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老城新生

2021-01-18 11:16
上海

刘华

周末的上午,刚过十点,位于汉口江滩附近的黎黄陂路就开始热闹起来。

黎黄陂路是整个武汉人气最旺的一条街,这条只有不到700米长的步行街道的故事要从一个多世纪以前讲起。彼时,长江江滩周围是各国的租界区,而黎黄陂路一带是巴洛克风格建筑林立的俄租界,高级公寓、商行、医院,教会,巡捕房……各种机构遍布于此。1946年的元旦,当时的国民政府重新收回租界的主权,并将路名统一做了更改。名为夷玛街的道路和周遭其他街道一起易名,它的新名字是黎黄陂路。

黎黄陂路上的老建筑

关于此路名的起源解释不一,被广泛接受的说法是,当过两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黎元洪是湖北黄陂人氏,这条道路取他的姓氏加籍贯而成。一百多年后,这里被留下来的,除了这位辛亥革命先驱的名字,还有沿街的老房子。

“街头博物馆”,写有这字样的牌子立在黎黄陂路的两端。正如“街头”两字所阐述的,这个博物馆没有屋顶和售票处,展品便是那一栋栋有着各种故事的建筑。

城市的精彩,不只在黎黄陂路

沿着街角的基督教青年会旧址向左一拐,便走入了与黎黄陂路垂直的洞庭街。当黎黄陂路随着中午的临近变得人流如织时,洞庭街还是一派幽静。

占地巨大的一栋建筑曾是当年的巡捕房,如今它被分割成不同部分,其中之一是晚间夜店、白天咖啡馆的一个临街门面。此刻,咖啡的香气和磨豆子的嗡嗡声正从不大的窗口中传出,两三个人坐在门口的水泥椅子上等候外带的咖啡。他们旁边,一对情侣正坐在户外享用早午餐。

咖啡馆前的青年男女

洞庭街上有当年的商行、领事馆、医院,但更多是普通民居。人是这些老街的魅力所在,这让古老的建筑充满生活气息。

路对面,一家早餐铺刚刚结束一个上午的忙碌,老板把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将最有一把椅子折好收入屋中,准备关门回家。她的隔壁,几位女士坐在发廊的椅子上,一边做头发一边聊天。楼上朱红色圆拱形木框落地窗敞开着,有人走出来,站在外面一个狭小的茱莉叶阳台上抽烟,这样的场景很像电影……

“你应该到‘里份’里去看看。”当我在洞庭街抬头仔细观赏老建筑的细节时,一个街坊模样的人热情地指引我进入同兴里。必须承认,如果没有他的推荐,我恐怕不会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小巷。

充满烟火气的文艺小巷

和外面街道的庄重比,同兴里中的街头艺术氛围更为浓郁,这让人想起东柏林那些艺术家生活的街区。骑电动自行车的人从绘满涂鸦的墙壁前经过,手拿金箍棒的巨大齐天大圣雕像立在一栋旧楼前。民居中穿插有从陶艺工作室,到土耳其咖啡、泰国私房菜和日式杂货商店……

据说同兴里最早是清末某名流的私人花园,如今这条街里虽然狭窄到没有了花园的空间,但闲暇的氛围却能随时找到,每个小小的空间都是街坊们的乐园。

我顺着迷宫般的幽深小径走到了某处建筑后的一片空地,发现走入死路正准备回头时,却被眼前的棋局吸引,两个执棋者坐在石桌前面色凝重,后面五六个围观者分为两组,各自为代表支招助阵。就在这群男士不远处的过街门楼下,一桌女士的麻将同时在欢快地进行。她们没有前者专注,一边摸牌一边天南地北闲聊。

老街上的斑驳光影

“不玩了不玩了,要去买菜回家准备午饭了。”一直笑眯眯,摸牌不紧不慢的老太太从早上上桌就手气很好,胡了很多把大牌。她刚刚让出座位,后面的阿姨立刻接班,嘴里嘟囔着要赶紧续上她的好手气。

当年的工厂,现在的宝藏

汉口的这些老街老巷,除了像“黎黄陂路”这种以人命名,像“同兴里”这种讨个好彩头的,更多以中国的城市来命名。自南到北从西向东的街巷,名字也是相同位置的城市。也就是说,如果拿一张中国地图扣在汉口,很多位置是可以对上的。

因为一个老工厂,青岛街,成了汉口一个重要的存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一个世纪前,平和打包厂每日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面——整车整车被装满的麻包一刻不停地从这里运出,径直驶向不远的码头。那些麻包里是刚刚被包装好的棉花,他们会从这里上船,运往全国甚至全世界。

发达的运输业,让武汉当年享有“东方芝加哥”的美誉。如今,不远的长江上依然每日船只往来,它们更多搭载的是观光游客。而在青岛路10号的平和打包厂旧址中,昔日忙碌的场景随早已不再,不过这个四层楼的红砖华丽变身为“多牛世界”——武汉城中如今最热门的文创区。

