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为什么必须过年?

最近一段时间,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一事沸沸扬扬、令人揪心,突如其来的疫情、细思极恐的联想,让全国人民的心都跟着纷飞的消息滴溜溜转。岁至年关,本应是欢天喜地普天同庆的气氛,现在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郁。

但即便这样,四处开花的疫情也没有阻止中国人回家过年的步伐,人们依旧一往无前的奔走在回家的路上。即使是疫情中心的武汉,今天也预计将发送旅客10.2万人,踏上回家的旅途。Ps.祝福健康平安到家!

那么,问题来了,中国人为什么必须过年?

如果节日也有鄙视链,那春节一定是站在最顶端的那一个。

同为节日,有的节日存在感弱,知之者甚少,例如上巳节;有的节日属于舶来品,难以掀起大波澜,例如复活节;有的节日知名度虽高,奈何不因节放假,体验感不强,例如腊八节。

春节就不一样了,土生土长,根正苗红,不仅影响力大、势力范围广,还能享有东挪西凑的七天超长豪华假期,实乃假中之最,节中之王。

“春节”在成为“春节”以前,曾被人称为年节、岁首、大年、元旦等等,直至辛亥革命之后,过春节才等同于过年。

相传,年最早兴起于虞舜时期,由年头岁尾的祭神祭祖演变而来,掐指一算,已是四千多岁的高龄。

古时,“年”多在农闲时节举行,并不固定在正月,夏朝是一月,商朝是十二月,周朝是十一月,秦统一六国后改为十月。直至汉武帝时,才正式以正月初一为岁首,自此后世沿袭不改。对汉武帝办的这件事,不知该咋评价,或许秋天里过春节,也别有一番滋味。

中国人顶重视过年,每年都要掀起一场候鸟般的人口大迁徙。北纬4°至53°、东经73°至135°之间的广袤大地上,一条条动线纵横捭阖,始于漂泊终于家,像极了流动的血脉。据不完全统计,2020年的春运旅客发送量将达到30亿人次,几近全球人口的一半,相当于整个欧洲人口整体迁徙四次,堪称“地表最强移动方阵”。

经历春运摧残的你我

古人过年回家更难,虽然不用挤成狗,但必须拥有一匹马。比如,有明一朝,清官海瑞若想从北京回海南过年,他要途径济南、徐州、合肥、南昌、赣州,直达广州湛江。然后换行水路,从湛江坐船到海南。8000多里陆路,100里水路,大概60天才能回到家。

按当时物价来算,马车一天300文钱、吃饭住宿100文钱,那海瑞仅回家的单程路费就要24000文钱,折合人民币1.68万元。多么痛的领悟!

考虑到海瑞还是个公务员,按明朝放假制度,假期结束时他还没走到一半,就得掉头返程上班了。

唐代公务员回家过年更是奢想。据唐玄宗发布的红头文件《假宁令》,唐朝春节期间可休假七天,但是大年初一这天,首都公务员要向皇帝老板拜年,地方公务员则要去衙门办公。晚唐时,七天的假期还要分单双号上朝、休假(总之是不能让你有时间回家过年)。

相比之下,宋朝的春节假期就豪迈多了,从农历十二月二十“封印”,到次年正月二十“开印”,时间长达一个月。当然,这相较于他们全年100多天的假期总长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唐宋后,农历新年由神秘色彩很重的祭神祀祖,转为带有欢庆意味的节日,拜年、买新衣、贴福字、吃饺子…一条龙生产线已与现代年俗相差无几。

百代之后,“年”终于成为所有节日中的扛把子,坚挺的姿态,一呼百应的气质,无节能出其右。

过年,自古便与农时节令分不开,是农耕文化孕育出来的、中国人骨头缝里的信仰。

甲骨文里,“年”字,上面为“禾”,下面为“人”,意为谷熟也。丰收之后,将一年的成果奉于天地间,感恩祖先馈赠,也向上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知恩思感,这是中国人过年的逻辑。

