兴奋异常的心情，说自己骑了150多公里路回家，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累，比现在买一辆汽车还高兴。第二天，村里的父老乡亲奔走相告：村里有了第一辆自行车。左邻右舍顾不得地里的庄稼，争先恐后跑过来一睹“凤凰”的芳容，有的赞不绝口，有的瞻前观后，有的跃跃欲试……久久不肯离去。
以后的日子，父亲天天骑着自行车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去上班。后来，弟弟妹妹相继出生，人们生活的门路也越来越宽，父亲便辞去公职，作为公社中第一个辞职“下海”的人，骑着自行车去做生意。父亲在那几年里，靠着一辆自行车跑遍了周边的市、县，为我们这个四世同堂的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带来不可或缺的贴补。
自行车不仅是父亲的爱物、我家的功臣，还是全村人的“宝贝”。从我记事起，就很少见它有片刻清闲，常常是刚刚停稳就被这家借去驮麦子磨面，还没回来那家又要借去赶集。天黑了自行车刚进门，又被年轻的小伙子央求着借去第二天相亲，父亲又为难又好笑：“你又不会骑车，就别在人家姑娘面前露怯啦！”借车的小伙子却说：“就是推着也要壮壮门面！”
经年累月的负荷运转，“凤凰”不知多少次“折翅换羽”，辐条弯了捏一捏，前叉斜了匡一匡，横梁断了焊一焊，至于脚蹬子、车链子、前后闸更不知修过多少次、换过多少回。虽然自行车早已没有当初的模样，但村里人借车用车时还是习惯而亲切地称“雷家那辆‘老凤凰’”。直至我离家参军时，“凤凰”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除了车铃不响，其他地方乱响乱晃。有人对父亲说，你用这辆自行车赚的钱不知能买几百辆了，该换辆新的让它“退休”啦。但父亲每次出门，还是喜欢骑上它。
2015年冬，雷从俊和父亲在中国国家图书馆
当兵后几次探家，先是父亲骑着“老凤凰”去乡上接我，后来是坐机动三轮车回家，再后来便是陆续买了私家车的亲戚或朋友开车接送。至于自行车，在村里流行一二十年之后便行踪渐稀了。这些年，我在天南地北工作过、学习过，无论是休假专程探家，还是路过顺便回家，总能看到那辆“老凤凰”或陪伴父亲蹒跚在路上，或安静地站在温暖的阳光下。它的周身已看不到金属的光泽，在楼房四起的村里，它像一个伤痕累累却不甘退场的英雄，甚至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异类。多少次，我们劝父亲，家里有三轮车、摩托车，就别骑自行车了。父亲说，三轮车拉东西还行，摩托车跑跑远路还行，要说出门代步还是咱这“老凤凰”方便。父亲对自行车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有一年探家，我在县城给父亲买了一辆新自行车，并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狂奔几十公里骑回村子。父亲见到后又高兴又生气，说新自行车太单薄，不如“老凤凰”皮实。我开导父亲说，现在村里到处都是新房子、新街道，你这自行车也得跟上形势。一向谦和的父亲顿时有些不悦：“咋啦！这辆破车把他们衬坏啦？别看现在每家高楼大院的，当初哪家没借过咱家的自行车？”想想父亲的话也在理，如今家大业大的人，谁不是从一穷二白一路走来的呢？反过来说，当年再艰难，如今也都越过越好了。如此想来，父亲不忍释怀的不仅是几十年前的骄傲，还有一种质朴的自信——对于自己，对于家庭，对于小村，甚至对于整个社会。
“凤凰”静卧堂屋西墙安度晚年，是在2006年。那年春节前，我探亲回家。新年将近，除旧布新，父亲又在擦拭那辆“老凤凰”。他用毛刷把车身上的铁锈和泥土刷得干干净净，轻轻擦上机油，然后小心翼翼地挂在西墙备好的铁钩上。我问父亲，这车您以后不骑啦？父亲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往后恐怕就骑得少喽，也该让它歇歇啦！”回头又摩挲着车轮自言自语：“老屋总是返潮，就让这‘老凤凰’卧得高点儿吧！”
父亲的话像一个预言。此后不久，他果然与自己的爱车聚少离多。随着我们兄妹四人在四面八方开枝散叶，逢年过节父母便开始了“反向探亲”。再后来，父母相继离开老家，前往陌生的城市帮我们带孩子、做家务。那辆走过40多年的“老凤凰”，对于父亲和我，渐渐成了一个遥远的念想，一种精神符号。
最近一次见到那辆满载岁月沧桑的自行车，是在2018年“五一”。那天，我从北京出发，取道河南郑州，然后由小弟和弟媳驾车一起回淮阳。老宅还在，只是院子已经变成了邻居家的菜园子。堂屋的西墙上，“老凤凰”神色安详地颐养天年，父亲伸手摇一摇脚蹬子，车轮悠然转动，过往的岁月扑面而来。一瞬间，我脑海里闪现出40多年前，父亲骑着这辆“凤凰”，从安徽阜阳直奔河南淮阳，姿态那么轻盈，那么矫健。见父亲如此恋旧，弟媳安慰说，咱附近的高铁马上就开通了，回家看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噢，那好哇！”父亲欣慰地笑着，往事却只字未提。或许他觉得，当年的一切对孩子们来说太遥远，远得有点不真实，远得像个传说。
2019年冬，雷从俊和父亲、儿子在部队家属院
“占地15000亩、投资20亿元，机场选址公布，咱大淮阳有戏！”2019年11月，一条微信顿时令我喜出望外。
我兴奋地把家乡即将建机场的消息告诉身边的战友们，有人竖起大拇指，也有人开玩笑说“微信微信，微微相信”。
我认真想了想，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怀疑未来。高铁已通到了家门口，机场还会远吗？在“凤凰”飞过的地方，我依稀看见“银鹰”起落……
（本文刊登于2021年第1期《军嫂》杂志，图片由作者提供）
原标题：《兵家常事丨忆往昔，“凤凰”飞过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