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雪纷飞,寒冬裹挟着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屋里却暖融融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捧在手心,暖意顺着指尖漫进心底。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将我拽回三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那年我七八岁,正是开始记事的年纪。

姥姥的村子藏在群山的“褶皱”里,窄窄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进出全靠骡车或牛车。县城远在天边,来回一趟要耗上整整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我们清早便赶火车去姥姥家。中午到站时,天色朦胧,飘着碎雪,姥爷早已裹着厚棉袄在车站等候。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个坐上姥爷的牛车,车上铺着厚厚的被褥,我们钻进被窝里,伴着牛车“咯吱咯吱”的颠簸,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那条路漫长又崎岖,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快到家时,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我们几个孩子的小脸冻得通红,却依旧兴奋地扒着车边张望。终于,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出现在眼前。我们推开门,姥姥正站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等着我们。锅灶上炖着自家养的公鸡肉,肉香混着热气袅袅升腾;炕头的搪瓷盆里,炸得金黄的油饼被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凉了。那时村里还没通电,三间堂屋朴素而温暖。东厢房是做饭烧炕的地方,西厢房早早被收拾出来,炕烧得热乎乎的。堂屋里摆着两个大柜子,塞满了怕被老鼠啃坏的零碎物件;中间用两个板凳架着一块木板,上面堆满了一年的收成——豆子、玉米、小麦、谷粟,那是一家人整年的辛劳与希望。
天寒地冻,姥姥说要给我们熬一锅暖身暖胃的红豆粥。她拿起箩筐,出去捧回满满一筐豆秸,姥爷也扛回一大捆乱树枝。煤油灯的火苗摇曳,点一把豆秸引火,偌大的灶台上架着一口大铁锅,添上半锅水。我自告奋勇负责拉风箱,还不忘时不时往灶膛里添柴。姥姥借着煤油灯的光,端来一大碗各式各样的豆子——红豆、大花豆,用温水仔细浸泡淘洗干净。等锅里的水烧开,豆子“哗啦啦”下锅,姥姥又捏了一撮碱面撒进去,说这样豆子熟得快。随后她拿着锅铲不断翻搅,待豆子煮得半软,又添了小半碗小米,盖上沉甸甸的大锅盖,叮嘱我:“火要烧得旺旺的,柴不能断,粥才熬得香。”
我铆足了劲拉着风箱,通红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水蒸气混着烟火气在微光点点的屋子里弥漫开来。妈妈和姥姥坐在灶边,家长里短地唠着嗑,笑声软软的,和着风箱“呼嗒呼嗒”的声响,成了冬日里最动听的旋律。不知过了多久,姥爷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皱着鼻子说:“糊了糊了!”他赶忙把灶膛里的柴火抽出来扔进旁边的水盆,又用火铲把火星扒拉灭,端起大锅笑道:“今天这粥,绝对劲道!”

等锅凉得差不多了,姥姥给我们兄妹几个一人盛了一大碗。她转身从柜子里舀出一大勺红糖,豪爽地往我们碗里添。我们握着小铁勺,一边搅和,一边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红糖的甜、豆子的绵,混着淡淡的焦香,在舌尖化开——那滋味,成了童年里最香甜的记忆。
后来,乡村通了电,泥泞的羊肠小道变成了平坦的柏油路。一到暑假,我们兄妹仨就吵着要去姥姥家,不为别的,就为那一碗热乎乎的红豆粥。姥姥还会给我们做山药芥芥油烙饼,就着粥吃,日子简单又惬意。
如今,姥姥早已不在了,可那碗红豆粥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那粥里,熬着姥姥的疼爱,熬着童年的欢乐,更熬着一段回不去的旧时光。每当寒冬来临,想起那碗粥,心底便会涌起一阵暖流,仿佛又看见煤油灯下姥姥忙碌的身影,听见风箱“呼嗒”的声响,还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笑语。
如今,屋外又飘起了大雪。我学着姥姥的样子熬一锅红豆粥。淘洗豆子时,指尖触到温水,忽然想起当年煤油灯下姥姥的手,粗糙却温暖。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我捏了一撮碱面,学着她的样子不断翻搅,添上小米,盖上锅盖。火苗“舔”着锅底,水蒸气氤氲开来,恍惚间,竟也有了当年的烟火气。
粥熬好了,盛一碗,舀一勺红糖撒进去。搅开时,甜香混着淡淡的焦糊味漫开,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再也没有人笑着说“今天这粥绝对劲道”,再也没有人往我碗里添上满满一勺红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原来,那碗红豆粥里,熬的从来不是豆子和小米,而是姥姥藏了一辈子的疼爱,是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是漫过岁月长河、永远温热的牵挂。
来源:准格尔文艺(作者:王利利)