武汉的长江边

多牛世界的一层被一些充满艺术特质的店铺占据——这边,陶艺工坊正在举办一个日式器物展;那边,精品家具店中的今年新款在橱窗中让人眼前一亮,不过这里最受欢迎的还要数位于中间的鹅社书店艺术馆。我去的时候,一场由本地乐队汉口先生带来的新年音乐会正在进行中。在吉他、口琴、贝斯和键盘的伴奏下,主唱陶锋正用演唱《汉阳故事》,这个名字也正是今天现场音乐的主题……多数歌曲都以武汉方言演唱,歌词中也都是当地人熟悉的事物,这很容易让歌手与观众产生共鸣,台上台下频繁互动,高潮时甚至变成一场人人参与的大合唱,这情景,不就是一场活生生的“汉阳故事”。

鹅社不仅仅是书店

“每个周末,书店中都会有不同的活动,有时是讲座,有时是音乐会,还有时是新书发售。”工作人员告诉我,余秀华的诗歌分享会几个月前就在这里举行,这位在武汉生活的作家的书和诗,就摆在书架的显要位置。

鹅社除了书店,还是一个多元空间。咖啡香从不远处的吧台飘来,外侧的画廊正在举行一场名为《回声》的展览,书店最里面还有个市集,一个个小摊子摆放精致,从潮牌服装到手工木作,都是100%的武汉制造。

整个多牛世界的魅力远不止一家书店,包豪斯风格的老工厂本身,就有无数精彩可以发掘。青铜色各种形状的开关,分布在迷宫般盘绕的管道不同位置,如今没谁可以说出它们当年究竟是控制什么的。深色钢结构的楼梯像怪兽的骨骼般错落,在不同的楼层高度,感到的是不同的空间感受。楼的最高层,一个巨大的中央空间中堆着成堆倒扣的椅子,我趴在玻璃窗前看了半天,始终不能确定这里到底是一个有意为之的装置艺术现场,还是一个尚未完成的工地……

老厂房本身犹如迷宫

老街的夜晚,有美酒相伴

夜晚的汉口老街展现出和白天迥然不同的气质,沿江大道灯火通明,可稍往里走几步就是另一个世界。在车站街的街口,爵士提琴低沉的声音从一个小屋中飘散出来。如果不是恰巧有人开门进去,这个小小的鸡尾酒吧很难让人发现。酒保在吧台内将手中的调酒杯摇动得上下翻飞,吧台的另一侧,7个座位已被酒客坐满。

酒保正在吧台后专心工作

“你十分钟后再来吧,我们马上准备走了。”就在我因为没有座位打算离开时,一位客人跟我这样说道。“你可别不回来啊,那样我就白走了。”她又补了一句,感觉比老板都积极。

“那我就不走了,等在这里好了。”我又加了一句,“那是不是我现在就可以点酒了。”

这句话把酒保逗乐了。他答应了我的要求,麻利地给我做了一杯尼格罗伊。就这样,我成了整个酒吧里唯一一位站着喝酒的人。

酒保大明才在这个当年美国公使馆对面的地方落户几个月,酒吧里没有酒单,酒保通过客人口述的喜好,决定挑什么酒,或者像我这样,报上自己喜欢的酒名,等待他制作。一杯尼格罗伊下肚后,我又要了飞行家,此时我已经有了座位,高脚凳座位的跟前,是整面墙的酒。

这条车站街的名字因为大智门火车站而得名,我从酒吧出来后,径直走向那里。巴洛克风格的老火车站荒废多年,如果不是走到跟前,我根本没法发现这栋被黑暗吞没的老建筑,它和周遭被灯火点亮的建筑对比鲜明,就像独自沉浸在百年前的岁月中。

夜晚的大智门火车站

我不是来火车站废墟探险的,而是要拜访位于其身后的“18号酒馆”。

18号酒馆是武汉精酿圈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从10年前开业至今,它都藏身在老火车站对面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下。从当年多数人还不知精酿为何物,到啤酒屡获国际大奖,这家店的模样一直没变。

冬天似乎也不能阻挡武汉人对啤酒的热情,推门进去,我看到整个酒馆中几乎被坐满,只能在吧台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我分别喝了跳东湖IPA、武麦小麦啤酒和血滴子帝国世涛,跳东湖IPA浓厚的酒花香味、层次丰富又恰到好处的苦度以及绵延回味最为出色。

下酒菜同样出色。小小一份武汉小羊排带来强烈冲击,煎得软嫩的羊排被厚厚一层辣椒包裹,刚一入口,干浓的辣,简单粗暴,让口腔到胃成为火辣辣的一条线。虽然是一款西餐,但它却被赋予了经典武汉菜的味道,就像这间酒馆,以及这座城市的许多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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