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寒:文学就是不断地补全自己 |2023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作者专访

澎湃新闻 10-24 12:15
1994年,杨知寒出生于黑龙江齐齐哈尔,并在这座东北小城度过了童年和少年阶段。在成为作家之后,杨知寒将自己对东北的印象一股脑倾泻在自己的文字中,她的小说集《一团

1994年,杨知寒出生于黑龙江齐齐哈尔,并在这座东北小城度过了童年和少年阶段。在成为作家之后,杨知寒将自己对东北的印象一股脑倾泻在自己的文字中,她的小说集《一团坚冰》也被出版社称为“小说版《漠河舞厅》”。

阅读《一团坚冰》,读者恐怕觉得寒冷,杨知寒人如其名,笔下的故事颇有些坚硬和残酷。对此,杨知寒虽然有些“抱歉”,却表示自己就是在做一种表达,“我试着把一些容易被忽视的部分转出来,任何人的人生都值得被看到”。

大学时代,杨知寒就喜欢写作,她先是在网络上发表作品,后来在《上海文学》上发表了《黄桃罐头》,正式迈向严肃文学的创作。但对她个人来说,网络文学和严肃文学并没有特别严格的区分,自己写作的动机就是想要说话。

出生于东北,书写东北,杨知寒的作品也常常被拿来和其他东北作家比较,她对此很是坦然。既然自己出生于这片土地,被叫作“东北作家”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比起群体,她更愿意看具体的小说,认识具体的人。

她觉得东北人的语言很松弛,让文学带有特殊的魅力,她也喜欢书写这片土地上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并将自己感受到的那些微妙的“不对劲”写出来。对她来说,“写作是一个不断补全的过程,总会让我感觉到人间是有滋味的”。

这是2023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作者访谈第五期,对谈嘉宾是入围作品《一团坚冰》的作者杨知寒。

杨知寒《一团坚冰》

2023年第六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将于10月24日揭晓,敬请期待。

我特别想伪装成熟练工

文学奖:《一团坚冰》是一部短篇小说集,能否谈谈这本书的写作过程,其中对你个人来说,最看重或者最喜欢的篇目是哪一篇?

杨知寒:《一团坚冰》这本小说集差不多是从2019年开始创作的,写作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我一直喜欢中短篇小说,写纯文学的时候也想从这里开始。其实每篇给我的感觉都差不多,都能想起当时写作的感受,总是一个从模糊到痛快的倾诉,最后结束在模糊的一刻过程。所以我说不出最喜欢哪个。如果说最喜欢哪个故事,写作《水漫蓝桥》给我挺大满足感的,因为这个是陌生素材,生活里没有,结果处理起来比别的快,基本上三天就完成了。

《一团坚冰》是我私人很喜欢的一篇,在出版之前我没有给别人看过,也没有发表在任何一个期刊上。我觉得这篇写的是幻想中我自己的理想状态——如果我是一个男孩的话,我觉得当网管也很好,很自由。

《连环收缴》这篇的写作经验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出现了,因为这篇我基本没有任何的设计,留给写作可以操作的空间是有限的,基本上就是把我身边发生的一件事照搬上去了。看上去特像一个初学者写的东西,有粗糙和戾气。我特别想伪装成熟练工,但是伪装不了。如果我现在处理,可能有的地方不会处理得那么冒犯读者,但如果这样,也许这篇小说也会失去很多好看的地方。

文学奖:你的写作开始很早,促使你写作的最初动力是什么?

杨知寒:我想说话,但不太想和具体的对象说话。发现周围人还都挺多这种时刻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找见一个知己更看缘分了,而就算找到,也很难像写作一样自在地去表达。有时候会说着说着说不出话来。所以另外一个动力显得更重要些,就是,对我困惑的事情表达困惑,不让它和迅疾的信息一起,匆匆划走。它至少该留下点儿痕迹,哪怕是令人不愉快的。

文学奖:能不能简单地谈谈你的阅读史,在你写作的过程中,受到哪些作家和作品的影响?

