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秦朔 秦朔朋友圈

· 秦朔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人不应该单纯生活在现实中，还应该生活在理想中。”这是17年前，我在广州采访钟南山院士时他说的一句话，它如一粒种子播撒于我心，牢牢生根。

当时正是“非典”疫情肆虐期间，我参与策划出版了《勇敢战士：钟南山传奇》一书（经济日报出版社），在书的序言中写道：“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因为它记录的是不平常的时代，不平常的考验，以及不平常的人生。”

17年后再次参与策划这本书的修订再版，再续与钟院士的书墨之缘。新书名叫《还是钟南山》，为广大读者再现钟院士两次“抗疫”的风云和一生的传奇，书已开机印刷，京东已开始预售，即将亮相市场。

一本书的缘分

我1990年开始在广州工作，很早就知道钟南山之名。他当过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院长，1992年到2002年又担任广州医学院院长、党委书记。虽然广州还有几家名气更大的医院，但广州人都知道，在呼吸方面，钟南山是No.1，他1996年就入选中国工程院院士，是广东医疗卫生领域的首位院士。

我和有关钟南山的图书结缘，最早要追溯到2000年1月。我受广州市政府公派，与其他26位来自广州各单位的中青年骨干一起，到美国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进修一年。我们同班有一位来自广州医学院的同学——魏东海（时任学院党委办公室、院长办公室主任，博士，教授）。我最早从他的口中知道了钟南山的不少传奇故事。

东海在美国刻苦攻读英语，也很喜欢运动，经常打网球。他爱钻研管理问题，曾独自联系到硅谷和洛杉矶的几家美国集团公司实习和调研，回国后还多次应邀赴美国讲学。

与东海接触多了，了解到他阅历丰富，下过乡，当过兵，当过工人。他为人低调，做事认真。2002年他还参加了深圳高新技术开发园区领导干部面向国内外的公开招聘，应聘者有来自哈佛大学、卡内基·梅隆大学的，也有清华大学等国内名校的和一些企事业的精英，全都有博士学位。东海最后以笔试（含英语）第一、面试第一和总分第一的成绩名列榜首。在我有机会更多了解了钟院士后，猜测东海肯定受到了他的影响。

还是我们在美国学习时，2000年10月的一天，我在公共厨房做饭时碰见东海。他说他和一些同事一直在编一本关于钟南山院士的书，试图用图文并茂的方式反映这位科学家、医生、教授的风采。书很快就编完了，他问我有没有时间看看，将来能不能帮助出版。

我那时正在读公共管理硕士（MPA）课程，要应付几门课的论文，就提出让我父亲帮忙看看。他曾在河南大学出版社工作，已退休，刚好到美国来看我，有不少空闲。我父亲和钟南山是一代人，让他来看钟南山的人生经历，会更加感同身受。

父亲读这本书时，常常感慨中国知识分子“虽九死其犹未悔”、历经磨难依然热爱国家、热爱事业、坚持真理、造福社会的精神和坎坷的命运。他尤其对钟南山的父亲、我国早期儿科医学的重要代表钟世藩教授印象深刻。世藩教授的一生，在医学专业上是多么精湛，在人品医德上是多么高尚，却也遭尽解放前的战乱和后来的政治运动的冲击。在他被勒令退休后的人生的最后时光，眼睛几乎失明的世藩教授，硬是天天趴在纸上写下了煌煌40万字的儿科著作。

2001年1月留学结束，同学们各自忙碌，很少联系。直到2003年”非典“，我和东海又密切接触起来。

“非典”最初的起源是2002年12月22日，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收治了一名从河源转来的特殊的危重肺炎病人，使用各种抗生素治疗均毫不见效。两天后，河源传来消息：当地一家医院救治过该病人的八名医务人员均感染发病，症状与病人相同。钟南山震惊了！他马上指示将情况报告给广州市越秀区防疫站，同时要求做好一定的防护隔离工作。

