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观|CPTPP、RCEP和CAI,为什么都有“C”?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庞中英
2021-02-08 08:54
来源:澎湃新闻

2月4日,商务部新闻发言人高峰在新闻发布会上介绍,目前中方正在就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CPTPP)相关事项开展积极研究,中方愿与CPTPP各成员就有关问题加强技术沟通和交流。高峰还指出,中方注意到包括德国企业在内的欧洲企业对中欧《全面投资协定》(CAI)的期待,中欧CAI的签署将释放双向投资的潜力。而3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指出,我国对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涉及的701条约束性义务85%已做好履约准备,并对下一步如何抓住机遇、应对挑战作出部署。

CPTPP、CAI,以及RCEP中都有一个“C”字,C即“全面”(comprehensive)。与原来的自由贸易协定(FTAs)不同,今天的贸易或者投资协议,都是“全面”的,简称全面协议。我们不应忽略全面协议中的“全面”(Comprehensive)。“全面”非常复杂,是理解21世纪的贸易或者投资协议的关键。而全球化的乐观者也因这些“全面协议”看到了隧道尽头的亮光,认为它们为身处困境的各国经济和世界经济注入了宝贵活力。

为什么当今贸易或者投资协定要“全面”?

2月1日,英国成为第一个申请加入CPTPP的非创始成员国。这是完成脱欧的英国最重要的对外经济行动。显然,英国已经得到了包括日本、新西兰、澳大利亚、新加坡等在内的11个CPTPP创始成员的一致同意才得以正式递交入会申请,将展开与11方的谈判。一旦谈判成功,接纳了英国的CPTPP将首次扩大,超越其“跨太平洋”,成为一个“全球的”区域自由贸易协定。

去年11月20日,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表示,“将积极考虑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CPTPP)”。如果英国、中国等加入CPTPP,无疑CPTPP更加“全面”。

而在最近国内关于RCEP和CAI的各种报道和评论中,大多忽略了“全面”一词。甚至,一些关于RCEP和CAI的专业研讨会,几乎听不到关于“全面”(comprehensive)的解读。这是一个严重的忽视。

CPTPP、RCEP和CAI,不管中国是否参加或者是否是当事方之一,都代表着当今世界经济的一个重大现实。攸关方或者参加者如果不能抓住这些协议的关键——“全面”,可能就无法看清它们代表的世界经济趋势。

为什么当今的贸易或者投资协定要“全面”?

简单地说,因为全球化的问题在进入21世纪后充分暴露,有的全球化带来的问题还酿成了严重的全球危机(如金融危机、难民危机、政治危机,以及气候危机)。这些问题在美欧日最早被全面地注意到、感受到,美欧日的国内政治过程、社会过程、对外政策过程反映了对全球化带来的问题的回应。卷入全球化过程中的国家(政府)等攸关方,试图通过在一定范围(区域)的国际合作,达成全面协议,通过全面协议来调控、监管、治理全球化带来的问题。

全球化到底发生并存在着什么问题?这几乎是一个长长的单子。不同的攸关方对全球问题的确认、强调也不同。全球化是公认的最大全球问题。

由于在全球层次,很难甚至几乎不可能达成一定的多边协议来管理、控制、监管以及治理全球问题,人们从来都是务实的,寻求在某种区域层次达成协议,因为这相对容易。而协定的达成过程是“全面”的,协定的落实过程也是“全面”的。

RCEP、CPTPP和CAI到底“C”在哪里?

为了理解“全面”,我们分别看一下RCEP、CPTPP和CAI中的“C”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看一下RCEP的C。东盟秘书处发表了RCEP的摘要。该摘要对“全面”专门做了一个定义:

RCEP参加国家占全球GDP和世界人口都是30%。RCEP的目的是建立一个现代的、全面的、高质量的和互利的经济伙伴关系,以促进地区贸易和投资的扩展,贡献于全球经济的增长。RCEP不仅是为了今天的,而且是为了明天的一项协定。考虑到了变化中的和正在浮现的贸易现实,包括电子商务、微小型企业、价值链、竞争的复合性等,有必要对世贸组织尚未覆盖的这些领域进行补充。RCEP的承诺在深度和广度上是全面的,共20章,包括了东盟与其对话伙伴国(10+1)原自贸协定(FTAs)没有覆盖的许多领域。RCEP还有关于货物贸易的多项特别条款。它也覆盖多项服务贸易。此外,也有关于投资、知识产权、电子商务、竞争中小企业、经济与技术合作、政府采购、争端解决机制等内容。就市场准入,RCEP达成了货物和服务贸易的自由化,并延伸到投资领域。

