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决精神内耗，年轻人开始“断亲”
原创 Esquire 时尚先生
断亲青年
Youth distancing from relatives
脱离了父辈“在同一个屋檐下成长”的情感纽带，Z世代年轻人对仅仅凭借血缘纽带维系的亲戚，似乎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而随着他们迈入职场、拥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和社交关系之后，其中不少人都会选择逃离“扫兴”的亲戚：退出家族群、不主动联系时刻“道德绑架”的父母，甚至更换联系方式……
不难发现，这届年轻人似乎有了依据自身意愿来选择“家人”的自由。
有人毕业后就从未回家过年，在异乡的出租屋里一人一狗，吃着外卖欢度除夕；有人告别亲戚的指指点点和毫无边界的窥探欲，协同父母一起出逃；也有人将精力全部注入工作和学业中，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切断与父母、亲戚的联结，并主动选择可以共度一生的“家人”。
我们采访了四位不同行业、不同成长背景，但同样漂泊在他乡的“断亲”实践者。通过他们主动或被动的“断亲”选择，也许我们能够从中体会到：在看似更复杂更多样的选择背后，是年轻人对感情的严重“洁癖”。与其将就一段不断受伤与内耗的亲缘关系，不如勇敢点主动挥手拜拜。
一人一狗
出租房里过春节
小浓
98年 互联网产品经理
小浓的家庭有四口人，除了爸爸妈妈以外，还有一个大她一岁的哥哥。但现在除了和妈妈还保持偶尔联系外，她已经许久未和父亲以及哥哥联系了。小浓曾经努力尝试和家人沟通并渴求双向理解，结果却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误解、失望和中伤。在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纠结后，她终于下定决心，选择离开家庭，切断和家人之间的情感联结。
作为福建闽南人，小浓父母的育儿观念既传统又保守。父亲更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从小到大，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是我生的，我养大的，管你怎么了？”在小浓眼里，父母根本不能理解何为尊重，孩子似乎天生就是父母的附属品和所有物，子女不被允许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如果自己提出和父母不一样的看法，那便是“忤逆不孝”。
在大学毕业前，小浓尚没有那么强的自我意识，只是觉得双方观念有较大出入，但她并未想过反抗。而工作之后，小浓接触、了解了许多女性主义相关思潮，这才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成为一个可以被平等对待、有自主选择权的女性。基于此，她也终于看清一直以来父亲对自己的掌控有多么无理。
猛然之间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身陷囹圄之中，我以前还沾沾自喜我爸只是不懂得如何表达爱，但他本质上是爱我的，真的很可笑。”
小浓和父亲最后一次对话并不愉快。那时小浓刚大学毕业一年，在厦门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远在广州的父亲突然给她发来对话：“在家吗？”没等小浓回复，父亲又发来：“把钱转两万过来，这是最后一次问你”“三分钟后拉黑”。父亲没有解释理由，但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应当。正是这件事彻底把小浓推离家庭，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但每每想起，小浓依旧无法遏制愤怒的情绪。
小浓本以为哥哥是这个家唯一可以理解她的人，但在看见哥哥对未婚妻的态度后，小浓洞悉，哥哥始终摆脱不了父亲的阴影，他们是如出一辙的自私与大男子主义。
小狗“土豆”对于小浓而言
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受访者供图
