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乌克兰的代孕之痛
原创 你们的 ELLEMEN睿士
乌克兰首都基辅,街道洁净,建筑宏伟,咖啡馆和餐厅里坐满了客人,一个充满现代活力的场景。招募士兵的海报暗示了这个国家几年前与俄罗斯产生的冲突,而来来往往的路人中,有不少以美貌著称的乌克兰女孩,但美貌所带来的溢价并没有人们所预料的那么高。
欧洲游客来乌克兰,或多或少怀着不那么单纯的目的——或许去切尔诺贝利附近感受被按下暂停键的危险空城,或许想以最优惠的价格带回一个孩子。
乌克兰代孕广告
这不是什么秘密了。乌克兰的公共汽车和地铁上满满的都是招代孕母亲的广告,他们会用最直接的方式问你:
你的年龄在18到35岁之间吗?
你生育过健康的宝宝吗?
身心健康、遵纪守法吗?
如果一个贫穷的乌克兰女孩,无论是否美貌,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那么,她离一个冷酷的高收入行业已经不远了,这种诱惑会一直试探着,直到她被贫穷击倒。
乌克兰,欧洲代孕之都
“乌克兰是欧洲最便宜的国家,他们有欧洲最便宜的菜。”博主郭杰瑞站在基辅街头说道,在一期乌克兰主题的vlog里,他花了约100块人民币,在超市买回一堆东西,包括牛奶,矿泉水,啤酒,麦片,当地产的西瓜、意面以及来自中国的花生小吃。
感受下乌克兰的物价
看上去这里的物价在欧洲国家里并不高,但是对乌克兰人而言,去超市买上100块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负担得起的,因为他们的收入更低。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乌克兰2018年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低至3,095美元,是欧洲最穷的国家。
乌克兰的代孕价格,自然不高。当美国的代孕费用至少8万美元起时,乌克兰的一个代孕套餐只收3万美元,价格优势十分明显。
1978年全球第一个体外受精的婴儿出生于英国,作为一项医学奇迹,代孕从此成为一种可能。选择代孕的原因不外乎几种,夫妇一方或双方没有生育能力、同性恋伴侣或单身者求子,还有避免分娩痛苦或中断职业生涯(女明星或模特以及女高管等)而选择代孕的……
关于代孕的法律也逐渐完善,不少国家禁止代孕,尤其是商业代孕,美国只有部分州允许代孕,但对应的医疗费用十分昂贵;有的国家允许不支付报酬的代孕,但这类情况下能找到愿意代孕的女性则非常困难。
代孕最终被导向了泰国、印度、越南等国,这几国提供的低价代孕服务游走在法律边缘,因而一度吸引了众多跨国代孕生意。直到近几年,受到争议、被认为在剥削贫困女性的代孕服务在这些国家被收紧了,禁止商业代孕的法律陆续颁布。
跨国代孕有一个规律:如果在A国难的话,就去B国。需求最终流向了对代孕依旧很友好的乌克兰、格鲁吉亚、俄罗斯等国。
其中,乌克兰已成为欧洲“代孕之都”,在这里:
商业代孕合法;
外国人代孕合法;
子宫代孕合法,代孕与供卵不可以为同一人;
异性伴侣代孕合法,但必须有婚姻关系;
单身女性代孕合法,但必须用自己的卵子;
只有单身男性以及同性伴侣因为婚姻不被承认,所以其代孕合约并不受当地法律保护,有得不到孩子监护权的风险。
几乎是对代孕最宽松的国家了。这里的监管也过于宽松,买一个高级代孕套餐,连孩子的性别都可以选择。
早在苏联解体前夕,乌克兰便诞生了前苏联国家中第一个合法代孕的婴儿,2000年初,代孕合法化,当事各方只要在书面文件上签字显示同意后,即具有法律意义,无需申请政府部门的批准。
其他国家还在为孩子到底属于生理学意义上的父母还是代孕母亲而纠缠不清时(泰国出现过孕母对孩子产生感情,生育后不愿意签字,令生理父母无法带走孩子的个例),乌克兰的法律明显偏向另一方,进行代孕的女性在法律上与其所生的子女不具备母子或母女关系,出生证明上也不能写孕母的名字名字,孩子属于与其基因一致的生理夫妇。
“像牲口一般被对待”
2016年,Alina决定去做代孕母亲,她是个理发师,已经不年轻了,原本生活在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下辖的顿涅茨。
“在乌克兰很难找到报酬丰厚的工作,”她说,“我想翻新房子,为儿子上大学攒一笔学费——这两样都挺花钱的,我妈当年找不到任何路子来支持上学,所以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好好接受教育。”
乌克兰最大的代孕公司BioTexCom将给她11000美元的代孕酬劳和每月250美元的津贴,仅仅津贴总额3000多美元一项就是乌克兰人平均年薪三倍多。