与RCEP一样,CPTPP是“全面”打头的。需要指出的是,CPTPP首开C的先河,RCEP和CAI之所以强调C,应该是受到了CPTPP的影响。

CPTPP的前身《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并没有“全面”一词。这可能是TPP的一个致命缺陷。在内容上,我们知道,因为美国退出TPP,CPTPP取消了与美国有关的条款,从这个意义上说,后者不如前者“全面”。但CPTPP因为加上了“全面”和“进步”(progressive)而胜于TPP。而特朗普政府代表的美国反对自由贸易或者反对“全球主义”的势力之所以要退出TPP,也是因为TPP不“全面”。退出TPP的借口是这个协议对美国不利:TPP不符合美国的“经济民族主义”标准,不能“使美国再次伟大”。

在美国退出TPP后,余下11个TPP创始成员没有散伙,不仅是从法律上继承性地另起炉灶,而且多少汲取了特朗普政府为什么退出TPP的教训,以使原TPP协定更好地适应变化了的世界的现实。TPP被修改为CPTPP反映了11方的某种适应。一些原TPP条款被搁置或者取消,增加了一些新条款,试图用“全面”来矫正原TPP的初始目标。客观地看,尽管没有美国,因为CPTPP基于TPP,所以即使降低了标准,反而更“全面”了。CPTPP总共有26个章节,涵盖贸易和投资的所有领域,阐明了成员之间经济交流的规则和程序,对国有企业、产业政策(包括补贴)以及劳工和环境标准的要求很高。

一句话,CPTPP是截至目前为止,世界上最为“全面”的贸易协定。

最后,我们看欧盟和中国达成的CAI。需要补充的是,欧盟与中国一开始谈的是《双边投资条约》(BIT)。这个BIT原初并没有“全面”。在外交和国际法上,至少在欧洲人看来,条约(treaty)比协定(agreement)更具约束力。欧盟方面希望用条约,中国方面则希望用协定。但是,欧盟方面在协定还是条约的问题上让步了,却把BIT改为了与时俱进的CAI,即《(中欧/欧中)全面投资协定》(China-EU/EU-China Comprehensive Agreement on Investment)。“全面”是中国面对的挑战。中国接受了来自欧盟的这一挑战。

中欧双方在CAI谈判完成后发表的《新闻公报》等公开文件显示,CAI的达成对中欧经济关系的进一步“对等”有利。可以说,正是该协定的“全面”发挥了重大作用。为了使双向投资更“公平”,CAI包括国有企业、补贴的透明度、强制技术转让、竞争等。CAI将“可持续发展嵌入中欧投资关系”,还包括环境和气候方面的承诺,包括有效实施《巴黎气候协定》。

事情也有可能走向反面

目前,越来越多的人把RCEP、CAI、CPTPP等联系在一起讨论。这种联系是很有意义的,对于我们理解世界大势是有帮助的。为了“全面”地看待、研究这些全面协议,这里还想提供一个我的研究结论:21世纪的全球化或者自由贸易已经被设置了“全面”条件。

有人认为,RCEP和CAI等的签署以及中国“积极考虑”参加CPTPP的意愿,显示“全球化并没有死”,“去全球化不是出路”,全球化仍然是根本趋势。确实,这些全面协议对于抵消“去全球化”将产生重要作用。不过,不得不担心的是,“全面”使贸易过程或者投资过程复杂化,可能不利于贸易或者投资的全球化。

协议的“全面”,都是为了解决贸易或者投资中的问题、促进经济增长和人的福利的。然而,越来越多的政治社会、社会经济、环境经济等问题等纳入贸易协议,反映了贸易或者投资自由化时代的终结。贸易协议越来越“全面”,谈判复杂,篇幅更长,批准不易,落实更难,有可能走到事情的反面。

“庞观”是中国海洋大学特聘教授庞中英的专栏,从理论到现实,多角度解读全球事务。

    责任编辑:朱郑勇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