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布拉莫维奇谈论《情人· 长城》

2019年『焦点』版块聚焦“行为艺术之母”玛丽亚·阿布拉莫维奇 (Marina Abramović)。其传奇作品《情人· 长城》(The Lovers, 1988 )得以首次在中国内地重现。作为行为艺术史上的“决定性时刻”,《情人· 长城》是由阿布拉莫维奇与其前搭档乌雷(Ulay)合作的落幕表演,也是两人对情人关系令人心碎的记录:艺术家沿着长城两端走向对方,在中间点相遇后,宣告亲密关系的结束。 

展览不仅展出了12 幅带有独特图画的彩色照片,更录制了纽约尚·凯利画廊创办人尚·凯利(Sean Kelly)与艺术家阿布拉莫维奇的一次深度访谈。在此,我们将对谈中有关创作细节的部分摘录出来,以重温这件令人动容的作品,及艺术家有关影像与行为的种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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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凯利 : 你可以告诉我们,你和乌雷是怎么想到要去长城行走的?

阿布拉莫维奇: 那是1979年,我们在澳大利亚的沙漠里,在那里我们住了将近一年,先是和土著部落住在一起,后来我们自己居住。有一天,我们躺在星空下想到,从月球上唯一能看到的人类建筑,就是金字塔和长城。于是,我们开始梦想有一天能够在长城上徒步。 

尚·凯利: 所以,在实施作品的9年前,你们就提出了这个想法吗?

阿布拉莫维奇: 是的,我们花了9年时间拿到了各种许可。在此期间,我们花了大量时间研究长城,以及长城的神话。这非常重要,因为长城并不是完全建立在防御之上的,也就是为了防御成吉思汗入侵中原。实际上,长城也是为了呼应银河而建造的一种近乎神话的建筑。

© Spotlight: MARINA ABRAMOVIĆ, Installation Shots, 2019.

尚·凯利: 人们总在谈论你们是如何在中间相遇的,但你们真的在中间相遇了吗?还是你们中的一个走得比另一个更远?

阿布拉莫维奇: 我不得不从长城的入海口开始行走,水是代表女性的元素,乌雷则必须从长城连接沙漠的那一端开始,然后我们在中间相遇。这是我们的概念。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我记得当时我特别生气,也在我自传《Walking Through the Walls 》中写道,在乌雷朝我迈进的途中,他在道寺和孔庙之间,发现一处很漂亮的景点,非常适合拍照。然后,在没有询问我意见的情况下,事实上那时他也不可能联系到我,他自作主张地停留了三天,等待我前往去与他会合。我很生气。

尚·凯利: 原本你们会在长城上结婚,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阿布拉莫维奇: 我们分手了,这非常戏剧化。我们知道这次徒步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分离。因此,这次旅程的每一步,对我而言都是极为困难的。我知道我们结束了,这是我们原本认为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MARINA ABRAMOVIĆ, The Lovers (Ladderman), 1988. Courtesy of Sean Kelly Gallery (New York & Taipei)

尚·凯利: 这组被称为《情人》的作品,是你在长城上拍摄的彩色照片,每一张都是非常具体的档案。你在照片底部还制作了独特的图画。你能谈一谈这组作品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吗?

阿布拉莫维奇: 在整个旅程中,我拍摄了 3000张照片,还有部分录制视频。这些就是我想向公众展示的作品。这些影像作品都基于我在长城上的行为艺术而创作的。每张照片都展示着不同的脚印、位置和省份。我在长城上行走的同时也在记录。我写日记,写诗,做墙壁拓片以结合到艺术作品中。在行走的过程中,我与许多百岁老人相遇,然后一起探索长城的传说。每次他们都会提到黑龙,绿龙,蛇之间斗争的传说。这些,实际上都是关于能量的,因为对他们而言,长城是建立在地球的生命线上的。然后,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不同地方行走的感受变得不一样了。

© MARINA ABRAMOVIĆ, The Lovers (Seated Figure), 1988.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Sean Kelly Gallery (New York & Taipei)

尚·凯利: 22年后,你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做了长达4个半月的作品,75万观众可以和你坐在一起,与你进行没有语言的交流。那么,长城徒步的体验是否对你日后的表演有所帮助,尤其当你要去完成一些时间性非常长的行为?

阿布拉莫维奇: 对我而言,长城非常重要。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两个人创作的效果远远要高于一个人。因此,当乌雷和我关系破裂后,我试图将其隐藏起来,我无法面对公众看到我的失败。在《海上夜航》中,我和乌雷曾彼此面对,而公众审视着我们。在长城之后,我意识到乌雷坐的位置可以属于任何人。

©MARINA ABRAMOVIĆ, LIGHT / Dark, 1977.

尚·凯利: 在近50年的职业生涯中,行为表演和你生活的界限是否变得越来越模糊?

阿布拉莫维奇: 在生命的不同时期意味着不同的事情。我在南斯拉夫的生活和我的行为表演是如此不同,甚至与我严格的家庭教育是截然相反的。然后乌雷来到我的生活中,我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成为一体。那时,我的生活和艺术是一体的,根本没办法分离。现在我们又分开了,我变成了这样一个媒体人物,成百上千的人来看我的行为表演。所以现在,我真的需要更多的隐私,我需要隐居的私人生活。

 尚·凯利 :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末,世界的格局完全不一样。在某种程度上,艺术界没有资金,艺术家们也非常自由。你本能地开始创作表演,而不是把它看作你实际需要做的事情。但现在,行为艺术成为了主流。那么未来,你认为行为艺术会走向哪里?

阿布拉莫维奇  : 行为艺术是一种如此困难,如此缺乏物质性的艺术形式。你不能把它钉在墙上,或者涂抹在柱子上,你必须在当下感知它,而一旦结束,你剩下的就只有记忆。但我一直相信,行为表演就像一只凤凰,它可能会死亡,但它也必然会涅槃重生,变得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