BioTexCom成立于2004年,拥有200名员工,5名全职医生,提供意大利语、德语、西班牙语、中文等语言服务,年营业额约为3000万欧元。
一名28岁的代孕母亲
每年有2000到2500名儿童通过代孕在乌克兰出生,几乎有一半通过BioTexCom,他们善于安抚代孕母亲的情绪,承诺会好好照顾她。做这个决定很轻松,Alina的丈夫立刻就同意了,2017年3月,她为38岁的罗马尼亚人Anca代孕,因为子宫肌瘤,Anca无法生育。
Alina这才发现,行业第一的代孕公司里,一个代孕母亲的生活条件有多糟糕。怀孕32周后,Alina和另外四个代孕母亲被安置到一个小公寓,她需要和另外一个怀着孕的女性睡一张床。
“我们都很紧张,这里大部分女人都来自小地方,生活绝望。我们第一周就在那里躺着哭泣,吃不下东西。”而主管会来检查她们的状态,“如果我们下午四点之后不在这里,就会被罚款100欧元,如果对外批评这个公司,或者私自和孩子的生理父母联系,也要罚款。”
从家乡赶来基辅做孕期检查的代孕母亲
接近预产期,代孕母亲会被公司送到基辅附近的州立医院准备分娩——因为私立医院价格高,所以所有的代孕母亲都被安排在州立医院。医院的条件十分简陋,“我们像牲口一般被对待,被医生嘲讽,连热水都不提供,我想转到另一家医院,工作人员威胁我说,敢向Anca抱怨一下,就不给我钱了。”
生育充满了风险。Alina在成为代孕母亲前一年做过心脏手术,BioTexCom却没有询问她的病史。
BioTexCom
生下孩子三天后,Alina开始大出血,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朝她大喊:“真是烦透了你各种毛病!”病因是胎盘滞留,一般胎儿出生后半小时内胎盘还没分娩出,就十分危险了——导致的出血和感染危及生命。Alina 生完孩子五天后,滞留在子宫内的一块胎盘才被医生取出……
Alina九死一生,最终生完了孩子回到家,装修了房子,她的儿子也准备第二年去上大学,“很高兴能帮助一对夫妇获得属于自己的漂亮孩子,但我再也不会去做代孕了,噩梦般的经历。”在乌克兰,符合条件的代孕母亲只可以代孕三次。
一次又一次,
陷入代孕泥沼
代孕的经济价值使得乌克兰始终无法修改法律、收紧代孕。2014以来的经济衰退,令更多乌克兰年轻女性投入了代孕行业,乌克兰的离婚率非常高(2014年离婚率42%),代孕也是单亲母亲无奈之下获取收入的一种选择。
Ana从电视节目中了解到代孕时才18岁,刚刚完成中学教育,在乌克兰西部小镇带着游客看中世纪城堡,每个月赚200美元。她突然发现,原来有一份工作能赚到2万美元。她家境不错,但还是对自己负担不起的光鲜生活充满向往,房子、车子、各种电器。
Anna 匿名接受BBC采访
到21岁,她终于决定去做代孕。这个时候她已经生育过一次,有了代孕资格。要求代孕母亲生过孩子,是希望她们在代孕完成后能保持情绪稳定,不至于对刚生下的代孕婴儿产生无法分割的感情。虽然代孕过程中,她也发现了诊所护理的问题,匿名在网络上发帖投诉,但整个过程顺利完成。之后,她又做了一次。
如果一切顺利,在她24岁时,她已经生活三个孩子了:其中只有第一个是她自己的。
而Maria也在非常年轻的时候,25岁,决定成为代孕母亲,那时她刚刚离婚,需要一笔钱。怀孕七周后,开始出血,她打电话给诊所,却被告知一切正常,又过了十五天,出血严重,入院后发现腹中胎儿已经死了两周。最后她只拿到了300欧元,花了两个月才恢复过来。
Maria有化学和生物学学位,但是经济不景气,她只能在一家自助餐厅工作,到了30岁,为了能带女儿独立生活,她不得已又去找机构,做了一次代孕。
未被选中的代孕婴儿
每一次生育都面临巨大的不可知,而承担风险的不仅仅是代孕母亲。围绕着BioTexCom这样的代孕公司,文件作假、逃税等种种丑闻时有发生。
2011年,曾有一对意大利夫妇通过乌克兰公司代孕获得了一个男婴。带孩子回国后,意大利的法律强制要求通过DNA检测后才承认亲子关系,但检测结果显示,他们不是这个孩子的生理父母,最后,这个孩子被意大利另外一个家庭收养了。代孕过程的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没人清楚。
还有一些孩子在出生之后被父母抛弃了。
在官方文件里,39岁的Matthew Scott Etnyre 和他61岁的妻子Irmgard Pagan在乌克兰签署了一份代孕的合同。2016年2月,这对美国夫妇的孩子出生了,代孕母亲生活在顿涅茨克战区,为了肚子里代孕的双胞胎不得不离开熟悉的环境,由于并发症,在第25周便早产,其中一个孩子没活下来,另一个生下来有脑损伤。
这对美国夫妇幻灭了,原本他们希望在这个“代孕工厂”得到一个健全完美的婴儿,而不是残次品——他们拒绝了这个幸存下来的孩子,回到了美国。
