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新东方“三驾马车”之一。从新东方离开后,他和徐小平一起创办了真格基金,期间投资了一起教育科技——一个面向k12领域的互联网教育平台——并担任董事长。
最近王强与教育“瓜葛”很深的一件事是,57岁的他扎扎实实地做了一回网红:他主演的公益话剧《中国家风——梁启超和他的九个儿女》,在网上引发热议,被誉为“当代家庭教育必看剧”。
王强第一反应是拒绝的。毕竟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记台词就不易。剧组说“台词并不多”,王强便答应了。但很快发现上了当——这部剧他是主角,几乎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说。
5月26日,《中国家风》在国家博物馆首次与观众见面。梁启超的孙女梁旋现场观看,热泪盈眶。她问王强:“怎么把我爷爷做决定时那种矛盾的心理演得那么好?”
答案是,王强自己不仅是一位教育家,还是一位成功的父亲。
尽管他长年工作忙碌,全世界飞,少有时间能陪儿子,看上去似乎缺席了孩子的成长,但他从孩子3岁起,无论身处世界的哪个角落,都要在孩子睡前电话聊上半小时,坚持了整整12年。如今,正在耶鲁大学攻读计算机与艺术(Computing and Arts)本科学位的儿子,成为王强最大的骄傲。
日前,在真格基金办公楼,他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专访。灰黄格子衬衫简搭亚麻西裤,刚刚开完会的王强没露出一丝倦意,对每个问题都侃侃而谈。
从梁启超的家风说起: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
问:《中国家风》剧组找您演梁启超,您当年在北大演过话剧,是不是很有底气?
王强:都过去30多年了。在北大演话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演保尔的师傅,一个断臂英雄。当时排练得好,我只要一进去残疾的感觉就来了,穿着马靴一只手还得在靴上打起火。
为什么进话剧社?是因为我以前在北大广播站播音,不是因为我普通话好,而是因为那个年代大家普通话都太差。
当时要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十几个主要演员都敲定了。话剧队找不到将近50岁的保尔师傅,这个人是有沧桑感的,尤其是声音。我的声带可能发育不良,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有点沧桑的感觉。所以又得到了机会。
我演艺生涯的唯一一次获奖,是演话剧契诃夫的《求婚》,独幕剧,三个人出演。1984年参加首都高校文艺演出,非艺术院校,我们得了一等奖。我的话剧生涯从此就结束了。
出演梁启超,是再续话剧梦。我对演出效果还是很满意的,整个剧并没有煽情,但现场很多专业人士都流泪了。
王强:梁启超说,“吾辈命运,当与国家命运紧系一身,因兴趣所致而学,因国家所需而用……”围绕着现在的小学中学,甚至大学的教育,这句话启发我们思考,究竟为什么而学?
他谈到为兴趣所致而学,要有个人兴趣,但梁启超之所以是大教育家,还有后面一句,为国家所需而用。他就是用这种思想教导孩子。
梁启超让梁思成和林微因,看国家所需而做自己的选择,不要去清华大学,而要去东北大学。这看似是自私的,但又超越了一己之私,这是一个大教育家的情怀。把狭隘的个人与个性,和家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既宏大又细致,对今天也很有启发。
现在有一些大学生,因为第一步的选择出了问题,就可能会迷茫。迷茫意味着停止了,在一个没看清的节点,走不过去了。不往前走的人,总觉得再往前走是浪费时间、精力与生命,其实恰恰相反,生活回报的是像阿甘一样不停地往前奔跑的人。
教育的终极本质:真正懂得幸福地生活
问:中国高考竞争激烈,很多家长与孩子,都有些迷惘与焦虑。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王强:孩子焦虑大部分受家长传染的。家长如果觉得北大清华是孩子这辈子必须进去的,不进就标志人生失败的话,其实家长基本上也是失败的。
如果感觉不进这两所学校,好像人生就结束了,还怎么抵挡焦虑,怎么给孩子树立远大的人生目标?人生应该往长了看,就像梁启超说的:“一次历练而已”。
美国在申请大学之前,大家都只寻找一些fit school(适合自己的学校),不要去找reach school(需要冲刺的学校),不是非要去够那些够不到的学校。学校招的人数有限,结果必然是大部分人是失绝望的,而且在去够的过程中,大部分人也是焦虑的。
如果孩子不是那个料,家长观念又不转变,永远体验不到孩子好的一面。就算孩子勉勉强强进了北大清华,也不会是最优秀的。会不自信,还可能会导致心理的疾病——抑郁、厌学,甚至对自己的能力产生终极怀疑,没法达到快乐成长。
教育的终极目的是什么?是教会大家,如何幸福地生活。
如果教育不能让人幸福,让人心灵自由,而是随时随地被一种情绪所困扰和束缚,就成了梁启超说梁思成,“我在你心里读不出快乐这两个字”。梁思成曾经天天专注于建筑学,把技术性和工具性的东西当成了最终极的东西,越学越苦闷。
问:要获得幸福,是不是要打开人文的一扇窗?