《礼记·杂记》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子贡看到“蜡祭”后称,“一国之人皆若狂”,不明白人们过年为何如此高兴。孔子说:“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大意就是百姓忙活很久,才过这么一个年,你不是农民,你不懂。

耳聪目明如孔子,一语道破新年对于农民的意义——

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一年的辛苦劳作需要在这个时候集中“清算”,积攒了一年的热烈需要在这段时间集中释放。过年,是总结过去,更是向往明天。

作为天然的人类情绪调节器,过年是世上门槛最低的狂欢。管你皇亲贵胄还是贩夫走卒,此刻你我都众生平等地享有复制粘贴般的快乐,想独乐乐都难。

游子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回家过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高光时刻,小心藏匿的虚荣心都借此找到了宣泄口。所以这两年常能看到类似新闻:大年三十还有人冲进4S店,豪提新车,就为了开回老家,在村口来一声长鸣笛。

千万游子们,在近似的时间维度里,在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跋山涉水,千里奔袭,只为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饭,这是一件多么浪漫和具有仪式感的事,仿佛所有的辛苦都能瞬间被慰藉。古往今来,一个“年”字,承载了中国人多少绵情蜜意啊。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新生代青年过年,不是一个“一言难尽”就能概括的了。

优雅应对七大姑八大姨的灵魂拷问是必备技能,父母催婚阵前装乖卖傻是保命指南,过年变成过“劫”,能否“节”后余生全凭运气。

一个正经问题被漫不经心地抛出:都2020了,还有必要过年吗?

历史早有答案。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民国政府自认为迎来了一个新时代,曾多次试图与国际接轨,废除旧历,改公历1月1日为新年,并要求“旧历不许放假庆贺、拜年、张贴春联、县灯结彩”。

民国报纸发表文章《废历春节的罪恶》

奈何,新历推行伊始就遭遇“便秘”,中国人拒不接受,百姓偷着过旧年,甚至出现了官府和民间各年的尴尬局面。最终,废止事宜草草收场,民国政府不得不承认,“民间风俗不宜过分干预”。

年,已深深与中国人血脉相连。

电影《过年》,曾讲了一个一地鸡毛的团圆故事。

大年三十了,赵丽蓉、李保田饰演的住在东北农村的程家老两口,殷切又落寞地等待着儿女回家过年,但五个子女各自有着心里的小算盘。他们各自在人生境遇里有着难言之隐,貌合神离地被摁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最后,团圆饭以掀桌翻盘而告终。

电影《过年》剧照

满地狼藉的样子,同上一个新年如出一辙。

但即便这样,每每过年,老两口依旧想把一家人往一块凑。

这就是中国人对年的理解:再难,一家人也要在一起。即使一次次地对过年失望,也依旧对新年的美好心存侥幸。

家就是中国人最大的信仰

前段时间,微博上有个话题#为什么年味越来越淡了#,有个答案获得一众点赞:“不是年味越越淡,只是最快乐的人不是你了。”

现代文明在成长,我们不再需要贴年画、请灶王等繁复的仪式来告慰神灵。物质生活在进步,我们也不再满足于一件衣服、一个玩具、一口酥肉。那些年流传下来的文化符号慢慢消失,一年一度的期盼变成日常,年味,大概可能确实是,淡了。

但新的年俗也在产生,立flag、集五福、手机抢红包、吐槽春晚、网购年货…这些新的仪式感,不知不觉,成为了我们心里的新年味。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新的过年记忆,或许再过几十年,面对更新的技术生活,我们也会怀念曾经的此刻“年味”。不必强求,过年的理由一直都在。

生活不是电影,对于大部分的我们来说,“年”是我们的能量补给站,我们需要依靠过年回家这份短短的记忆,在来年的日子里继续温存。

无论年味再怎么变淡,回家的路再怎么坎坷,一家人齐齐整整吃年夜饭的场景,依旧是每个人心中的白月光。

万物肃杀的冬天里,好好过年,便是对家人最长情的告白。

“过年时都不懂快乐的呆子是无法成事的。”

——《银魂》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梁冰清

原标题:《中国人为什么必须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