五个月后,这个带着美国姓名的孩子布里奇特(Bridget)还活着。她的亲生父母发了一封正式邮件,要求医院拔掉孩子身上的管子,令其死亡,“因为病情似乎不可逆转了”。
这个要求没有被执行。三年来,布里奇特如同一个小小的战士,她活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住在儿童医院,后来被转移到儿童之家等待领养。她有一头柔软的金发,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有希望,由于出生时的损伤,她发育缓慢,只会说几句话,也许有一天她能站起来走路。她还没有国籍,因为她不是乌克兰公民,有传闻说她的美国父母之后在乌克兰重新代孕了一次,彻底抛弃了她。
乌克兰分管儿童事务的官员表示,这不是一起孤立的事件,官方至少收到10个商业代孕出生的孩子被外国父母遗弃的案例。
中国客户涌入乌克兰
乌克兰的代孕市场依然火爆。有信息透露,2018年有1500对以上中国夫妇在乌克兰寻找代孕。中国客户的大量涌入,导致代孕母亲供不应求,一些乌克兰辅助生殖医院甚至宣称“从2018年到2020年,所有的经济套餐都已经卖完了”。
在中国人涌入前,刘鹏就提前发现了乌克兰代孕的好处,那还在2016年,他卖了家里一套房,筹到一百多万人民币,准备去美国代孕,实现自己30岁前有个孩子的愿望。
临行前,他发现去乌克兰便宜多了,而且合法。刘鹏带着母亲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在乌克兰考察了一番,当即选择了最高等级的套餐,不到40万,包含所有费用(取精、取卵、胚胎移植再到生产的费用,以及刘鹏和亲友在基辅的住宿、交通和饮食费用),而且包成功。
刘鹏不是异性恋,但为了符合乌克兰代孕要求,他回国后立刻找人帮忙假结婚,去医院开了不孕不育证明,然后把需要的证件提供给乌克兰医院。
等了一年,每个月收到一张B超单。一年后,他抱回了一个孩子,第一时间就去做亲子鉴定,知道结果后,“那个时候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感觉就跟他亲了好多好多。”。
在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办回国旅行证时,刘鹏同时碰到三对抱着孩子办手续的中国夫妇,仅仅一年时间里,更多的中国人跑来了乌克兰代孕旅游。
如今在中文网络里稍微搜索一下,就会发现各种针对中国市场的乌克兰代孕机构,打开他们的网站,医疗代表的微信二维码直接被列在首页。
据这些网站的介绍,乌克兰代孕项目从2015年接受中国客户,“在乌克兰期间的涉及的医疗、食宿、医疗护理均包括在套餐费用中,透明公开,无任何意外费用。客户在签合同与囊胚移植、怀孕、孩子出生和出生文件交付的几个阶段,分若干次付款。”
在问答部分,除了代孕要求、费用如何计算、如何办理乌克兰签证、代孕成功率等问题的解答,还包括需要链接到具体文章(可惜网站建得不认真,点了几次,链接却无法跳转)的中国式问题:孩子回国能上户口吗?
参考资料:
1.MadelineRoache, Ukraine's 'baby factories': The human cost of surrogacy
2.OlegKlimchuk, Viktor Cheretski, Ukraine's surrogacy industry leaves parents in limbo
3.BBC News, In search of surrogates, foreign couples descend on Ukraine
4.SilviaBlanco, The dark side of Ukraine’s surrogacy boom
5.Samantha Hawley, Damaged babies and broken hearts: Ukraine's commercial surrogacy industry leaves a trail of disasters
6.沈佳音,VISTA看天下,“代孕之都”乌克兰:所有经济套餐都已售完;
撰文:Kylin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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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揭开乌克兰的代孕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