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郭小寒 看理想
且对寂静的大地说:我在奔流
对迅疾的流水说:我在停留
——里尔克
“为什么你会唱这么多我没听过的歌”?
“因为我们去过万物的故乡啊!”
在新一集的《新四季歌》里,莫西子诗随口就能哼唱起各种歌来,抓鱼砍柴,生火烧菜,熟稔的身段让人不禁惊叹他的身怀绝技、出手不凡,但是,这就是莫西日常生活的样子——
无论去哪,都喜欢走路到达,可以截一段芦苇或者捡一只葫芦当乐器,也可以从大自然里抓鱼摘野菜当食物。
莫西的眼睛一直亮亮的,像是一只下山寻找食物的小动物。他身上的动物性,让他更接近神性。
“万物的故乡,就是大自然吧。”莫西说大山里的各种鸟兽,各种植物,让人有了归属感,而在自然之中,人感受到美,心灵能更加安静升华,能受到启发,再次上路。
故乡,是我们抹不去也忘不掉的的话题,夕阳西下,那些炊烟升起的地方,隐约有着家人的召唤, 有着挥之不去的乡愁。莫西说:“我们每一刻,都在故乡的怀抱里。”
莫西回家乡建设了一个图书馆,可以看书,做演出,做沙龙,他希望在城市里结交的这些有趣的人可以跟他一起回到家乡,“谁都可以去,全宇宙的人都能去”。
在大城市里,莫西依然保持着那些故乡教给他的技能,爬树抓鱼,生活做饭,这些看似在大城市里用不到的技能,却像是一件件随身携带的纪念品,他把经历的过往都变成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云阳仙境,夕阳西下远处炊烟袅袅,莫西说看到人间的烟火气,就感觉有家的温暖。往西南方向的天边望去,空中隐约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
于是我们像任何一个寻常普通的人家,生火做饭,喝酒聊天。想到了妈妈,不由得就唱起歌来:“妈妈我愿做你脚下的每一寸土,让你轻轻踩在我的背上。”
文 | 郭小寒
1.
星星是路上的眼睛
莫西子诗是从四川大凉山里走出来的爱音乐的孩子。在家中,莫西子诗是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
他从小被父母兄姐过分疼爱和管教,但也是在大自然里自由生长的孩子,上山下水,爬树抓鱼抓虾,砍柴生火做饭,捡蘑菇挖野菜……样样手到擒来。
在莫西上小学,第一次远远走出家门,赶着山路。放学的时候,太阳下山,黑夜降临,小树林变得像原始森林一样幽暗和恐怖,小孩子害怕着一路狂奔回家。
妈妈帮他想办法:“你白天在河边捡一块太阳晒过的石头,上面的光会存下来,握在手里,鬼就不敢靠近你。”于是莫西每天都会踹一块石头上学,握在手里暖暖的,再也不怕了。
日常,妈妈总是能变着花样喂饱一大家人的肚子,火塘升起火来,烤几只土豆。架上大锅煮一些在灶火熏过的腊肉,油汁在水里浸煮出来,下一些萝卜青菜,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妈妈最擅长的是用自己腌的酸菜做石磨豆花,那个味道,莫西永远都忘不了:“对家乡的记忆往往是和食物联系在一起的,小时候逐渐形成的饮食习惯,也变成了日后在记忆里思乡的一个落脚点,把过往化成自己现在的样子。”
莫西小时候也早早学会做饭,烤土豆,蘸辣椒面吃,辣椒不小心蹭到眼睛里,妈妈告诉他用姐姐的头发擦擦就没事了。
妈妈除了擅长做饭,还有讲不完的故事,少年时的莫西,经常在山里走夜路,看星星月亮。
在没有灯光的地方,月光照着大地,星星就是路上的眼睛,他依然能清晰地辨认路况与方向,妈妈从小教他:“如果鬼来诱惑你,你就要走黑路而不是白的路”。
2.