杨知寒:阅读史就是一直在阅读,读书现在越来越有一种幸福感,不只是获得知识的幸福,而是那一小块时间很安静,很私人,很空耗,很心安理得。越来越渴望这样的时刻,有时候也读不进去,就一个个字念出来,念出来的时候你基本想不了别的了。有很多老师教过我,他们不认识我,但我会觉得自己受到教诲,一直在变,有几个影响比较大,鲁迅、老舍、福克纳、罗恩·拉什、茨威格和冯梦龙……我学得不多但是杂。

文学奖:你最初的一些小说发表在网络平台上,你认为当初的网络写作和现在在期刊上写作的差别大吗?如何看待网络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区别?

杨知寒:差异是有的。但我的网络写作可能和期刊发表也还好,不会差别太多,因为我写网络小说的时候也是很少人看的,没有那种热火朝天的效果,也没有什么商业的考虑。我很爱阅读通俗文学,至少它们都在讲一个故事,至于讲的好不好,有没有思想上的触动,也挺看读者的。好像打球一样,看你怎么打,看对方接不接得到。很多网络文学已经超越了我们原有的认识,网络和通俗文学要怎么区分呢?

我喜欢故事里的不对劲

文学奖:读完《一团坚冰》,多少会觉得有些压抑,你将人性当中相当幽微甚至暗黑的部分呈现出来了,为什么会选择书写这类故事?

杨知寒:那我先表达歉意吧。写的时候没想过很多,只是表达。有些不舒服的地方,都还做了一些处理,但如果和我想表达的东西相违背,那只能去展现了。写这些故事是因为它们在一些地方对我形成困扰。我想不通,也不觉得它能被想通,就像一个万花筒,我试着把一些容易被忽视的部分转出来,任何人的人生都值得被看到。

文学奖:这本小说集里的人物给人一种强烈的“失序感”,都是一定程度上从秩序中跌落出来的人,为什么你会对这类人特别感兴趣?

杨知寒:因为不对劲啊,我喜欢故事里的不对劲,不需要是个很跌宕的故事,也不需要是个多传奇的人物,最好是人堆里平常的人和事,但可能他一瞬间的表情,在同一个时刻里,展现了格格不入的内容。这会让我感兴趣,生活里的不对劲我都感兴趣。

文学奖:你似乎很喜欢书写上代人的故事,经常以1990年代为背景,原因是什么?最近几年,这种1990年代情绪似乎渐渐成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你是如何看待这种现象的?

杨知寒:我想是大家都上岁数了吧。这其实很简单也很自然,90后也成家立业,或者是个体面的大人了,会比较怀念自己经过的年代,和我们的父辈一样,情不自禁表达对一个过去时期的柔情。我和父辈一起生活的时候其实就在观察他们,最初可能不太明白他们偶尔的一声叹气,或者一些动作背后的情绪,但随着年龄渐渐增长,我开始理解它们,并且愿意去写一写他们当时的感受了。

如果单指1990年代,或许因为我们正好经历一个网络能量从无到有到盛大的过程。两个时期不同一目了然,这种特别,怎么能让人不觉得自己处于历史中呢。我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成长伴随一个时代的离场,尝试有所记录。

文学奖:看你之前的一个采访,你介绍说你的不少小说是有原型的,能否以《一团坚冰》当中的某个篇目谈谈原型和角色的关系?当然,你也有一些小说的人物是完全虚构的,超出你日常的经验,你是如何塑造这类人物和故事的?

杨知寒:原型和角色没有关系,这两者都和我有关系。基本是家里人,亲戚朋友,经常说我把他们都嚯嚯遍了,东北话,我想想说谁比较合适。说谁都不合适,他们是他们,小说是小说。对,有些是完全虚构的。办法也说过几次了,就是感同身受吧。或者应该掉过来,尝试身受,然后会有感同。比如写虎坟,陈寿训老虎,我从小身边猫狗就没断过,想象他们有野性,体型更大,我给他们喂肉,陪他们说话是什么样子。养宠物的人要么是心里很多爱,要么是得到的爱少,能找到一个共同点,甚至几个。人物先熟悉为好,故事可以捋着来。

文学奖:你觉得作家和他所创造的人物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杨知寒:我认识他们,我跟他们挺熟的。但他们要认识我,估计还挺讨厌。因为我没有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就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而且通常是情感最本真的时刻。这种时刻往往是不好看的时候,但我都给他们一股脑呈现了。

书写我熟悉的环境和人

文学奖:你是这届提名“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年纪最小的作家,你对自己这代写作者是否有一定的观察,你认为你们的写作存在共性吗?

