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志愿服务，志愿者们进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和蒲公英中学的同学们探讨的是他们不同的认识世界的角度。在讲课的同时，团委负责老师张明瑶提到，她希望同学们产生的思考是，「我能力负担不了的时候，我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文 | 陈哲轩
摄影 | 王迪雅 张宇墨
历史照片来源 | 学校网盘
动图提供 | 陈一凡
编辑 | 王姝雅
起风了
在地铁四号线新宫站下车后，换乘 369 路公交至寿宝庄北站，再步行约 200 米，就是蒲公英中学。每周日都会有一群北京师大附中的同学们沿着这条路线来到这里，度过接下来的两个小时。
蒲公英中学创立于 2005 年夏季，是北京市第一所专门为农民工子女创办的初级中学，于 2006 年 1 月获得教育系统和民政系统的批准。在此之前，北京市有百余所供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念书的小学，却没有一所这样的初中校。因为既没有北京户口，家长工作又较忙，顾不过来，很多学生只能被父母送回老家。直到 2005 年，现蒲公英中学校长郑洪归国，关注到了打工子弟问题，投身公益事业，这才有了蒲公英中学。蒲公英教务主任王瀚宇告诉《附中人Further》，这十余年来，校长郑洪没有任何工资收入，是完全的「志愿者行为」。
2008 年，北京奥运会前夕，中国掀起了一场志愿者潮流，当时在附中担任团委书记的张帅老师和新成立的志愿者服务部联络北京师范大学的白鸽青年志愿者协会，于是就有了蒲公英打工子弟学校支教服务。从 2008 年开始，每个周末都会有约 15 名的附中学生来到这里，为蒲公英中学的同学们进行两小时的一对一辅导。有时在功课辅导结束后，蒲公英中学的同学们还会和志愿者们照一张集体照，甚至单独合影。附中志愿支教服务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志愿者同学每周按班轮换，人数基本不变，以保证教学质量。
2008 年附中志愿者和蒲公英学生合影
蒲公英中学的老师大多都是大学一毕业就来到这里。因为提供食宿，如今蒲公英中学的王瀚宇老师在 2007 年左右来到蒲公英中学，而那时蒲公英的校舍只是租借的厂房改建而成。现在，他在学校担任教务主任，并且负责部分班级的数学教学，一周有 8 节课。作为打工子弟学校的老师，他们很少有个人时间。七年级 3 班的班主任每天早上 6:15 开始跟着学生上早操，到晚上 8:40 放学，约工作 14 个小时，周一到周五都要住在学校宿舍里。
那时候，蒲公英中学的条件还较为简陋，但也算是「五脏俱全」。在教学楼内的一面墙上，有手绘的蒲公英图案，标题是「我们的家乡」，其中写到：蒲公英中学共有师生 567 人，来自全国 24 个省级行政区。教室里的白墙上也贴着：「没有学不会的学生」，「我要做最好的自己」。
一直到 2009 年，蒲公英中学都位于原来的旧校区，附中的张劲老师去过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当时辅导的环境，「挺大一个屋子，然后的话也比较黑，就是光线各方面都比较差，条件很差。」老校区是在旧厂房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当时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住宿，而且没有食堂，学生都是在教室里或门口外面的餐桌露天就餐。再后来，新校舍建成后，同学们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教学楼，有五层高。这以后，基本所有学生就都能够住在学校了。
2008 年教室（左）和 2013 年教室（右）
被吹散的蒲公英
蒲公英中学实行分层教学，分为 A 到 F 不同的六个层， A 层最优。从 2018 年下半年开始，每次前来志愿服务的同学所面对的「学生」都来自八年级 6 班，在这个班里的墙上贴着一张分层表，表上显示这个班的大部分同学都属于 F 层。
高一 6 班的魏昊怡提到，蒲公英中学的设施环境是意料之外的好，但整体的学习风气却不如她之前的预想，有不少同学打扮成熟，「看不出来他是初二的」。不过她辅导的那个女生让她很有好感，「跟他们班其他女生不太一样」。她为那个女生讲解单词，女生不会读，她就把单词一个一个拆解开来，告诉她分别是什么意思，以帮助理解。后来她还辅导过一位男生数学，男生从二次根式乘除法都不大会做，到自己也可以独立完成一道题，还提前预习了勾股定理。虽然他们基础参差不齐，但她觉得这个过程「蛮有成就感的，因为我确实教会了他（们）东西。」
