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德国极右政党开会讨论遣返移民，打破政治禁忌扩散保守议程

当地时间1月23日，德国最高法院裁定支持削减国家对极右翼政党Die Heimat（此前为NPD，德国国家民主党）的资助。这一决定扩大了德国国内关于是否通过法律手段打击德国选择党（AfD）的激烈辩论。几周来，德国政界一直在讨论彻底禁止该党的可能性。

1月19日至21日，德国各大城市发生了大规模抗议，仅20日就有至少30万人参加了抗议活动。抗议起因是德国一家调查新闻媒体于10日公布的一份调查，其揭露了德国选择党（AfD）的一些高级政客去年11月在波茨坦的一场秘密会议。会议邀请了党外的极右翼分子，议题是如何大规模强制遣返移民。参会者们还设想在一些非洲国家设立所谓“经济示范区”，用以集中安置被德国驱逐的各类人群。

当地时间2024年1月21日，德国柏林，示威者在国会大厦外抗议德国选择党（AfD）。本文图片均为视觉中国 图

根据该调查报道的说法，一些参会的极右人士提出，德国政府应将以下三个目标群体驱逐出境：难民、拥有合法居留权的外国人，甚至还包括“未被同化的德国公民（nicht assimilierte Staatsbürger）”。这一提议随后被德国媒体称为“反向移民（Remigration）”。

秘密会议的消息一经曝光就引起了德国民众的愤怒。据德国警方介绍，在过去的周末，仅柏林勃兰登堡门前就聚集了2.5万名抗议者。抗议者高举“纳粹滚出去”“是时候捍卫民主了”“取缔选择党”等标语。

“可怕的万湖会议”

德国选择党这场讨论遣返移民的会议之所以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弹，首先是因为它立即让德国社会想到了二十世纪可怕的历史包袱。德国社会将爆料中的“驱逐移民”计划与纳粹政策相比较，质疑德国选择党此举动摇了德国长久以来的政治共识和社会稳定。

媒体报道披露以后，德国内政部长南希·费泽在报纸上表示，这次会议让人联想起“可怕的万湖会议”。1942年，纳粹党在推进其征服欧洲的侵略战争之余，还紧锣密鼓筹备了万湖会议，精心策划灭绝欧洲犹太人的“最终解决方案”。而按照媒体的报道，召开这场极右会议的地点就在离当年万湖会议会址不到八公里的地方。

选择党的党首魏德尔等头面人物并没有亲自与会，但魏德尔的得力干将罗兰·哈特维格和一些选择党在各个地方层级的骨干参加了会议。另外，尤其让德国舆论感到震惊的是，秘密会议的参与者不光包括来自奥地利的外国极右人士，甚至还有两名前执政党基民盟的成员。为了不影响2025年联邦议会选举，目前民调第一的基民盟立即宣布与这两名党员“划清界限”。

作为德国政坛的老牌主流政党，基民盟在过去多年里曾数次声明，不会与选择党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该承诺一直被视为德国主流政坛对极右翼的“防火墙”的一部分，如今却出现松动迹象，这让德国舆论大为担忧。魏德尔也在最近一次采访中不无得意地坚持自己的预测：基民盟将是第一个放弃抵制选择党的主流政党。

当地时间2024年1月22日，德国索斯特，人们聚集在一起反对德国选择党（AfD）。

因此该秘密会议事件让德国政府最高层下场摆出政治姿态也就不足为奇。1月18日，德国总理朔尔茨、外长贝尔伯克（绿党）等高级政府成员现身波茨坦的示威现场。朔尔茨表示，秘密会议上讨论了“邪恶的计划”，并警告说，“极端右翼分子正攻击我们的民主，试图破坏我们的团结”。

同时，关于是否应该取缔选择党的争论再次爆发，但多名政客表示这不太可能。联邦总统弗兰克-瓦尔特·施泰因迈尔就对选择党禁令的可行性持怀疑态度：“我无法判断成功的可能性，这一过程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联邦宪法法院前院长汉斯-于尔根·帕皮尔则表示：“这样做只会对选择党有利”。德国《基本法》第21条对取缔政党制订了很高的门槛。

目前，选择党在全国范围内被视为具有极右翼嫌疑，萨克森州、萨克森-安哈尔特州和图林根州各自的宪法保卫局甚至已将选择党列为极右翼组织。但几个月来，选择党的民调支持率一直处于高位。

