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张酉浠 scope艺术客

2009年2月的一场佳士得拍卖中，一件估价200万到300万欧元的椅子不可思议地以逾2190万欧元的高价拍出，创下当时的成交记录，也成为了历史上拍卖价格最高的椅子。尽管主办方事先提醒竞拍者，与其说他们竞拍的是一件家具，倒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

这把椅子名为龙椅，有着棕色皮革制成的椅身，两条木质的大蛇作为扶手和支撑包裹住整个椅子，表面用漆器工艺装饰了圆点状的图案，兼具东西方风情。这次拍卖后，艺术界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它的设计者——艾琳·格雷，一个曾在法国装饰艺术运动中被熟知，却被人们遗忘了几十年的设计师。她一生跨越装饰艺术和现代主义艺术两大风格流派，涉及的领域也十分宽泛，她在漆器、家具、地毯、建筑等方面都取得了不错的成就。

1878年，艾琳·格雷出生于爱尔兰的一个贵族家庭，童年在爱尔兰和伦敦两地度过。她的父亲是一位艺术家，受他的影响，格雷没有选择遵从社会主流嫁人，而是选择了艺术的道路。1898年，格雷进入伦敦斯莱德美术学院，在那里学习绘画。求学期间，她在南肯辛顿博物馆，也就是如今的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V&A），看了亚洲漆器艺术展。展出的漆器工艺品深深吸引了她，她有了成为一名漆器设计师的想法。于是，她拜访了伦敦的家具修复师迪恩·查尔斯，向他学习制作漆器的工艺。

1902年，24岁的格雷移居法国。在巴黎，她认识了从日本来的漆器大师菅原精造，她说服菅原成为她的老师，跟随他继续深入学习。漆器制作工序繁杂，每涂完一层清漆，需等漆变得完全干燥，用工具细细打磨抛光后，再涂下一层，然后不断重复此步骤，有时漆覆盖会多至30层，而这些繁复的步骤没有难倒她。制作漆器的原材料树漆是有毒性的，接触皮肤会导致过敏，引起红肿甚至溃烂。格雷的手也因常年接触树漆，不可避免的得了皮肤病，她对此也从来不以为然。

为了使作品具有当代气息，格雷热衷使用流行的红色，偶尔也用金色、黑色等不同颜色，辅以鸵鸟蛋、象牙之类的特殊材料，并用镶嵌的工艺来制作漆器工艺品。这段时间，她制作了大量精致的手工艺家具，小到碗、托盘，大到桌子、屏风、床等。彼时，法国知名收藏家兼时尚设计师雅克·杜赛正寻找有潜力的艺术家，想要购买他们的作品来装饰自己的新公寓。格雷的一件名为《夜之精灵》的漆器屏风吸引了他的注意。不同于其它深红色的漆器工艺品，这个屏风是蓝色的。格雷从一个神话故事中选取了一个有代表性的场景，描绘在屏风上：主人公向大海轻声说出他妻子的名字之后，爱的女神从无际的蓝色之海中浮现，手里拿着一朵送与他妻子的莲花。在静谧的蓝色背景的衬托下，洁白的莲花仿佛散发出了圣洁的光。

雅克·杜赛买下了这个作品，并委托她制作了一系列匹配这个屏风的家具，并设计部分室内装修。格雷对不同文明的神秘学、心理学和哲学的喜爱，使她的作品风格富有深邃多元的情调，她用古典的技法融合了立体主义、未来主义、野兽派等风格，简约现代之中透着高雅与奢华。杜赛公寓的漂亮家居设计让她受到了巴黎富豪们的青睐，很快，她成为了当地知名的家具和室内设计师。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作为巴黎第一个拥有驾照的女性，格雷担任了一段时间的救护车司机，随后于1915年去往伦敦避难，直到1917年重返法国。战争的惨烈带给格雷许多思考。她看到工人阶级的贫穷与困苦，认为设计可以帮助解决一部分社会问题。她设计了一系列工艺简单，成本低廉的小物件，希望可以被量产，让普通人可以用上高性价比的东西，然而制造商并不感兴趣。

