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专车、称赞：俄乌冲突后普京首访印度，美国压力下莫迪如何走钢丝？
当地时间2025年12月5日，印度新德里，俄罗斯总统普京（左）与印度总理莫迪在会谈前合影。 视觉中国 图
红地毯、握手拥抱、同乘专车，印度总理莫迪热情接待了到访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尽管西方施压要求印度缩减与俄罗斯数十年来的密切关系 ，但普京和莫迪12月5日仍同意扩大贸易范围，使其实现多元化发展，不再局限于石油和防务领域。
据新华社报道，普京4日抵达新德里，开启乌克兰危机升级后对印度的首次访问。普京行前接受印度媒体采访时，指认美国施压印度停购俄石油的行为是“双标”。他还表示，俄罗斯对印度的石油贸易正顺利运行，俄方计划与印度在尖端技术、太空探索和核能等领域进行合作。
在签署多项双边协议后，莫迪赞扬了普京的“领导才能和远见卓识”，并补充说：“人类经历了许多挑战，但俄罗斯和印度之间的关系就像北极星一样指引着我们。”峰会后发表的联合声明称：“两国领导人强调，在当前复杂、紧张和不确定的地缘政治形势下，俄印关系依然能够抵御外部压力。”
此次会晤正值两国与美国的关系处于微妙之际。本周早些时候，俄罗斯官员与美国特使威特科夫举行了马拉松式会谈，但未能达成结束俄乌冲突的协议。尽管会谈失败，但据外交官透露，俄罗斯仍然避免激怒美国总统特朗普。与此同时，印度与美国的关系正处于低谷，特朗普对印度进口商品加征 50%的关税 ，以惩罚印度大量购买俄罗斯石油。自夏季以来，莫迪一直在寻求修复与美国的关系 ，并达成协议以削减关税。
印度克里亚大学比较政治学教授苏曼特拉·博斯表示，莫迪必须走政治钢丝，既要继续对莫斯科保持承诺，又不能疏远特朗普。“这需要巧妙的平衡。”博斯说，“他必须将特朗普反复无常、喜怒无常的性格纳入自己的考量之中。”
印度还买俄罗斯石油吗？
在截至2025年3月的财年里，俄印贸易额为687.2亿美元，其中印度对俄出口额仅有48.8亿美元，集中在化工和工业产品，进口以石油为主，进口额高达638.4亿美元。两国计划到2030年将双边贸易额扩大至1000亿美元。
俄乌冲突爆发后，西方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导致俄石油价格暴跌。印度抓住机会，以折扣价加大采购俄石油，成为俄罗斯的主要买家之一。据《华尔街日报》报道，在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前，印度2%的石油进口来自俄罗斯，但到今年，这一比例已上升至三分之一。
数据显示，2024年俄罗斯向印度供应约6.345亿桶石油，占印度石油进口总量的36.4%。俄《观点报》称，印度2024年从俄进口石油享受平均每桶3.5美元的折扣，总计节省了约22亿美元。印度企业还通过加工俄原油并转售来赚取利润。
美国指责印度通过这一做法在公开市场转售以“获利丰厚”，让俄罗斯赚取战争资金。白宫认为，削减俄罗斯的石油收入是迫使俄罗斯结束俄乌冲突的关键。一位美国政府官员甚至称印度是“克里姆林宫的洗钱工具”。但印度始终主张，其石油进口基于“确保本国14亿人民能源安全的目标”。
“我们有数亿贫困人口，我们需要让他们脱离贫困线。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印度需要与所有大国保持良好的工作关系。”智库新德里观察家研究基金会杰出研究员南丹·乌尼克里希南表示。
但美国今年耗尽了耐心。8月，特朗普以印度“以直接或间接方式进口俄罗斯石油”为由，对印度输美产品征收额外的25%关税。与7月宣布征收的关税叠加后，印度输美商品的关税税率高达50%。10月，特朗普宣布制裁俄罗斯石油公司和卢克石油公司两大俄企。
