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流行爵士乐Mr.Miss组合的男女主唱。这支组合成军7年,只出了一张专辑。
但这一张专辑入围第28届台湾金曲奖最佳专辑制作人、最佳演唱组合、最佳新人三项大奖。就在6月24日晚举行的第28届金曲奖颁奖礼上,他们锁定了最佳演唱组合奖。
两人曾经是北京大学的校友,一个学考古,一个研究音乐,凭着“非理性的直觉”找到彼此。他们的许多歌是幽默的大白话,却又不失爵士的典雅,用制作人戈非的话说,一直在寻找“爵士乐的严谨、高冷与大众流行之间的平衡。”
这些年,他们的音乐之路并不平顺。一度失业,为房租而担心时,杜凯也曾彷徨,不知是否应该坚持。这次入围让他很振奋,他说,至少现在有人说,他是音乐人了。
Mr.Miss组合在接受采访。“我的天!台湾见!”
刚知道入围金曲奖的消息时,刘恋和杜凯都懵了。
刘恋在朋友圈简短发了一句:“我的天!台湾见!”金曲奖主办方公布入围名单的时候,她正在公司做PPT,直到打开微信,才从粉丝群里知道自己入围了。
另一边,杜凯帮朋友做完编曲,吃完饭回到家,一个录音师朋友把金曲奖入围名单发给他。他第一反应是“名单准确不准确”,转头就去找公司老板戈非确认这事儿。
和杜凯一起提名金曲奖制作人的,还有老板戈非。去年年底报名的时候,戈非信心满满。他跟杜凯说,“最佳新人应该有一个”。
但报完名后,石沉大海。公布提名那天下午,戈非正在上海开会,开完会后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后看到一堆朋友发来的祝贺,点进去才知道Mr. Miss组合有三项提名,他兴奋地喊出了声音。
2011年,音乐制作人戈非在光线传媒做“新能量音乐计划”的项目,推广原创音乐。当时,音乐制作人张亚东向他推荐了Mr. Miss组合。
熟悉民谣,摇滚,电子, R&B,Hiphop等音乐类型的戈非听完他们的歌,心里一震,“他们的爵士乐不那么高冷和晦涩,很接地气,简单直接。”
等见到先生和小姐本人,戈非才发现是两个学生气满满的年轻人。当时他们的作品很少,戈非建议他们多创作。
直到2015年,杜凯和刘恋带了一些作品再找到戈非,戈非感觉,他们作品的数量,编曲,制作水准“都在往前走。”
听完《如果你不曾出现》这首歌,戈非的合伙人周治平凭着音乐职业经理的直觉判断,Mr. Miss组合的作品能在音乐行业里有个位置。
报名“金曲奖”是戈非提议的,当时杜凯“没有太当真,想着反正报了得不了奖”, 提交完信息之后完全忘了这件事。
2016年年底,做完专辑后,公司赶在元旦之前报上了名。在赶专辑进度的一年里,有一阵,杜凯觉得金曲奖像累赘一样,“逼着我非得赶工”。
专辑最后一首歌到10月份还没做出来,公司急了。刘恋和杜凯成天焦头烂额,最后花了一个月,写出了《你怎么不上天了》。初稿出来以后,他们拿给身边的朋友听,根据朋友的反馈修改了三四次,又紧张又兴奋。
过去他们的歌写的慢,差不多两年出一首,新歌出来后,先拿到酒吧演出,根据观众的反应再调整,有的歌调整就要持续上一年,按照那样的节奏,他们在7年的时间里创作出9首歌曲。
解忧杂货店老板
2009年,杜凯和刘恋开始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驻唱。考虑不能吵到客人用餐,选择的是舒缓轻柔的音乐。
杜凯研究过美国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百老汇音乐剧的风格,他发现一个音乐剧通常有几个版本的总谱,随时根据观众的变动去全方位大改动,“这种音乐的一个属性是从头到尾都很重视观众,是现场型的音乐。”
驻唱时间长了以后,他们发现爵士乐更受客人欢迎,这也成为他们音乐风格的开端。
在餐厅翻唱的时候,他们找到几个爵士歌手的版本,每个人唱的调都不一样,杜凯很困惑。“我不知道这歌原来什么样,但我是想学这歌怎么写的。”
找不到原唱,不知道如何学习歌曲旋律的创作,杜凯陷入迷茫,他写不出爵士风格的歌曲,创作停滞了。
本科学历史、硕士念音乐系的杜凯有一种学者气质。从2013年初开始,他找来各种电影史的教材研习。第一部看的电影是卢米兄弟的《火车进站》,然后从欧洲文艺片看到意大利的歌剧片,再到美国的歌舞片,像着了魔。每一个作曲家的作品,一定要买到首版录音的原声碟,演奏爵士的吉他,百老汇时期的班卓琴,一样不落下。刘恋形容,他是“以初恋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对待音乐”。
百老汇的歌舞片让他发现了之前翻唱歌曲的原唱歌手。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头扎进去研究旋律和风格,一边查历史资料,一遍翻找歌曲的DVD或国外网站上的原声带。