2003年春节后“非典”进入爆发期，钟南山领导的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呼吸疾病研究所成为“非典”救治的技术核心与攻坚重地。他说：“医院是战场，作为战士，我们不冲上去谁上去？”他向省卫生厅主动请缨——“把最危重的病人往我们医院送！”他身先士卒，亲自检查每个病人，制定治疗方案，甚至抓起人工气囊为病人输氧。他曾一连38小时没合过眼，因过度劳累甚至病倒了几天。

言谈间偶然得知，2000年在美国看过的钟南山的书还没有出版。我脱口而出：“快啊！”

5月13日上午，我在钟院士的办公室对他做了专访，这篇文章后来被用作《勇敢战士：钟南山传奇》一书的序言。

不能写得那么高，那么满

钟院士的确是传奇。

他1955年考入北京医学院，1958年因体育成绩突出被抽调到北京市集训队训练，在1959年第一届全运会上以54.4秒的成绩打破了男子400米跨栏的全国纪录。他的爱人李少芬与他同岁，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代女篮国手。女儿钟惟月是优秀游泳运动员，1994 年打破短池蝶泳世界纪录。儿子钟惟德是广州著名医生，曾荣获广州十大杰出青年称号，也是医院篮球队的“中流砥柱”。

我采访时问他：“您67岁了，看起来还像四五十岁的人。您对于一般人有什么样的健康忠告？”

他回答：人有几种年龄，实际年龄，生理年龄，心理年龄。实际年龄相同的人，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可能会有很大差异。一个人有好的心态，反过来会改善他的生理年龄。还有就是通过运动等，也可以保持生理年龄的“年轻”。

当初东海和同事们编写的钟南山那本书，几乎把所有“比较虚”的东西都去掉了，只是客观介绍了一些他的故事，但他怕“写过了”。在抗击“非典”的背景下，他拗不过大家的建议，总算许可了，但几次专门说：“一是要平实，不能夸大个人的作用，不能‘脱离群众’；二是，人都是有缺点，有毛病的，不能写得那么高，那么满，很多人被写高了，自己也骄傲了，就被‘捧杀’了；三是，实事求是，不要动不动就把我和领导同志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是借什么抬高自己。”

钟南山就像沉静时刻的珠江水，从容、和缓、镇定，没有丝毫浮躁和喧嚣。

作为书的策划人，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他成为现在的钟南山？

“我对于医学的热爱，来自对病人求生愿望的理解，来自对解除病人痛苦的责任感，也来自为病人治好病后所得到的安慰和鼓励。”这是钟南山自述其热爱医学的三个层次的原因。

可以说，这份质朴的对医学的热爱，为院士一生所有的故事添加了最动人的注脚。也基于这份热爱，他在“非典”时敢于说出“科学只能实事求是，不能明哲保身，否则受害的将是患者”的话来。

2003年春，广东处在抗击“非典”最前沿。67岁的钟南山，基于事实和客观规律，讲真话，准确找出了疫情发生的真正原因。

时光流转，2020年1月20日晚，针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有关防控情况，84岁的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接受央视“新闻1+1”采访，指出新冠病毒肺炎存在人传人的可能性，随后引起国家和社会大众的警惕和重视。这次访谈，钟南山同样基于客观事实，尊重客观规律，进行客观分析，给出客观建议，一贯的南山风格！

我想试着从他的三个身份简单回答一下。

作为医生，他医者仁心，名满天下。他一直坚持每周四的专家门诊和每周六的查房，各地慕名向他求医的患者很多，有人开玩笑说，要挂钟院士的号，要提前两年。这些年来他医治过的病人遍布全国各地，还有不少从国外慕名而来的患者。

作为教师，他一直坚持给本科生上课，几十年未变。他从教数十年，坚持推动医学教育改革创新，注重国际视野，于2010年成立了“南山班”，培养了一大批拔尖人才。他深情寄语学员：“我们的目标不是培养英语流利、去国外实验室做高级打工仔的人，而是创新型的中国医学实用人才。”