今年秋天，德国东部的勃兰登堡、萨克森和图林根三州将举行州议会选举。德国选择党在三州领跑民调，支持率均逾30%，远超其他主要政党，被认为有望在三州议会选举中获胜。

在全国范围，多项民调则显示，德国选择党以约23%的支持率位居第二，仅次于基民盟，远高于其在2021年联邦议会选举中赢得的10.3%的得票率。

“极端政党每天都变得更强”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德国民众对能源、物价飙升感到不满，将生活成本高企视为援乌的代价。主打反对武装乌克兰、反对接受移民的德国选择党可谓遇上了政治风口，受欢迎程度不断提升。

选择党近来在德国政坛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始终处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不久前，农民和火车司机的抗议席卷整个德国，农民们将拖拉机、农用机械等开进各大城市，抗议高企的物价、税收上涨和农业补贴削减。

当地时间2024年1月20日，德国柏林，农民们开着拖拉机在国会大厦附近举行抗议活动，

由于担心事态扩大，德国行政部门上周表示，不会立即取消农用柴油补贴，但这些让步已不足以安抚农民群体。过去多年以来，德国农民遭到了来自其他国家农产品的激烈竞争，显得不知所措。

引人注目的是，看见机会的选择党也介入其中。一些农民的拖拉机上甚至悬挂有选择党的海报，上面写着“我们的农民第一”和“德国需要新选举”。一些穿着选择党背心的极右翼支持者也站在车辆旁边。在社交平台上，选择党的官方脸书页面一直在转发抗议活动的图片，并发表与示威者的团结言论。

对于选择党越来越高的存在感，德媒评论称，“极端政党”每天都在变得强大。事实上，选择党近来在多个议题上频频发力，农民和农业问题仅是其中之一。

党首魏德尔1月22日表示，英国的“脱欧”公投是德国可以效仿的范例。她将矛头指向了欧盟，称希望改革欧盟机构，从而遏制欧盟委员会的权力并解决其民主赤字问题。假如选择党寻求的变革无法实现，“我们可以就‘德国脱欧’举行公投”。

多年来，德国都认为自己是欧盟成立的受益者，这一“脱欧”说法可谓打破了德国的舆论禁忌。

过往民意调查显示，绝大多数德国人会投票支持留在欧盟。然而，在选择党选民中，疑欧的声音相对较强。

另外，魏德尔1月22日的发声也是她在秘密会议事件后首次公开反击，先是坚持在俄乌冲突结束后遣返110万乌克兰难民的主张；随后又以退为进，安然承认选择党“在2029年前”没有上台机会，但在未来政府中取得位置“已不可避免”，且基民盟将与之合作。

左翼政治吸纳右翼保守元素？

当下德国政治的动荡与持续多年不断的难民问题密切相关。2015年敞开国门接收难民，既让德国在全世界面前站上了道德高地，却也直接导致了德国选择党崛起。如今俄乌冲突背景下，难民问题继续撕裂着德国社会，政党政治的格局也受到动摇。

德国政坛中执政的“交通灯”联盟在极右政治的冲击下显得左支右绌，而政治光谱另一端的左翼则在调整自身策略来应对选择党带来的挑战，为此不惜吸纳部分沾有右翼色彩的政治议程。

萨拉•瓦根克内希特是前左翼党中的一位高人气政客，出于对抗选择党等极右政治力量的考虑，她离开左翼党，创建了新政党“瓦根克奈希特联盟”（下称BSW）。与她一同离开左翼党的还有四十多名党内骨干，这些人成为了新党的核心。

她抨击当下德国中间偏左的政府为推行“左翼的生活方式”，比如口头支持性别少数群体和少数族裔，而非提供实实在在的左翼政策。她曾表示经常批评职业政客的惰性，“管控（攻击少数群体的）言论，远比抬高最低收入水平要容易”。

BSW成功地结合了传统左倾政治的社会议题与文化保守主义议题，一方面主张社会公平和政府调控物价，在身份认同方面却与右翼议程靠近，主张限制移民。另外，尽管原因不同，该党同样对欧盟持批评态度，瓦根克内希特近日甚至公开宣称，希望解散欧盟，并废除现行的气候保护政策。

“今天，我们应该向全世界发出这样的信息：德国已经不堪重负，德国没有更多的空间，德国不再准备成为（难民的）第一目的地。”瓦根克内希特表示。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学者胡春春此前在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撰文评论称，这是一种既传统、又进步的价值观，试图在德国的道德观念和社会情绪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有潜力吸引相当比例的德国选民。

许多德国媒体认为，瓦根克内希特可能会从“德国选择党”吸取票数，取得许多过去曾自视为“经济上左翼、文化上右翼”的选民的支持。

她此前曾表示，BSW有机会参加6月的欧洲议会选举，并打算如果条件许可，将参加9月在萨克森州、图林根州和勃兰登堡州举行的德国东部三州的选举。最新民调显示，瓦根克奈希特成立的BSW党在短短两周多时间里已经拿到了约百分之七的全国支持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