战后的巴黎急于从战争的萧条中走出，同时似乎也很快忘记了战争的伤痛。漆器再度在上流社会流行，大家仍然记得她。但是，格雷却变得沮丧起来。后来巴黎举办装饰艺术展览，一向安静羞涩的格雷拒绝了邀请，甚至倔强地表示不想与这一时期的设计有关联。她回避应酬，不愿为自己的作品再做宣传。她的排斥无法阻挡当时媒体对她的关注，巴黎的报纸称赞她的设计“简直就是奇迹”。

尽管格雷的设计就这样风靡一时，在此后长达几十年，迅速被众人遗忘了。好在她并不是在模仿或迎合时代，她始终独立思考，坚持自己独特的道路。设计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她也从未停止探索。

格雷在将近50岁的高龄时自学了建筑设计，此时，现代主义设计正流行。她虽与现代主义建筑设计大师柯布西耶交好，但他们在探讨建筑的功能性时，理念产生了一些分歧：格雷认为建筑需要尊重人本身的需要，每人都该有独自生活的空间，并且要保证安静与隐私；柯布西耶则认为“住宅是居住的机器”。

格雷将她的理念应用在自己为建筑师情人让·巴多维奇设计的房屋上。这座名为“E-1027”的建筑，看似冰冷的编码一样的名字，实则拥有一个温柔的基底：格雷和巴多维奇名字的缩写。这个房子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主义建筑作品：白色长方体的外观，简约平直的线条或垂直或平行，表面似乎完全符合现代主义的特征。在内部，格雷则挑战了现代主义设计：没有开放的平面，注重每个房间的独立性和私密性。她用自己设计的漆器屏风将房间进一步分隔，放入新设计的可调节、组合的家具。格雷用“E-1027”反驳柯布西耶：房屋不是机器。

在这里，她还设计了被称为20世纪设计典范的“E-1027 桌子”，作为一个床边桌，它的高度可以根据不同的需求调节，钢管加上玻璃使其具有现代感并且轻巧坚固。格雷也是第一批使用钢管设计家具的设计师，尽管在当时没有受到重视。

当格雷设计完“E-1027”后，柯布西耶受邀多次去留宿。他毫不掩饰对这座建筑的喜爱，留下信件称赞她的设计。他还未经同意，在留白的墙上画了好几幅涂鸦，以至于后来许多评论家认为柯布西耶是出于嫉妒故意破坏她的作品。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柯布西耶总在“E-1027”附近徘徊，最后甚至在它对面建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度假小屋，长期住了下来，直至在这座建筑附近的海域溺亡。

由于格雷的风格与现代艺术运动风格的几大要素不够贴合，有话语权的现代主义设计师和评论家普遍认为她的设计太特立独行，风格太过丰富，不符合现代主义设计的特点。撰写现代主义设计的历史时，他们总是避免提到她的名字，使她“甚至不能成为一个脚注”，以至于格雷的名字几乎被遗忘多年。后来一些报道声称，格雷自己也认为这是不公平的。

当意大利著名建筑杂志《Domus》上的一篇文章再次谈起她的设计时，时间已推进至1968年，格雷89岁高龄。此时她过着追寻内心平和的隐居生活，因为这篇文章，市场忽然重新记起了她。在欧洲与美国，陆续出现了一些关于她的展览。多年前她为杜赛设计的屏风《夜之精灵》也被拍卖，并打破了那场拍卖会的纪录。尽管格雷并不喜欢被称为装饰艺术家，设计史论研究者仍将她归为法国装饰艺术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当然，她后期的作品也为现代主义设计所接纳，她成为了20世纪现代艺术设计史上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

1973年，伦敦著名的ARAM家具公司的负责人找到她，希望与她合作生产她的设计作品。她只是平静地说：“我？我的作品？谁会对我的作品感兴趣呢？”

她真的曾为自己的名气不如其他设计师而感到不公吗？又或者柯布西耶果真嫉妒她吗？答案已不再重要，如今她的才华无需任何设计大师来彰显。格雷在老年时回忆起那段时光，以及她与柯布西耶的过往，只是说了一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原标题《艾琳·格雷 充满人文关怀的设计修行者》

本文刊载于《Scope艺术客》第30期

撰文+图片 / 张酉浠

- end -

原标题：《她被柯布西耶嫉妒，却被设计界遗忘了数十年 | 艺术客 ·2020春夏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