看着家的方向,唱起歌来
心里面找到了走路的方式,莫西也在很早就走出了大凉山。
莫西子诗从小喜欢音乐,他作为家里的老小,经常跟着哥哥姐姐下地插秧、上山玩耍、坐大巴车去县城,总能在各种场合听到各种即兴的歌声。
到了初中,莫西子诗开始自学吉他。对“音乐”这个词,像莫西子诗这样的彝族音乐人,最初没有那么概念化,只是当做生活的一个部分。
2007年,莫西子诗自己来北京闯荡,做过日语导游、幼儿家教、翻译,摆摊售卖手工艺品……在当导游的时候,他在南锣鼓巷带团,遇到当时在开店的现野孩子乐队吉他手老马,经常去老马的店里玩。
有一日,老马把吉他给莫西弹,莫西当时很想家,对自己在北京这样漂泊不定的生活也很迷惘,透过胡同的灰色瓦片屋顶,他往西南的方向看着,似乎在看着家的方向,隐约中似乎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他自弹着吉他即兴哼唱着一些词句:“树叶黄了,春去秋来,时光流转,不要怕……”
这首被他起名为《路》的歌,就是后来被山鹰组合收录,被吉克隽逸在《中国好声音》唱红的《不要怕》。
莫西与山鹰组合,还有吉克隽逸都是在大凉山彝族大家族里的亲戚。在家族里,大家过节时会围着火塘喝“转转酒”,喝一口抹一下,传给下一个人,谁也舍不得把酒喝完。围着火塘,大家喝酒更像是为了聊天。
谁家女儿出嫁,谁家生了孩子……生命在火塘里,火焰也劈劈啪啪地延续着。
后来,莫西开始做自己的音乐了,故乡是他的母题, 他的歌里有太多是故乡的影子,山川河流,故事传说,山间的河流,原野上的风……这不仅是他表达自己的方式,也为自己日夜思念的故乡找到了一个精神上的落点。
2014年初,莫西参加《中国好歌曲》,一首《要死就死在你手里》,红遍了大江南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莫西子诗,感动于莫西瘦小身体里的能量,他激越而虐心的情歌,浪漫完美的爱情故事。
所有喜欢他的人都被他的情歌砸得稀巴烂,但那不是全部的他。无数公司想签他,捧红他,收割利益,但他不想做一个只唱“情歌”的“明星”。
早在参加好歌曲之前的两年前,他还是个录音室助理时,就已经筹备自己的唱片了,就像一颗树的年轮横切面,就像黑胶的密纹,那里面储存的全是一个人生长的“密码”。
他要唱的不只是情歌,而是广袤的故乡原野。
2014年9月,莫西和助理阿斌阿才骑着一辆小摩托车,来到了音乐众筹网站 “乐童音乐”的办公室,他想选择用“众筹”来实现出第一张专辑的梦想,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莫西,连送包快递都要自己来。
莫西的第一次众筹就筹到了将近7万元,也找到了真正偏爱他的歌迷,偏爱“原野”里自由奔跑的他胜过电视上唱情歌的他。
专辑《原野》与好歌曲上的表现完全不同,那些彝语的,呓语的,纯音乐性的作品展现出那是一片广阔丰富神秘的未知境地,《知了只叫三天》是想人和人之间地距离可以更近,《消失的森林》是对故乡和原始生命力的回溯,《丢鸡》是小孩子的心态去对待生活中的严肃的小事……
山川、树林、蘑菇、鸟儿、云雾、牛羊和那宽阔的原野,黄色的稻田,勤劳的劳动者,秋天鸣叫的鸽子,黄昏奔跑的孩子,安详的老人,铺满月光的山坡,星星满天的夜晚,隐没大地的山脉,温暖的火焰,还有果实、雨水、阳光、河流、竹林.....
这些意象像一个水墨动画一样随着音乐铺陈开来,又好像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跟着血液里流淌,每一句都有故乡回旋的旋律。
如今莫西回忆这张唱片,想到的是自由、原始、狂野,它可以让人自由、放松,又有很自然的感觉。“有那么一些人,不管周遭怎么变化,也会过得淳厚、干净、朴实、自然、简单。”莫西说。
3.