杨知寒:我看的少,怕发现大家写得太好,真的是这样,我怕受影响。但是作品之外,我们会有交往,共性当然有,平时都还挺理性的,当然酒后是另一种,所有行业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情感收缩和外放时刻。还是觉得我的同辈写作者,都很理性,有相对广的阅读面,且很包容,是那种有底线的包容。会坚持一个很难被他人说服影响的写作观,但愿意听各种各样的发言。

文学奖:你现在生活在杭州,但是你的小说大多以东北为背景,为何会执着于书写家乡的故事?东北这片土地赋予了你的文学创作什么样的滋养?

杨知寒:想写这个呀。有感受就写呗。很多写作者都这样,你在老家度过了童年少年,那是一段心性最单纯记忆力也最敏锐的时候,我会说东北是我的文学母地,写我熟悉的气氛和人,我写着也踏实些。尤其东北年轻人离开家乡的人比较多,经常能在各种媒体上看到,我们对故乡一种特殊的感情,怀念矛盾,矛盾的怀念,回去又有暂时的不适应……多种情绪在一起,有好多话说。

其实滋养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是我在书写我熟悉的环境和人,下笔的时候觉得很踏实。其实很多作家都是反复书写自己的家乡,或者说是文学母地,因为这是他们的情感最容易触动的地带。

文学奖:你也被归在“新东北作家”群体当中,你自己是否认同这种归类?好奇你又是如何理解所谓的“东北文艺复兴的”?

杨知寒:我是东北人,土生土长,不给我归到东北作家群也不合适。但对于群体和定义的认识,我真是很不知道说什么。我不是很关注,更愿意看具体的小说,认识具体的人。

“东北文艺复兴”主要还是因为东北的文艺作品确实挺好看的,无论是影视还是文学,东北的作品让人有一种沉浸感和松弛感。我觉得东北人给人一种苦中作乐,不苦也作乐的感觉,我们说话会更松弛一些,这种松弛在写作上可能会给文字增添一种格外的魅力。

文学奖:很多人评价光凭文字感觉不到你是一位女性,你也很喜欢以男性为主角进行创作,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作为女性,你如何看待文学当中的性别书写?

杨知寒:还是要看小说的主题,我觉得是一个故事适合女性视角就用女性,适合男性就用男性,没有特意想给自己转化,或实现一种技巧。所有方式的呈现都只为抵达,把小说完成更好,就这一个目的。也没有偏好,男作家女作家都爱看,男视角女视角都没问题,问题在处理异性视角的写作时,能否达成让人信任的效果。如果不信任作者的视角了,小说会难看很多,甚至看不下去。因为明显感觉到受骗,没人喜欢在说服了自己进行一场文学的幻梦后,还被拙劣的骗术带引这种体验吧?

文学奖:你之前在采访里说自己的爱好很丰富,比如旅游啊,打游戏啊,对于你这代人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文学式微的时代,那文学对你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知寒 :说句比较粗泛,但的确也是真心的话,文学让我觉得自己有残缺的地方被补全了。有时候写完一部作品,可能还是觉得有残缺,但写作是一个不断补全的过程,总会让我感觉到人间是有滋味的。

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由瑞士高级制表品牌宝珀BLANCPAIN与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出版品牌理想国共同发起。公正、权威、专业是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诞生时确立,并将一以贯之的原则。宝珀理想国文学奖是华语文学领域首个为发掘和鼓励45周岁以下的优秀青年作家,由商业品牌与出版品牌联合创立的奖项。这一奖项的设立,也是为了让大众真正感受到“读书,让时间更有价值”。

第六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主题为“必须保卫复杂”,参赛作品也展现了青年作家对真实世界的精准洞察,以及令人惊喜的向外扩展的视野,评委们从文本出发,逐个剖析参赛作品中的现实关切、观看方式与叙事策略,并从语言、结构、叙事及完成度等方向展开评选。

原标题:《杨知寒:文学就是不断地补全自己 |2023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作者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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