王强:自然科学向人文科学过渡,有助于获得幸福感,不过这是从科学层面或知识层面上说的。而将人生成长的整个过程打开,更重要。
父母追求的终极目的是什么?是拼命让孩子上一个很好的名牌学校,完成做父母的“职责”,还是让孩子人格健全、精神快乐,很有创造力?
后者才是真正的目的。
凡是家长想得通,非常开放,孩子就不会觉得困惑。那些有困惑的,家长本身就没想通。
散养:价值观是根基,创造力是翅膀
问:那您早早就想通了吗?在孩子出生的时候?
王强:我想得非常通。从小就散养,他愿意干啥干啥。
作为教育者,我只有两个大原则,第一原则是价值观要一元化。孩子会判别善恶美丑,正确和谬误最为重要。第二原则是创造力要多元化。孩子在解决问题、思考问题、表达问题的时候,绝不给他条条框框,鼓励他们多元、多侧面、多角度尝试。
价值观是根,创造力是是翅膀。价值观的塑造是基础,根扎得越深,狂风暴雨都吹不折。心态非常坚强、,非常阳光,更能够抗击外力。但只有根还不够,无法随意移动、畅享和分享,所以还需要一对像鸟一样飞翔的翅膀。
问:价值观,会随着时代发展而改变吗?孩子会不会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价值观?
王强:我说的是终极价值观,不是时代性的价值。终极价值观,基本上不变的。比如,善良是超越所有时代的美好品质。终极价值观是价值理性,超越行为、具体时代和具体人群。比如幸福,虽然幸福的定义可以有不同,但追求幸福,让自己身心愉悦,这是从原始人开始就追求的,可以说整个人类的文明发展进化就是为了幸福这两个字。
科学的发展,思想的发展,人文的发展,技术的发展,经济的发展,都通向人类的最终目的,让人过得快乐。所有人的努力加在一起,也是为了一个目标,全人类的幸福。
问:除了善良,您还在意培养哪些品质?