全球贸易研究倡议（GTRI）创始人阿贾伊·斯里瓦斯塔瓦表示，俄罗斯的廉价石油重塑了印度的能源安全，但加深了印度面临制裁和地缘政治风险的可能。
由于担心触犯美国制裁，印度本月可能会将俄罗斯石油进口量从11月的日均180万桶削减至约100万桶。有贸易和炼油行业消息人士透露，12月印度的石油进口量将降至至少3年来的最低点。为了修复和美国的关系，印度加大从美国采购能源，其国有石油公司签署了一份为期1年的协议，每年从美国进口约220万吨液化石油气。
普京对此表示不满。他在访印前对印度媒体表示，“美国仍然向俄罗斯购买核燃料，用于他们的核电站。如果美国有权购买俄罗斯燃料，为什么印度不能享有同样的权利？这个问题值得彻底审视，我们随时准备讨论，包括与特朗普总统。”
本周，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在一次简报会上承认，两国在经济和能源合作方面存在“障碍”，但他表示这些合作将继续进行，不会中断。佩斯科夫说，西方制裁只会导致俄罗斯对印度的石油出口量出现“微不足道的下降”，而且这种下降“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从长远来看，莫斯科拥有规避制裁的技术。
能源分析师预计，印度这个需要大量能源进口来满足其14亿人口需求的国家，最终不会回到2022年之前的俄石油进口水平，但仍会继续通过不受制裁的实体购买相当一部分俄罗斯石油。Kpler分析师苏米特·里托利亚在最近的一份研究报告中写道：“政治领导人不希望被视为向美国制裁屈服。”
印度观察家研究基金会访问学者阿列克谢·扎哈罗夫分析称，印度可以增加机械、化工、食品和药品等产品对俄罗斯的出口，俄罗斯将重点推销其民用核能技术解决方案，包括在印度建造小型模块化反应堆。
双方在核能领域合作的核心是位于泰米尔纳德邦的库丹库拉姆核电站，这也是印度最大的、得到俄罗斯协助建设的核电站。
另据佩斯科夫和印度政府官员透露，预计双方还将达成一项新的劳动力流动协议，这将使俄罗斯企业更容易从印度雇用工人。俄罗斯一直面临劳动力短缺问题，俄乌冲突和中亚移民人数的减少加剧了这一问题。
“我们已经就到2030年的经济合作计划达成一致。这将使我们的贸易和投资更加多元化、平衡和可持续。”莫迪5日在普京的陪同下告诉记者。
防务合作达成什么大单？
印度与俄罗斯的防务关系依然重要，这一合作早在1970年代冷战时期就已开始。由于当时美国向印度的对手巴基斯坦提供越来越多的军事和财政支持，印度选择转向当时的苏联不断进口武器。现在，印度推行武器供应多元化的政策，不仅从俄罗斯，还从德国进口潜艇。11月，印美达成了一项10年期的防务框架协议。
哈德逊研究所印度与南亚项目主任阿帕娜·潘德告诉《卫报》，鉴于对中俄关系的警惕，印度将努力寻求平衡：继续购买足够的俄罗斯武器以维持联盟，但又不能过度依赖俄罗斯。
几十年来，印度约70%的国防采购来自俄罗斯，但在过去4年里，这一比例已降至40%以下。不过，根据追踪全球武器销售的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数据，俄罗斯仍然是印度的主要军事供应国。目前，印度29个战斗机中队中大部分是俄罗斯的苏-30战机。
佩斯科夫2日曾透露，普京访印很可能会涉及俄罗斯最先进战斗机苏-57的潜在交易。普京在与莫迪会晤时提到，两国在军事技术领域的合作关系是互信的。
印度防长辛格上周表示，印度很可能会和俄罗斯讨论购买更多S-400，或其升级版S-500防空系统。2018年，在一份价值约54亿美元的协议下，印度获得了3套S-400系统。但俄乌冲突导致的供应链中断使交付延期。