“不要说保持天真,没有东西可以改变我”
《原野》之后,莫西依然没有进入正规的唱片公司或经纪公司,保持着单纯随性如风的个性,还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做音乐。
他们对自己没有太多的规划,而是由着自己的心去闯荡,在日常生活的茫茫人海和浮光掠影中,从他们身上可以找到意外的惊喜,也能从他们的视野与分享中看到各种山川自然,奇花异草,都市角落,古怪人群。
就像莫西说的,他们那段日子经常骑着小摩托车,漫无目的地骑行,去山里喝茶吹风,即便不说话,也是一种感情的连接。
有段时间,莫西选择让音乐带着他去旅行,去看世界更丰富的风景。
去银川,莫西在沙漠上奔跑,从高高的沙堆里一直兴奋地滚下来,然后头疼了很久,估计是轻微脑震荡;去丽江的coart音乐节,他演出结束,去山里看星星,生火烤土豆。
去丹麦地罗斯基勒音乐节,在那里,他是个穿着花短裤的,可以随时倒立奔跑被人抗在肩上飞翔,跟各国姑娘跳舞的 “charming” 小王子,北欧的乡下很多池塘,他随便跳下去就可以游泳,在去当地朋友家里坐客,面对烤箱里焗出来的蔬菜蘑菇,他奇迹般地变出一包辣椒面……
他不太有人与人之间的芥蒂和隔阂,生活对于他来说,是要有更多有趣的东西去体验的。后来他又搬到大理去住了一段日子,试图把一切管状物体吹响,一切带弦的东西弹响。
在他看来,人类有无限的潜能,万事万物都可以与之相处交朋友。
“我就是一个三心二意、不三不四的人啊。”莫西开玩笑说。
在莫西身上,你会清楚地看到,那些基本上由心出发的音乐,它充满生命力,有呼吸有脉搏,跟生活息息相关。
莫西是慢慢进入属于自己的音乐生涯的,所以他也不着急,也不忙着定性。“我身上有民谣的一部分,但我不全是民谣。” “你干着活儿,嘴巴里莫名奇妙脱口而出的东西就是民谣,有着亘古不变的根源性。”
莫西的音乐里有民谣的成份,但他也有更多的色彩和可能,“你听到的我的东西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我也可以是迷幻的、世界音乐的,甚至是后摇的,我可以慢慢地,一步步把这些音乐呈现出来。”
“工作也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的一生那么短,命那么小,可以过得更丰富一些。”这是莫西秉承的工作与生活的关系,经过了3年多的时间,莫西认真地投入生活,逐渐发掘着内心的灵感,故事从身体里一茬茬长出来,旋律从脚下一步步走出来。
他开玩笑地说:“现在的音乐风格叫迷幻山歌。”
2018年,莫西签约草台回声,出版了第二张专辑《月光白得很》,专辑当年获得了当年阿比鹿音乐奖、华语传媒大奖的诸多奖项。
“不用说要刻意保持天真,没有东西可以改变我”。
莫西依然是大山里的走出来的那个人,他早已越过了过去被大众熟悉的那个莫西,朝着另一座大山奔跑而去,走进了这个迷幻狂野的黑夜 ,也许会像山林,旷野,也许就像我们的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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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后记 -
《四季的风吹来,那是宇宙的回信》
《四季歌》是我在人生最低潮的时刻,在大内密谈做的一系列音频节目。那是在突然摔倒后,捡拾起时光的碎片,用音乐给自己缝补的一件外套。
也很骄傲地跟朋友说起这件事,朋友说:“恭喜你啊,今年又做成一个项目。”我认真的纠正他:这不是一个项目, 这是一个心愿。
我经常说连接宇宙Wi-Fi,但不是所有的Wi-Fi都有通用的密码,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志同道合和心想事成,沮丧的事情多得是呢。
我曾经在喝多酒后自嘲地说:“宇宙不需要回信。“《新四季歌》的诞生,是一封正式的“宇宙回信”,所有的心愿,有了积极的馈赠。
这是一件格外珍贵的事情,从最开始我一个人住进胡同里的小平房,在那棵香椿树下重新思考整理已经度过的生活,到用做音频的方式,梳理过去的日子与时光,也陪伴很多人度过孤独寂寞的时节。
到《新四季歌》上线,与生命中重要的朋友、伙伴一起做这样一个尝试:自然,四季,生活,交流,陪伴,碰撞,音乐本身……
不想探讨在这样一个时代,真诚平淡、本真如水的内容会不会被淹没,我们用心在做的事达成了,在纷杂的现实里,有了这样几集节目,为这样的一个存在,很多很多人,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
“宇宙会回信吗?”“会。”
当年我写给宇宙的信,可能就是这本《沙沙生长》。
莫西文章内容部分节选自《沙沙生长——中国当代民谣走唱录》。《沙沙生长》是一本用十年的经历不断书写,记录、增订、修正的“时间之书”,关于中国民谣30年的走唱实录。
这既是一个中国民谣的历史文献和手册,又是一种浸入式的非虚构写作。
悉达多跟河水学会了三件事:等待,忍耐和倾听,这也是我们跟生活中渐渐掌握的技能和本领。就带着这样的心,在自然里,在生活里奔跑吧,如果你一直在奔跑,你就永远是那个天真的孩子。
“我们在路上,唱一首关于时光的歌。”
原标题:《莫西子诗:树叶黄了,春去秋来,时光流转,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