现在的小浓和一只叫“土豆”的小狗一起生活，狗狗对人的纯粹和真诚，让小浓十分认同那句“经济上我养它，精神上它养我”的描述。对她而言，人与人之间的算计令她心生疲惫，而宠物更符合她对于“家人”的期待：无条件地爱你。连续两个春节，她和“土豆”守在彼此身旁，即便是在他乡的出租屋里吃着简单的饭菜也并未感到孤独。
在谈到是否还会回归原生家庭时，小浓表示目前没有这种想法，以后大概也不会有。
亲缘关系对我而言只是一场百害无一利的亏本交易，赔本且伤人，I quit。”
受够亲戚的冷眼
带母亲逃离原生家庭
阿标
93年 独立摄影师
阿标是单亲家庭出身，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从小便跟着母亲生活。阿标回忆起自己记事之后，每次母亲带他回外公外婆家，都会遭到舅舅和舅妈的白眼。在那个年代，上过大学的母亲选择和出轨的父亲离婚，在舅舅和舅妈看来是丢了整个家族的脸。“我们家从来没人离过婚，就是书读太多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怪不得老公跟人跑了。”诸如此类的难听话，舅舅虽然从没当着母亲的面说过，但阿标却不止一次听到。
舅舅和邻居在背后阴阳怪气挖苦母亲的场面，
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离异后的母亲，虽然在外人面前总是冷静坚强，但只有阿标知道，妈妈每次回娘家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虽然工资不高，但她会无意识地给亲戚买很多东西，每年过年都要给表哥表姐包一个大红包。外公生病的那几年，也是她主动承担起了在医院陪护老人的责任。
小时候的阿标会哭会闹，因为表姐表哥的红包的金额总是比阿标大。妈妈要给舅舅的孩子包两份红包，而阿标只能收到舅舅的一份红包，阿标觉得非常不合理。每次表哥表姐考试排名不如阿标时，舅妈就归因于他们太粗心大意；而阿标一旦考试失利，在舅舅和舅妈看来就是“没爹教的孩子成绩难怪差。”
面对舅舅和舅妈的挖苦，母亲选择一味隐忍。时间久了，阿标在心底里埋怨起母亲的离异带给他一个不完整不快乐的童年。直到大学时，阿标遇到了同样来自单亲家庭的好哥们，和阿标不同的是，他自信强势，丝毫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阿标这时才明白，问题的症结并非出自母亲，而是养育母亲又贬低她的原生家庭，是那群亲戚给他们母子俩带来如此大的阴影。
毕业后的阿标，没有像表哥表姐那样选择考公，而是做了一份看起来不稳定的工作——独立摄影师。这份与大多人不同的选择，也一度成为舅舅继续数落母亲的理由：“管不好自己，也管不好儿子。”
周末的时候
阿标和母亲喜欢到黄浦江边散步
/受访者供图
阿标受够这些年这些所谓的亲戚强加给他们母子的枷锁。身为广东人的他，在选择定居城市时，坚定选择了离家足够远的上海。他没有强行要求母亲离开这个家庭，只是自己默默地删掉所有亲戚的联系方式，以无声胜有声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愤懑。
而母亲也终于醒悟：尽力维持兄妹间表面上的和平，不快乐的只有自己而已。等到阿标的外公外婆离去后，母亲也总算告别了那群“吃人”的亲戚。现在母亲退休后和阿标住在上海，而单身多年的她，竟然意外地在这个城市收获了迟到的爱情。
对于未来，阿标的妈妈没有明确的规划，但阿标已经决定，彻底的诀别才是最痛快的“报复”。
她选择离开
从未偏爱过她的家庭
梧桐
00年 研究生在读
梧桐是典型的“e”人，平时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不熟的朋友很难发现，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梧桐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而这些痛苦的来源正是她的原生家庭。梧桐甚至觉得自己从未从父母那里习得如何爱，每当有男生想要靠近她，敏感的她总是下意识地退却。
原生家庭就像一根扎在嗓子眼的刺，吞不进去又吐不出来，让人如鲠在喉。”
梧桐是留守儿童，父母一直在外打工，自己跟着爷爷奶奶在北方一座小县城生活，而弟弟则跟着父母在城里读书。小时候，梧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弟弟小自己五岁，父母带在身边也可以更好地照顾他。但是长大后，梧桐才发现，弟弟能够分得父母更多的爱是因为性别，而不是年龄。
从小到大，梧桐都没有专属于自己的房间。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睡，上初中后，奶奶才把一件杂货间收拾好给她当卧室。但这个房间并不是梧桐专属。如果遇上寒暑假，城里的弟弟回来了，梧桐又得去爷爷奶奶房间打地铺。
