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白白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寻梦环游记》里说:没人记得你的时候,才是真的死了。我们把大个子放进笼子里,本身就是个错误。但比起那些失落的“云养猫”,至少是有人记得它的。我还记得它,爱吃菜梗,爱躲在角落,这就够了。
故 事 练 习 生 习 作
第 71 篇
1.我想养只猫
去年三月,周洋着了魔,想要偷偷养个宠物,高昂的宠物费用让他望而却步。
周洋较为闷骚,总爱穿着一身领带衬衫,外面套一件毛呢大衣,一张笑脸,总咧着嘴说话,烫卷的头发方便面一样。
他热衷于在“校园互助群”里凑热闹,里面千奇百怪,替上课、代取快递、代购甚至替考都有。有一天,周洋兴冲冲举着手机,指着屏幕里的一条代养猫的信息对我说:“你看你看,我不如养别人的猫,不用买,还有得乐。”
虽说宿舍就我们俩,但我还是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外来住户。“那我呢?你养猫我怎么办,跑我床上怎么办?”我反驳道。
“哎,这样,我来养,你搭把手就好,也算你一份,赚的钱三七分。”
我不讨厌猫,还有得赚,有空间,有人,可以试试,我当即同意了他的想法。
“养可以,起码不能先养猫。”
周洋见我同意,喜出望外地说:“又不是说非得养猫,这种消息多了去了。我建个群代养,有得玩,每天给人家拍个视频就成。”
他一脸憧憬的样子,“那些互助群,进群还要交钱。咱自己搞一个群,进群费就收一毛,那也有得赚啊。”
这种事毫无成本,只是点点手机,我们就创立了一个新群,群名“云养猫”,打着“给你的宠物找个新家”的旗号,入群费为一毛。我们略带紧张地在各个群里打广告。
接下来就是等待。起初毫无起色,就在我们觉得有些丢脸时,群里开始进人,一个两个,到二百多个,接着群员也活跃起来,群员们五花八门的需求看花了我们的眼。
群里禁言,有代养意向的,都需要私聊周洋,由我们编辑为统一格式:种类、年龄、饲养方式和时间等等,再发到群里。
仅需五毛,主人就能放心地将信息交给我们,代养者就能拿到所需信息。我们铁了心要以“为宠物找个新家”的宗旨,各类需求均亲自核实。不断加入的成员,让我们说不出的自豪。
周洋兴奋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摆,“说好了,明天找个宠物,赚他一笔!”
2.这是玄武!
我们选择了一个小鳄龟。养了两年,个头不大好养活。主人要去上海,给我们代养两周,鳄龟的伙食费由他报销,每天的报酬是十块钱,每晚都要用微信给他直播。
鳄龟被放在塑料箱里送过来。周洋小心翼翼地捧起箱子,一边念念有词:“龟啊,以后就是咱爷俩相依为命啦。”
我们迫不及待地打开,又都愣住。
没手大,混凝土的颜色,背上盔甲闪着尖锐的棱光,九宫格形状排列着低矮的反坦克锥式凸起;尾巴细长,四肢有力;头异常大,嘴像刀刻的弯钩。
“鳄龟?这是玄武!”周洋不知所措。
主人调侃说:“不想要手指了,让它咬一下就行。”鹤嘴钳般张开的大嘴,让人哆嗦,更别提伸手了。

我们找了个大盆,水位控制在背甲位置。为了增添气氛,我又特地跑到人工湖那边薅了一把水草和苔藓回来,把几个鹅卵石清洗干净放进去。鳄龟喘着粗气滑进去,张嘴入定——和吃饱等牙签鸟的鳄鱼一个德行。
只有吃饱的时候才能摸它,若是没吃饱,它就会盯着你的手指头、鼻孔喷气,时刻准备着抬头咬人。
对于注意事项,主人说,别太热太凉,买点小虾米小鱼干两天一喂就成,能吃。周洋把有它大半个头那么大的鱼肉扔进盆里,它一歪头聚焦了眼,蜷缩的脖子弹开来,钳住就吞,真可谓“饭桶”。
吃得多,拉得也多。周洋不住地抱怨着“这货怎么这么能拉”,配合我清理食物残渣以及换水。不过对于这些处理,主人相当满意,不止一次给我们发红包。
有一次主人要我们遛一遛这“玄武”,我吓得不轻。
我提前饿了它一天,晚上让周洋举着手机,我一探手把鳄龟掐住,拿了只小草虾指着它。它发疯式一顿乱拱,后腿扒拉着我,白炽灯下,棱角闪着寒光。手机里传来阵阵笑声,我赶紧把它撂回盆里。
3.难挑重担
代养小鳄龟的成功无疑是开门红,中介生意更是持续红火,云养群里已经有接近四百人了。但我俩沾沾自喜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开始有人诋毁云养群。
起初是群成员减少,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但在持续了两天、群里只剩两百多人时,我们开始慌了。
这个群不仅是我们两人的一种寄托,更是在校园里开辟出来的一方净土,每个人都或是给自己找个伴,或是给宠物找个家,单纯地为小生命而鸣,何况云养群倾尽了我们的心血,谁都不愿折在手里。
我开始联系那些退群的学生,得到的回答基本上都是这个群难用,或找了别的服务。