在志愿辅导的过程中，大部分志愿者也都会了解到一些这里的学生的日常生活状态。让魏昊怡印象深刻的是，当她询问一位同学的梦想是什么，答案是「不知道」。这让她觉得挺难受，不知道他们每天过日子「到底是在过什么」。在辅导完，和蒲公英八年级 6 班的同学交流过程中，高一 6 班的刘雨晴也过有相同的感受。她觉得这是一个自我审视的过程，也更坚定了自己想当老师的想法，「如果以后我能当老师，我一定要很负责地对待我的学生。」
高一 6 班的李骁认为，虽然志愿者们没有老师那么专业，但是他们有不同的方法，会让蒲公英中学的同学体验到不一样的学习内容。而且年龄上更相近，也会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他的教学理念是：你可以说错，可以想了半天然后说实在想不出来，但你不能上来就说不知道。
在高一 7 班王子滔的眼里，蒲公英中学「也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惨」。新校区的教学设施很好，新建的教学楼「很高级」，他们的家长也并不是「吃不上住不上的农民工」。他小学在北京郊区，也是在类似的学校，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校园霸凌，「因为家长不管」，很多人「比较混」，他算是其中的受害者，这也是他后来励志要考出去的原因，不想和那群人一块儿上学。
在离开的时候，不少志愿者都会被自己的辅导对象询问下次还会不会来。王子滔颇有些为难，因为志愿活动的班级是学校轮流安排的，下一次并轮不到他。不想让对方失望，他回答说，「你把我今天讲的英语单词都背下来我就来」。后来他在朋友圈提及此事，团委负责老师张明瑶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回复，「我觉得你下周还得去，答应了就应该做到。」
那个周五，小女孩在微信上表示对他的期待，「我怕你不来没人给我补课呀」。两天后，王子滔如约出现在了蒲公英中学蓝白色的铁门前。有一道题他上次讲错了，那个小女孩这次特意翻了出来，特别骄傲地指给他看。
未来与梦想
张明瑶老师曾经建议初三的几位同学和蒲公英中学的同学聊一聊，他们的梦想分别是什么，未来想做什么，以激发他们学习的动力。她认为在这项志愿活动中，受益的不仅仅是蒲公英中学的同学们，通过这种交流，也可以让附中的同学们获得更多成长和思考。
大家给出的答案千差万别。在张老师看来，很多同学「意识不到他现在努力向上的那种状态是可以改变他命运的」，所以并不想好好学习，觉得当个服务员，赚了钱能买漂亮衣服，也不错。
有一位蒲公英中学的女孩子在这里学习成绩一般，甚至觉得自己「挺笨的」，说自己想去当兵，用自己的能力守护更多人。说完之后，她有些哽咽，在场同学都为她鼓掌。张明瑶老师很受触动，「咱们的学生可能因为是在学有余力的时候才会去志愿服务，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说我能力负担不了的时候，我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在 2007 年的一张图片中，同学们未来的人生走向被概括为「问题树」和「生命树」。如果不好好学习，拉帮结伙，乃至有暴力倾向，面临的结果就会是「影响前途」、「被嫌弃」、「使亲人伤心」。相反地，如果表现好，收获的就将是幸福的家庭和快乐的人生。
问题树与生命树
蒲公英中学日常教学中，还存在着很多困难。学生之间水平不同，有的学生小学的底子就没有打好，教学过程走走停停。英语上，有人连 26 个字母都写不全。为此，学校每个夏天都会组织夏令营，让新生熟悉校园，并学习大多数同学了解最少的英语。虽然困难重重，但获得了更多社会关注之后，学校的教育资源也在逐渐变好。就像校名「蒲公英」一样，同学们在这里走向成熟，又会在未来伴随着风，飞向各个不同的角落。
王子滔第一次去蒲公英中学志愿服务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够做的不只是「解决两个小时的作业」，而是让这群孩子能拥有对未来的希望，他为此准备了很多内容。自己就是类似学校走出来的他，用自己初二下学期开始好好学习，最后如愿以偿来到师大附中的经历鼓励他们。
他觉得同学们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励志故事」而感到惊讶，或是能够因为相似的家庭背景减少和他们的距离感。和他想象中不同的是，他辅导的那个小女孩认真听他说完，回答道：「但我们没法在北京中考啊。」
王子滔后来在朋友圈说，自己突然发现，所谓的鸡汤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