王强:比如分享,多为他人考虑。记得那年,孩子要SAT考试(美国大学入学申请考试),但考试时间正是他作为主角的学校音乐剧第一次全体彩排时间。为这个主角,他从初三一直到高二等了三年。
我觉得,彩排先放一下,优先SAT,毕竟下一次得等一个月,申请大学都要相应推迟。但他放弃这次SAT而参加了彩排。他说:“因为我是主角,彩排围着我来转。大家都腾时间来支持我,我怎么能为了自己而把大家都耽误?我宁可上不了好学校,也要完成这次彩排。”
老师知道他为了彩排推考SAT后非常感动。后来学校不同部门不同年级的6个老师,专门为孩子申请的15所学校做了一个推荐视频。其中一句话是说:“如果你们不录取他,这是你们的损失,而不是他的损失。”他毕业时还得到学校一个大奖,这个奖每年只颁一人,获奖者的名字会被铭刻在学校的墙上。他是学校上百年历史上获得这个奖项的唯一亚裔。
孩子后来如愿上了耶鲁。
陪伴:太平洋也不妨碍亲子心灵的沟通
问:孩子优良的品质培养,通常离不开父母的长期陪伴,但你和孩子经常远隔重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王强:作为一个父亲,我很骄傲。我做到了可能全世界父亲都做不到的事。
坐月子的时候,孩子的五官正是接受外界信息的时候。我换了一个月的尿布,天天给他讲故事,开玩笑,他对我的声音很熟悉,完全能实现心灵的沟通,从此忘不了。
另外,从他3岁起,一直到他高一,无论我在世界的任何地方,每天晚上我都要算好,在美国晚上9点他睡觉之前的半个小时,给他打电话。
我不管干什么,哪怕是在开董事会,我也请假打电话。一年365天,他总是睡前收听到我的声音。整整12年。期待电话也成了他的惯性,比吃饭还重要。我们分享的内容,他懂也好,不懂也好,随便聊半个小时,最后说一句“LOVE YOU”。
当他进入青春期时,我有一天跟太太说,从此将不再介入孩子学业了,我的要求比较高,可能会产生冲突。我跟儿子谈了一次,3个小时,一开始是激励,“要当冠军要第一要努力”。他微笑着说:“我知道冠军很好,爸爸,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有没有权利不当冠军?”
我当时愣了三秒,几乎快流泪了,我觉得孩子成熟了。有了自主选择,说出“我可以不当这样的人”,表明他已经完成了教育,他懂得了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问:您和孩子的亲密关系令人羡慕。现在有调查显示一半的大学生不会跟父亲说心里话,还有很多“丧偶式育儿”,您怎么看?
王强:我觉得可能是这样的:第一,父亲本身也不成熟,他自己也不知道人生什么是幸福,他就延续他以前的模式。第二,面对现在中国社会的竞争或者焦虑,父亲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希望花更多的时间来赚钱。但我觉得这个不应该影响亲子关系。我也非常忙,很少和孩子待在一起,但是通过我的声音传递,他会觉得有人在护着他。
大概在五年级时,我开车送他去学校。旁边过了一个大卡车,是出租剪草机的公司,车身上写着RENT A SON。他就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看刚开过去的车。我一看哈哈大笑,我知道他的幽默,相当于说他是出租过来的。 其实我当时心里很悲凉。所以我每天坚持一个电话,就是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租来的。
教育事业:“互联网+”一定是未来
问:从新东方到现在,您一直对教育很有心得。选择投资k12领域的企业有什么想法?
王强:“互联网+”一定是教育的未来。“一起教育科技”作为在线教育行业,想运用互联网,实现中小学教育的两步走。
第一步是释放。一起教育科技利用智能技术手段,丰富学生的课堂内容。传统的方式是,学生千篇一律完成大量的纸质作业,却并不知道出题是基于学生哪一阶段的状态而有针对性的个性化设置的,重复着别人的重复,学生会浪费大量的时间。而“一起教育科技”就想解决这个效率问题,让作业变得个性化,让每一位同学都能基于他已打下的基础,迅速完成“现在的”合适的作业。作业时间和量,是有较大的缩减的。以前用45分钟的作业,可能现只需用15分钟。
第二步,释放完了以后,空下来的时间干什么?真正的素质教育就可以填补进来。过去45分钟的作业时间里,现在有大约30分钟可以按照兴趣去学,最后达到“为国家需要而用”,这下一步我们一定会做到,现在已部分在做。
问:您和徐小平当年究竟是什么原因离开新东方的?现在的身份,更像投资家、企业家还是教育家?
王强:2006年新东方决定上市的时候,按照纽交所的规定,新东方的董事会中2/3必须是独立董事。董事席位要置换成外来董事。为了置换2/3,我和小平自然就置换了,自动离开了董事会。我们是主动放弃的。这是一个非常自然、水到渠成的结果,没有人为的阻碍。
我现在最合适“在家”。我大量的业余时间都是花在看书上。要说什么是我真正的意愿,我会选择做老师,去读书。我见到文字的感觉还是很兴奋的,文字就是我人生的荷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