一个好心人告诉我,是有个人在群里私聊了他,举了各种失败的例子,宠物被养死、主人故意欠钱、相互讹诈什么的。
我不敢相信,只觉手指僵硬,赶忙打字问他:“不会啊,交易结果都是公开的,我们很用心的。”
他不回话,之后发来一长段文字:“万一你们没公开失败交易呢?我不敢赌,群还有很多,干脆换一个。本来想继续待着的,一看别人都退了,我也退了。”
“要知道,你们也是在抢别人的生意,你应该能明白的。就算他们是造谣,我干脆也信了。”
末了,他又发来一句劝,“别干了,人家就吃这碗饭的,争不过。”
各种互助群里也涌现出消息,有人吐槽云养群的愚蠢、也有人痛诉被坑经历,更有甚者,把发布的小广告里的群号改为云养群号,再到处转发。
我握着手机,难受的滋味在心里涌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周洋还在忙,我却不敢告诉他,是有人教唆。希望果然只是泡沫,一戳就破。
有个同学告诉我,那些互助群,赚的就是学生的钱,各个群到了五百人就开始收费,都是由背后团队控制的。他有个朋友在别的学校搞这块,团队收入都是四五位数计算的。
“算了,”周洋有些颓废,“不入群收钱了,能进几个进几个吧。”
他脸上写着失望。我不甘心,极力转发云养群真实情况。最终,人数稳定在一百五十左右,不增不减。
可我们的云养群对我们的影响远不止如此。
上课时拿起笔又放下,转而点开手机,自习任务完全荒废;机械式地给宠物买饭喂饭,连静下心来的时间都不剩了;手机一振,就能把人打回现实,主人还有着各种要求,赚的钱有时都不够一顿饭。我不禁开始怀疑是否值得,甚至有点委屈。
那段时间,颇有“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
4.处分危机
私养宠物要记过,一个小处分就能丢掉学位证。学院几年来的第一次查寝,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快快快!仓鼠藏起来!”我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宿舍,红着脸冲周洋喊道:“把那仓鼠藏起来!”
“藏哪去啊我?”周洋不知所措,瞪着个眼看我。
“你站着干嘛!快收拾!”我非常紧张,被发现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我俩都承受不起。
“导员到三楼了!”班长在群里大喊。
“三楼……”周洋忙不迭抱着仓鼠笼蹦跶,来回也没找到地方藏,“我放哪啊,放鞋子里吧。”
“你打开了,笼子怎么办,放柜子里。”我攥着手机冲到楼梯口,一路上如同在集市穿梭。
“导员到四楼了!”
我有种考试作弊的感觉,心跳极快。周洋正满头大汗地挪柜子,想要藏到柜子后面。“不行放不进去!”我冲他喊:“换地方!快递箱里!”

我抱起箱子就跑。“五楼了兄弟们!”我听到楼下的喧闹瞬间消失,心里一凉,这次恐怕要栽。
“不行!必须藏起来!”
我跑回宿舍,推开窗户,咬咬牙,拆了运动裤的松紧带绑在笼子上,扔出窗外,再关上窗户夹住。周洋惊呆了,一直问我:“不会摔下去吧?”我拉上窗帘,“听天由命。”
没一会,导员背着手进来,四下查看,“啊不错,挺干净。”他瞅了瞅敞开的柜子,“没有违禁物品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周洋摆着手笑,我背对窗台一动也不敢动,指甲抠着掌心。
“行,继续保持。”导员也没有进一步动作,扭头走了。
我吃惊于查寝的草率,长舒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差点完蛋。”周洋挤过来开窗户,小心把仓鼠拽上来——看起来吓得不轻,已经不跑了。
此时我们实在没有精力去理会它,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为了一点小钱、一个玩伴,就惹来一屁股事,甚至有可能毕不了业,着实不值。我感觉自己就是吊在空中的仓鼠,不知是等死还是求救。
这是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想起一句话。人的一生里会做出无数个决定,如果这决定可能会让你后悔,但又不得不做的话,就尽力去拥有一个完整的结尾,将来想起时,是带着笑的。
我们决定,再养最后一批,就解散云养群。
5.送你们回家
做出放弃的决定后,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悬在头上的不再是阴霾,生活变得平静,与宠物相处的点点滴滴更显得珍贵了。
恰好赶上毕业季,代养宠物需求量大。我满足了周洋的愿望,代养三只带毛的宠物,揉起来很舒服。
先是周洋念念不忘的猫。主人是个博士生,要出国了,安排每周直播一次就行,有时差,不能每天都看,我们正巧也乐得清闲。
