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烟 杆
民二庭 邬昌杰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有的记忆就像黑夜中的点点星火,越看越明亮,越看越清晰,但你却永远猜不透和他之间的距离……
“烟……烟……”,听见卧病多日的他说出这个字,我欣喜若狂,麻溜的卷上一支叶子烟,装在他常年不离身的老烟杆里,激动的送到他嘴边……。祖祖爱抽烟,这老烟杆就是最好的证明。整个老烟杆近半米长,黄铜铸造的烟斗和烟嘴套上修长的中空竹竿就成了他形影不离的宝贝,如此简单的构造却因时间的打磨变得像极了艺术品,泛着一层奇妙的光泽。他不紧不慢的抽着烟,烟斗里的火星忽明忽暗,布满皱纹的脸在一明一暗中慢慢有了血色,眼睛也愈发明亮……,周围的人长舒了一口气,庆贺他终于度过了这个坎……。但慢慢的,烟斗里的火星越来越弱,嘴里吐出的烟也越来越少,最后火星熄灭,老烟杆也重重的掉到了地上……,周围的大人哭成了一片,我却傻傻的愣在那里……
记得一个繁星满天的夜里,我和他坐在院子里乘凉。他用手里的老烟杆指着满天的星星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就对应着地上的一个人,星星越亮就代表着这个人寿命越长。我指着远处驶过的汽车大灯说,那就是祖祖的星星。他哈哈大笑,咳着说 “活不了几年了,算命的说我过不了89岁这个坎”。我跳起来,喊着祖祖不许死,我把我的命分一半给你。然后跑到他身后,学着电视里的招式给他输真气。他急忙拉着我的手说“命哪能分呢,我才不要你的”“那你还能活多久”“我是宣统皇帝退位那一年出生的,你算算我还能活多久”。我掰着指头算了好久,可直到他去世那天我也没能算出这个答案。
最喜欢祖祖抽烟,他一抽烟心情就好,心情一好就要给我们讲故事。每当天气好的时候,我和姐姐就会把他常坐的藤椅搬到院子里的柚子树下,把他从睡梦中摇醒,硬拉到椅子上。此时的祖祖是生气的,正准备敲我们的头,我赶紧把早已装好烟的老烟杆递到他手上,殷勤的点上火。姐姐则跑到他背后开始捶背,边捶边喃喃自语到“猪八戒三打白骨精后他们又去了哪呢?”“乱说,明明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嗯……,话说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之后,唐僧师徒又踏上了……”我和姐姐赶紧心照不宣的跑到旁边的小板凳上坐起,他则在吞云吐雾中开启了西游之旅……。在这日复一日的套路中,我们听完了《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隋唐演义》《二十四孝》……,在那资源匮乏的农村,听他讲故事成了我们最好的娱乐方式。
有时故事会被小贩的吆喝声打断,此时他就会热情的邀请小贩们过来坐坐,小贩们往往欣然应邀。在春日的阳光里,开满花的柚子树下,祖祖和小贩家长里短的唠叨开了,从天气聊到今年的收成,从柴米油盐聊到国家大事,我和姐姐就在旁边望着他们,静静的听着。有时家里的阿黄也会摇着尾巴跑过来凑热闹,但傻呵呵的它根本坐不住,没过一会就开始追蜜蜂、蝴蝶或者正在偷食的麻雀,它那笨拙的样子总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后来,祖祖讲故事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忘记自己讲了什么,有时候刚一开讲就睡着了……。也是从那时起,他常常说他会到一个我们见不到的地方去。但直到他下葬的那一刻,看着棺木被泥土慢慢盖上,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祖祖再也不会坐在藤椅上抽着烟给我们讲故事了。晚上大家让我从他的遗物中选一件做纪念,我毫不犹豫的选了老烟杆。后来,我终于知道宣统皇帝是哪一年退位的了,但再也没机会告诉他答案。再后来,外公去世了,外婆去世了……,黑夜中的星火越来越多,我也不再急着猜测距离有多远,只是静静的看着也很好……
编辑/张琪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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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清明|老烟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