这些或有意或无意的冷落，未在年幼的梧桐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澜；因为生活在较为封闭落后的北方县城的人们，似乎都默认，一个家庭所打下的一切经济基础，以后都是要留给男孩的。
梧桐并不奢望这个家庭可以带给她什么帮助，只希望通过读书，可以过上和家人不一样的生活。
真正让梧桐崩溃和醒悟的是在高考那年暑假，梧桐打了两个月的暑假工，给自己攒了五千块的大学生活费，却被母亲拿去给弟弟报街舞兴趣班，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学费我们帮你出了，生活费你可以选择助学贷款啊。”同样身为女性，母亲却无法共情梧桐的痛苦，这才是梧桐在这个家里感觉最无助的一点。“就是在那时候，我下定决心减少和原生家庭的往来。”大学四年的寒暑假，梧桐都选择在学校度过，“学业忙”是她逃避家庭最好的借口。
今年暑假，梧桐拍摄的校园一角
/受访者供图
梧桐今年已经研二，“母胎单身”的她坦言，目前对爱情没有任何憧憬，她只想毕业后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梧桐表示父母早已放话，以后要梧桐给弟弟出房子的首付款，聊到这里，她苦笑了几声：“应该没有男生能经得起我家庭的拖累。”
在外面过年的时候，会想家吗？梧桐沉思许久，她说到今年除夕那天，很久没回家的自己其实很渴望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但想到她已经这么大了，回去还要在爷爷奶奶房间里打地铺，这种念头就转瞬即逝了。
远方的故土
不是她的家
Nana
01年 美妆博主
很多年轻人选择“断亲”，是因为不想再忍受以“关心”为名的肆意窥探和毫无底线的道德、情感裹挟；但Nana的“断亲”就显得有些风轻云淡。Nana的父母都是各自家庭里的第一位大学生，他们一个来自山东、一个来自云南，两个家乡相隔千里的人在福建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在Nana还小的时候，父母总是会为去谁家过年而争执不休。起初是一年去一家，再到后来，他们干脆谁家也不回，一起留在福建过年。因为缺乏以前那种大家“同吃一锅饭”“同住一屋檐”的成长环境，Nana对表姐妹、堂兄妹们相知甚少，更谈不上主动去维系这段生疏的关系。在Nana“开明”的父母看来，这也并无不妥，亲缘关系的维系本就需要耗费巨大的成本，如果Nana不愿意，那他们也不会勉强。
但令Nana难以接受的是，虽然这群亲戚离自己很远，但她还是能时不时感受到来自远方的“压迫”。因为和堂姐只差两岁，Nana从小到大经常能收到堂姐穿小的旧衣服，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高中。如果Nana对这些旧衣服表示一丝的不喜欢或不感激，伯父伯母能在电话里数落她好久，诸如“年纪轻轻，娇生惯养”之类的话，她已经听得耳朵快长茧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从小到大，父母给予了Nana最大限度的“穿衣自由”，如果Nana不喜欢，父母就会给她买她喜欢的款式。
在福建长大的Nana，口味也完全“闽”化
/受访者供图
在福建生活了二十年，父母有一群玩得要好的朋友，在Nana看来，这群叔叔阿姨给予了她更真诚的关心和照顾。他们不鼓励孩子之间相互攀比，也从不在饭桌上数落谁家的孩子。相反，如果遇上某一家有困难，圈子里的几家人还会主动帮扶照顾。
他们对Nana毕业后选择美妆博主这份职业也给予了无条件的支持，甚至每次她的新作品发布，都会主动转发到朋友圈，“求点赞求转发！”
远方的故土，对于像Nana这样从小在他乡出生长大的孩子而言，是注定到达不了的彼岸，而那群只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注定只能成为名义上的家人。Nana目前不能确定自己父母年纪大了会不会有想回山东或者云南定居的想法，但她坦言，自己肯定不会和他们一起回去。“这些人见我的次数从小到大加起来也没有五次，见了面只会徒增尴尬。”
以上内容仅代表受访者个人观点
你想过“断亲”吗？
撰文 6024
编辑 Sissi Hua
排版 良乐
校对 Pomelo
原标题：《为了解决精神内耗，年轻人开始“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