这猫体格不小,身上黄一块黑一块,傲娇至极,从不正眼瞧人。我们叫它土毛。土毛很懒,甚至懒得抬头,只有在手放到它身侧的时候,它才会翻个身,露出软乎乎的肚皮让你摸,眼睛眯着,有几分做足疗的样子。
之后都是毕业生送来的。一只在老年公园里抓的五道黑杠的松鼠,纯色的眼睛反射黑玉般的光,我们叫它小黑。它怕生,但认人,几次接近它都一溜烟跑掉,回头走了,它又舍不得了,远远地跟着。

宿舍五个住户相处得极为融洽,宿舍内充满了一种安逸的氛围,地上的宠物毛也很是顺眼。这是超脱物种的友谊,是一种你开门就想见到舍友的冲动。
很快,约定时间就到了。我打电话给大个子的主人,“同学你的兔子到期了,我给你送过去吗?钱用微信转就行。”
电话那头不说话,沉默了好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几秒后,主人说:“我毕业了,现在在家,回不去了。要不兔子送你了……”
那头见我不说话,以为我生气了,赶忙解释:“钱不会少你们的,放心!谢谢你们了。”嘟嘟的忙音让我回不过神。
之后,小黑的主人以找工作为由,也抛弃了它。我们数着时差,在半夜打给土毛的主人,主人的回答亦是如此:“我回不去了。猫送给你们了,卖了也行。”
我似乎知道了校园里流浪猫来自哪里。

但它们不能再在宿舍待了。
干枯的枝丫覆盖着湖边的那条林荫步道,湖里野鸭成群。地上落着枫叶,静谧的画面被我们打破。土毛被我们带到这里,临近食堂。“听天由命吧。”土毛无辜地缩在周洋怀里,周洋不舍地把它抱在怀里,狠狠揉了揉,深吸口气,扭头就走。
小黑被我们带到了老年公园。林间到处是足以两人合抱的松树,都有年头了,这里的土壤混合着松针的气息。小黑着急地找我们,支着脑袋的样子,让我不忍心偷看下去。
大个子被我们送进了校外百花园的笼子里,旁边还关着有人高的大鸟,这里可能是动物园,会有孩子举着菜叶来喂食,虽是鸡兔同笼,但起码不会愁吃喝。
云养群就此解散。周洋整天绷着脸,很是吓人,或是猫或是群的原因,总之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什么叫强装不失望。
6.老朋友,再见
再见到土毛已是一年后了。我路过林荫小道,发现它懒懒地躺在湖边,被一群女生摸着肚子。看它这体型,想来流浪日子混得不错。土毛的惬意生活,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安慰。
我突发奇想,要去看望小黑和大个子。
半小时公交颠簸,赶到老年公园,我彻底被惊到了:松鼠在树上欢快地跳着,林间小道净是踩碎的松子,广场上大爷们的笑声混着鸟鸣——都在喂松鼠。大爷眼角遮不住笑,说有个退休老人群体,投放了一群松鼠在这儿,现在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人。
比我好啊,不孤单。我这么想,竟有些羡慕小黑,对大个子更多了几分期待,它是不是又胖了?
等我赶到花园时,天已经黑了,没有多少游客。我用手机照着笼子,没有大鸟也没有兔子,里面只是一群鸡鸭。“你有什么事吗?”一个穿蓝马甲的小个子走过来问我。我猜他是工作人员,一时磕磕巴巴,“我就……看看。”
“噢,你看吧。要是买走自己做的话贵一点,现做便宜。这是本地土鸡。”他看看笼子,朝着停车场走去。
我听出来不对劲,赶忙跑过去追问。他说这不是动物园,是饭店的笼子,平时也放在外面,让游客喂着玩。
“哪个动物园不收钱让你进啊。”见我茫然的样子,他摆摆手走了。
大大的铁笼,像个胃口巨好的怪物,鸡在里面也麻木无声。我激出一身冷汗,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大个子是我们亲手送到这儿的,我们以为的舒适,可能只是假象。我回到宿舍,说不出地难受,几番冷静无果,给母亲打了视频电话,想要倾诉一番。
母亲听我说鸡兔同笼的故事,她只是笑,说算了算了没事。母亲的话反而让我不喜,她怎能体会,我那种说不出的难受和内疚。
母亲说,说是云养,其实都是给自己找个伴,也就有种“有人陪”的错觉,不再隐藏自己、担惊受怕。宠物和人都有着这样的意义。
我瞥了一眼手机里母亲的脸庞,不知不觉,她又多了几丝白发,深吸了一口气,把话憋了回去。
问我吃喝,供我上学,定时开视频,会气会闹亦会认人。我找不出自己和替别人代养的猫有什么区别。“你也是我云养的。”视频里她一脸无奈地笑着说。
我因此走了神。《寻梦环游记》里说:没人记得你的时候,才是真的死了。我们把大个子放进笼子里,本身就是个错误。但比起那些失落的“云养猫”,至少是有人记得它的。我还记得它,爱吃菜梗,爱躲在角落,这就够了。
“学生产业”依旧垄断着各种群,或许别人的服务更好、条件更优,但我们的云养猫群从此真正解散了。
我不再关心此类消息,记住它们,也就够了。
原标题:《我们放掉的,不会是最后一批云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