辛格上周还在新德里举行的安全会议上表示，在5月印巴军事对峙中，S-400系统起到很大作用。“会谈将聚焦于双方国防机构更广泛的合作，并努力确保结束延期交付。不排除额外部署S-400系统，但（普京）访问期间，不要指望有任何宣布。” 辛格说。
印度观察家研究基金会外交政策研究负责人哈什·潘特指出，印俄贸易关系中很大一部分基于能源，但因为美国的制裁，“能源正在失去影响力。归根结底，只有防务才能让印俄紧密相连。”
不过，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的俄罗斯问题专家蒂娜·多尔拜亚表示，印度需要得到美国的默许才能进行重大新交易。美国法律允许对从俄罗斯购买主要国防装备的国家实施制裁。“印度也可能将俄罗斯向其提供的这些交易作为谈判筹码，转而与美国谈判”，并寻求更先进的美国系统。
据路透社报道，印俄双方已同意调整防务关系，以适应印度通过联合研发和生产先进国防平台来实现自主研发的努力。这将包括在印度联合生产用于维修俄罗斯武器和军事装备的备件、组件、总成和其他产品。
美国和欧洲因素
过去十年里，印度与美国的关系日益亲近，但没有正式与后者结盟。印度因此得到了回报，确保了美国的投资、国防合作和技术交流，以及“美印的友谊只会增长”的感觉：硅谷对印度有浓厚兴趣，所有大型科技公司都将出席明年2月、由莫迪主持的大型AI峰会；印度制药公司仍希望投资美国。
今年特朗普重返白宫时，印度官员基本没有为双边关系感到担忧。他们认为，美国重视美印合作，这种关系只会越来越紧密，尤其是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和莫迪之间有明显的“化学反应”。
然而，印度现在必须重新评估在美国身上下的赌注。自今年夏天以来，特朗普不仅对印度征收50%的关税，还与巴基斯坦达成了一系列协议，多次称赞到访白宫的巴军方和文职领导人。
作为回应，莫迪9月出席了在天津举行的上合组织峰会，和中俄领导人会晤。《外交事务》评论称，莫迪的出现有一种“印度正在和美国竞争对手结盟”的感觉。普京本次访印和莫迪会面，可能会有相似的感觉。
新德里无党派智库战略与国防研究委员会创始人哈皮蒙·雅各布告诉《华盛顿邮报》，印度不太可能疏远俄罗斯，因为“周围没有可靠的伙伴”，而且在特朗普的领导下，印度再也不能依靠与美国的稳定关系。
但分析也认为，印度正在实现“多重结盟”的平衡策略，旨在与许多国家建立更紧密联系，即使这些国家利益相互矛盾。
乌尼克里希南指出，“这并不矛盾，和美国达成雄心勃勃的协议，和俄罗斯保持工作关系”，但在美印尚未达成贸易协定的背景下，“印度在这方面必须格外谨慎”。
《外交事务》文章认为，欧洲可以成为印度新的“关键战略补位者”。欧洲无法完全替代美国，但它是印度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几十年来，印欧关系并未发挥出其潜力，俄乌冲突爆发后，印度拒绝谴责俄罗斯、继续购买俄石油，导致双边关系恶化。随着欧洲因冲突出现 “战略觉醒”，以及俄罗斯的军事扩张，欧盟和印度可能成为更可信的合作伙伴，在安全、技术、可再生能源、气候等领域存在重大合作机遇。
明年1月的印欧峰会前，双方很可能会达成新的贸易协议。与之相对的，俄罗斯在投资资本和尖端技术等领域无法帮助印度实现其发展目标。
目前，印度和法国、意大利和英国联系密切，与德国、欧盟接触有限。今年，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曾携所有欧盟委员访印，10月欧盟批准了新的“欧盟-印度战略议程”。
《外交事务》总结称，在特朗普的极限施压下，印度有必要寻求新的多重合作。但讽刺的是，这产生了特朗普试图避免的结果：一个更加多元协调、投资于多重伙伴关系、更不易受到美国强硬压力影响的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