从那年夏天持续到冬天,顺着电影这条线,两人通过查资料和文献,追溯这些歌曲的来源,作曲家。两年时间里,他们找到了所有原唱版本,积攒了一批音乐资料,并将所有歌曲的原声带从视频转录成音频,按照歌曲风格分类。
在他们看来,国内爵士乐创作人较少,“很少有人把词曲创作当作核心的追求来做”。
他们的创作颇具学院式的研究精神——就像写论文那样,写歌之前把所有类似的歌“调查一遍,像了解学术的动态一样。”
和杜凯不一样,刘恋无法完全接受那些歌舞电影,但为了写歌,她逼着自己去看,研究歌词,剧情,情境,比拟手段。
写歌词的过程则更像一场细致的采访:列出问题清单,拿着录音笔采访身边的朋友,或是两人互问问题,从他人和彼此的换位中汲取灵感。
很多歌,都是谱完曲,过了两三年才补上词。 写第一首歌《男人围在我身旁》的时候,两个人聚在一起,曲子完成了,结果歌词碰壁了。
起初按照摇滚乐和流行歌曲的思路填爵士乐的词,满腔文艺热情溢到歌词里,但唱出来完全不对劲。词曲不搭,只能推翻,回到原点。 沉默了半天,不知道如何下手。
直到有一天,刘恋发现生活化的歌词更契合现有的曲调,“大白话也能抵达人心”,像解开一道费解的数学题,这首歌成了。
戈非欣赏他们的音乐。2015年,见完Mr.Miss组合没两天,他就签下了他们。
刘恋那年夏天,戈非带着他们去参加了签约后的第一个活动——社交软件陌陌的直播现场,一个月有四五次现场表演。“直播聚合了三教九流的人,有人喜欢他们,有人骂,我们一直探讨怎么样在表演中不失格调。”
年底,单曲《明天的烦恼交给明天》发行,上线第一天在一家音乐平台上点击量就突破十万,转发量将近一万次,点赞数破万。戈非建议组合做一个治愈系列,于是有了后来专辑里的《晚期拖延症患者》和《你怎么不上天呢》。
专辑出来之前,刘恋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音乐市场是一座城市,他们置身于城市中的某个位置,这个位置或许是“悲伤大楼旁的解忧小卖部”,她和杜凯则是“解忧杂货店的老板”。
但杜凯犹豫了。“尽管歌曲本身表达的是解忧和快乐的含义,但话语描述有些悲伤,不适合作为专辑名称。”
最后,两人商量后决定,将第一张专辑命名为《先生小姐》。
先生和小姐
先生比小姐大6岁,但在1990年出生的刘恋眼里,杜凯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男孩儿。
智能手机刚出来时,他不会用,刘恋手把手教他;微信流行时,他才跟刘恋学习怎么用。但各种乐器一到他手里,他驾轻就熟。
过去7年里,刘恋和杜凯在创作上大概争吵过上千次。
刘恋一脸困意躺在沙发上,被杜凯缠着讨论下张专辑的歌词。 齐思蕾 图刘恋偏爱“丧一点的歌”,两人此前的矛盾点也在于“我不能接受我们的音乐这么开心。”她的理由是,人在快乐和难过的时候对歌曲的需求不一样。后来,她琢磨透了,“我不能把自己的所有对于音乐的期待,以及所有愿望都放在我们现在做的这种风格上。”
在《明天的烦恼交给明天》里,她写到:“把明天的烦恼交给明天今天别想了/以后再说/别再问他会爱你多久/未来有谁说得准呢”;《晚期拖延症患者》里她写到:“断掉你wifi/拔掉你网线/扔掉你手机/关掉朋友圈。”
他们向往二战前美国爵士乐通俗却幽默的气质,从早期驻唱开始,就不想延续爵士乐里“拒绝人或让人听不懂的那一部分”。
杜凯和刘恋在北大校园歌手大赛上结识。那次比赛,其他学生都翻唱流行歌曲,只有刘恋唱了美国歌手诺拉·琼斯的《seven years》,“非理性的直觉”告诉杜凯,他应该和刘恋合作。
比赛结束后,刘恋收到杜凯从校内网上发来的私信,邀请她去做一个乐队的和声。没多久,学校附近咖啡厅的老板找杜凯驻唱,让他找一个女生搭档,就这样,两人一起去了咖啡厅。
2009年,这个组合是个临时搭班子演出,连名字都没有。直到有客人问起来,他们才意识到,该有个名儿。
“那会儿没多想,单纯为了凸显性别特点”,他们随意取了Mr和Miss两个英文单词结合而成。“西餐厅外国人多,就想到起外文名,掌声可能多点。现在特别后悔,应该取个中文名。”刘恋笑道。
西餐厅的驻唱工作从当年9月份持续到第二年春天,之后一个月一场演出的频率,一次唱三个小时,整场下来表演50首歌,每人每次挣100元钱。
在戈非眼里,杜凯性格谦逊,平和;刘恋简单,专注。“他们两个人单纯地做音乐,没有强烈的企图心。”
前不久,两人第一次受邀到刘欢家参加聚会。当天参加的有:赵雷,袁娅维,吉克隽逸……杜凯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自处。”
拿专辑送给刘欢的时候,两人扭捏半天才找到时机送过去,刘欢转头对夫人说了句“这专辑封面真好”。