作为科研工作者，他带领团队在2007年建立了呼吸疾病国家重点实验室，2013年申报获批科技部国家呼吸系统临床医学研究中心，探索建立符合中国国情的呼吸道重大传染病防控体系。他们建立了国际先进的新发特发呼吸道重大传染病“防-治-控”医疗周期链式管理体系，对圆满处置H5N1、H1N1、H7N9、H5N6、MERS流感等突发疫情发挥了积极作用。

他说：“科研既要顶天，也要立地。顶天就是抓住国际前沿、国家急需项目，立地就是要解决老百姓的实际问题。顶天的研究不能立地，不能缓解患者的痛苦，意义就会打折扣。”

2008年，钟南山等发表的名为《羧甲司坦对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发作的作用（PEACE研究）：一项随机安慰剂对照研究》的论文，以最多票数被《柳叶刀》评选为“年度论文”，这是中国科研工作者首次获得这一殊荣；他带领着研究团队一个一个课题地研究呼吸疾病的前沿问题，他领导的呼吸学科目前同时拥有国家重点学科、国家重点实验室、 国家临床重点专科和国家呼吸系统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已经成为国内一流的呼吸疾病科研和医疗平台。国家呼吸系统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也在全国各地成立了34个分中心。

和17年前一样，钟南山太忙了，治疗病人、视频会诊、搞科研、开会、出差……但在他看来，他至始至终都只在做一件事——治病救人。

我联想到林则徐题少时书室的楹联：“家少楼台无地起，案余灯火有天知。”钟南山在医学上勇攀高峰的毅力和劲头，以及为医学的付出，恐怕只有苍天可知。

老在须眉壮在心

从1月18日钟南山逆行武汉到4月下旬国内疫情基本控制，这三个月，钟南山没有休息过一天，一直奔波在抗疫最前线，工作、工作、还是工作。

有人很疑惑地问，这么多的事都要找他，他如何应对？他笑了笑：“其实我只做一件事情，就是治病。”他的智慧就在于，用一件事将三个层面的事情统领起来。

从医生的角度，他一直在诊治新冠患者特别是重症患者的一线，同时带领研究团队加大相关科研力度，以支持医疗救治。三个月来，除广东外，他还特别参加了湖北、云南等外省的新冠重症病人远程会诊，经他疗治的病人达几十人。他领衔的科研团队迅速在检测试剂、病毒分析、药物研发和实验等方面取得了成果。

从国家的角度，作为国家卫生健康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他以自身丰富的经验和严谨的态度，及时向社会传达对疫情发展的研判和回应公众的关切。疫情初期，他提出“四早”，近几个月来，他受访时被提问最多的问题有两个，一是疫情什么时候能被控制住？二是对于新冠有无特效药？

借助于钟南山团队此前设计的预测模型（包括国家强力干预因素），钟南山屡次在受访时表示，国内疫情将在2月下旬达到高峰，4月底得到基本控制，事实的确如此。在药剂的研发和实验方面，钟南山一直向社会实事求是地传达对于新冠“没有特效药只有有效药”的观点。

从国际的角度，作为国际著名呼吸疾病专家，他及时与国外分享中国经验，主张世界各国应团结一致，共同应对危害全人类的新冠病毒。三个月来他应邀连线与近20个国家和地区的同行交流。他始终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传达新冠肺炎疫情是全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是一场人类公共卫生安全危机的理念。

钟南山一路走来，背后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支撑因素。

一是，党和国家、人民对他的信任。

二是，他自青少年时期就誓言以医报国，这一家国情怀终生不渝。他生于战乱，幼时颠沛流离；长于新中国，医术大成于改革开放后，始终彰显医者仁心。20世纪80年代初，他拒绝英国知名医院的邀请，毅然回国。

变化的是岁月，不变的是家国情怀。

17年，于一个人的一生是漫长的时间跨度。17年，社会潮流、人文习俗、思维方式都在改变。对钟南山来说，唯一不变的是实事求是的人生态度，对医学热爱的那份初心，以及满腔热情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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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

原标题：《钟南山，为何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