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防寻找“替罪羊”造成疫情二次伤害

姚耀军、杨奇明
2021-02-04 19:59
来源:澎湃新闻

疫情有所反弹,人们难免或多或少地产生一种挫折感。

从生物进化角度看,挫折感如同痛感一样,是提醒人们应及时处置风险的信号,具有适应性的一面。然而,其也存在“黑暗”的一面——挫折感很可能导致人们通过寻找替罪羊来宣泄情绪。

最近几个月,多个城市发生流调信息泄露事件。在私人信息被公之于众后,那些本身已十分不幸的新冠肺炎确诊者很大程度上就沦为“替罪羊”,遭受了主要以网络暴力形式出现的疫情二次伤害。

寻找替罪羊是人类社会的普遍心态,自然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学术研究主题,其中社会心理学中的“挫折-攻击”假说就是一个十分经典的理论。此理论可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挫折总会导致某种形式的攻击”。在《社会心理学》这本著名教科书中,作者戴维•迈尔斯为此讲了这样一个“段子”,令人印象深刻:一个被老板羞辱的男人回家后大声斥责自己的妻子,而妻子只好向儿子咆哮。儿子呢,则只能踢狗解气。最后,狗将送信的邮递员狠狠咬了一口。

小故事蕴含大启示——挫折引发攻击,但攻击往往不是直接指向挫折的源头,而是指向一些相对更弱势的替代性目标。显然,这些替代性目标只不过是替罪羊而已。心理学家们预测,挫折体验越消极,指向替代性目标的攻击就越有可能发生。例如,当司机们因交通堵塞而倍感挫折时,就越会倾向于以“路怒症”方式,回击其他司机在行车过程中对自己的轻微冒犯。

在个体层面,个人的相对地位会随场景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就如那个遭到老板羞辱的男人在老板面前处于弱势,但其在妻子面前却处于强势一样,结果使得一个人沦为替罪羊的可能性是依场景而定的,缺乏一般性规律。

但在群体层面,哪些群体更容易沦为替罪羊,却是有迹可循的。一般来说,正如接下来两则经典案例所表明,那些攻击方没有参与其中、对其缺乏归属感的外群体,更容易沦为替罪羊而遭受攻击。

第一个案例是一战后德国的反犹太运动,或许这是最臭名昭著的一个例子。战后的德国通货膨胀失控,人们陷入极度贫困、消沉和沮丧中。社会心理学家伯克威茨指出,尽管犹太人不是德国经济陷入困境的原因,但在20世纪30年代开始执掌政权的政府却有意制造一个错觉:如果犹太人受到惩罚、被剥夺各种权利,并被彻底地灭绝,那么所有困扰德国的问题都会烟消云散。其实,德国的一位领导人早已坦承:“犹太人只不过是替罪羊……如果没有犹太人,反犹太分子也会创造出‘犹太人’来。”

第二个案例是外来移民的遭遇。经济学家普遍认为,无论合法还是非法移民,整体而言对接收国经济的影响是利大于弊的。例如,移民通常可以为接收国补充大量的年轻劳动力,而这对那些老龄化问题严重的发达国家尤为重要。即便是人们关注的犯罪问题,严肃的统计分析表明,这往往也不能归咎于移民。但不幸的是,正如哥伦比亚大学尼拉杰•考沙尔教授指出,“虽然移民本身并不会造成任何严重的社会经济问题,但却会替本国内政问题(如经济增长乏力或者贫富差距过大等)承担人民的怒火。”

亦有一种观点认为,越易辨认的群体越易沦为替罪羊,这正如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勒内•吉拉尔在其名著《替罪羊》中所言:“那些极端富裕或者极端贫穷、极端成功或者极端失败、极端漂亮或者极端丑陋、有极端恶习或者极端美德、极能诱惑人或者极令人讨厌,女人、儿童、老人等弱者的弱小和强者的伟大,最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上述观点具有坚实的心理认知基础。我们知道,易辨认的事物通常具有独特性,而心理学家们发现,如果两个独特的事物同时出现,亦即出现“成对的独特性”,就会特别惹人注目,以致人们误以为两者存在因果关联,陷入所谓的“虚假相关”认知陷阱。若这一认知过程还掺杂群体压力以及社会学习因素,则很容易酿成大部分民众裹挟其中的群体行为,进而在整个社会层面产生破坏性影响。

非常不幸的是,外群体通常也是很容易被辨认的群体,结果这令事情变得愈发糟糕。例如,有研究发现,在1882-1930年间的美国南方地区,一旦经济因棉花价格下跌变得不景气,黑人就最可能成为替罪羊而遭受白人的私刑。

历史经验反复表明,每逢挫折感这种社会情绪因重大冲击或危机而滋生时,通过寻找替罪羊来宣泄情绪的剧情就很可能上演,而毫无疑问的是,若放任这种行为,则必将严重破坏公义原则,撕裂整个社会。

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人都有过沦为替罪羊的不愉快经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每一个具有同理心的人都应行动起来,抵制网络暴力,坚决反对寻找替罪羊的行为。面对当前有所反弹的疫情,我们要始终切记,敌人是病毒,而不是风雨同舟、并肩作战的同胞!

(作者姚耀军为浙江工商大学金融学院教授,杨奇明为浙江理工大学经管学院教师)

    责任编辑:蔡军剑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