他们和刘欢的缘分可以追溯到2013年,参加选秀节目《中国好歌曲》的时候,组合演唱了原创作品《先生小姐那些事儿》,被导师刘欢招入麾下。
在这之前,这支组合还参加过2011年的选秀节目《中国达人秀》。那时,他们还是北大的学生,正愁没有演出机会,灿星公司到各个高校寻找选手,有朋友推荐了他们。
到了节目现场,两人有些摸不清状况。“那里有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身份的人,但每个人都渴望出名。”
走完一轮,他们被淘汰了。那次选秀让杜凯明白一件事:“人都是有欲望的,你要如何去避免一些欲望。”
这次采访间隙,杜凯手里拿着一本近代音乐史的书,在公司的一个角落静静看起来。直到被经纪人打断,他才回过神来。
在娱乐工业的流水线里,杜凯感觉不适应。《中国好声音》第一季录制前,编导在北大校园里找到他们,邀请他们上节目。他们拒绝了,想顺着自己的艺术逻辑走。
编导没有放弃,推荐他们参加新节目《中国好歌曲》,那个舞台可以唱自己的原创歌曲。这次,杜凯同意了。
但他还是很难融入选秀节目的逻辑, “观众不认识我,但拼命在鼓掌,那似乎不真实。”杜凯想逃走。
刘恋看法不同,“这需要一种和社会配合的能力。那种场合下,他要调整自己去适合那种场景的状态。”
但在所有场景下,杜凯都是同一个状态。
刘恋正在上网选择金曲奖颁奖的礼服。“我接受大起大落的命运”
2012年夏天,恰逢《中国好声音》第一季播出,很多参赛歌手都火了,那是杜凯最困顿的时候。他因为演出没完成毕业论文,硕士延期毕业。
杜凯搬离学校。本科毕业的刘恋放弃保研资格,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两人碰面时间少了。
离开学校后,杜凯失业了,他只能跟着一个师兄做一些话剧的配乐工作。在地铁上,他向师兄请教如何克服创作瓶颈。师兄指着地铁窗外一晃而过的广告牌,建议他去考个证,再换份其他工作。
到了9月份,话剧的工作结束了,也没有商演机会,连续三个月,杜凯没有一分钱收入,又面临租房问题,只能借住在朋友家里,他找父母借了两个月4000元钱的生活费,勉强维生。“那时候非常害怕,看不到希望。”
他内心挣扎,不知道是否应该坚持做音乐,做组合。失业的日子,他待在家里,只做一件事,看那些歌舞片,一部接一部。“明明衣食无着,却做着看似悠闲的事情。”他觉得荒诞。
那段时间,Mr.Miss每月有一场Live House的演出,由于没有知名度,演出免费。老板会从酒水利润里抽出300元钱给他们,两人各分150元。
窘境持续半年,转机出现了。年底,一个导演找杜凯做话剧配乐。话剧叫《彼岸》,讲述了北漂付不起房租,借住在别人家里,最后落魄潦倒绝望自杀。杜凯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给我带来收入的一个作品居然让我这么有共鸣。”只是结局不一样,他同时接到了一个咖啡厅的驻唱邀请。
收入微薄,依然过着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的日子。杜凯问自己,在家写一首歌就叫音乐人吗?“得人家说你是,你才是。”
2015年,组合签约了唱片公司,能够发行专辑,但并不意味着时刻有工作。就在今年年初,开春之后又连续俩月没工作,杜凯还在担心房租和收入问题。
金曲奖入围之前,两人的生活按部就班。除了零星的工作,杜凯多数时间关在房间里,按照大学时的课程表研究音乐,刘恋从公司下班后回家学习创作。
入围之后,演出邀约增多。之后的几天,一片手忙脚乱。杜凯内心忐忑,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但“金曲奖”三个字总会蹦到脑子里。
他心情复杂,有些患得患失,把金曲奖带来的利弊全部都分析了一遍。直到采访前几天,从杭州拍摄MV结束后回北京的路上,他心情才平复下来,“对于我们的职业道路来说是重要的,但是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讲,所有的奖项都不重要。”
刘恋大学学考古,大二时的职业规划就圈定了广告创意;最近,当她以歌手身份出名后,许多人又关注起她“北大考古系的不保研女”身份。刘恋不以为意,她把选择归于遵从内心。
从前公司的人不知道她做音乐组合,现在很多人知道了,写歌时都找她,她也不好拒绝,音乐和公司的事两头忙,感觉有些分身乏术。
最近,她打算办理停薪留职三个月,但杜凯坚决反对,“做音乐起伏很大,今天可能金曲奖,但明天可能就又没饭吃了。”在他看来,刘恋还没有自由音乐人的危机感。
但另一方面,走上音乐这条道路,对于自己可能经历的起伏不定,杜凯已经有所准备,他说自己接受大起大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